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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为红颜一怒冲冠 迎女俘惊为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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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渥在得知邺汐失踪的同时,愕然发现玲儿被毒哑了,并且挑断了手筋。他惊得险些昏厥过去,头像炸开了一般疼痛。他疯狂地摇玲儿的肩,要她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玲儿恨得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用嘴叼住笔,在纸上写出了那六个女人和赵昀的名字。
于是,整个临安都被赵渥闹翻了天。他咆哮,上天入地,雷霆大怒。他闯进邺妃和瑾妃的寝宫将两人一顿怒骂,时值赵滢长公主也在,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赵渥抬手一个耳刮子。赵昀闻讯赶来时,三个女人已经吓得快哭出来了。
赵昀僻身挡在三个女人前面,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喝止赵渥,实则他心中也惴惴。邺璃尽量使自己的嗓音平静,浑身颤抖地说道:
“王妃心系天下,深明大义,是她自愿献敌的!”
赵渥怒不可遏,骂道:
“邺璃你这贱人,你才是大宋第一祸水!”
赵昀心中着实有些后悔,献出邺汐,反军退不退兵还是个问题,倒先惹疯了身边这头猛虎,这可是个大麻烦。
“皇弟不得无礼!”赵昀喝道,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这一句。
赵渥得知将邺汐献敌其实是赵昀主谋,当下怒火窜到头顶,想起先前他对邺汐的垂涎甚至□□,新账旧账加在一起,使得他顿时失去了理智,冲口对赵昀道:
“赵昀,你欺我太甚,你就不怕我也造反!?”
所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冷气。赵昀更是愣得说不出话来,眼下的军情,若是赵渥再倒戈相向,腹背受敌,那他这座龙椅也该被掀翻了。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严厉而冷冽的老妇的声音:
“大胆赵渥,给我跪下!”
众人望去,只见一群宫女簇拥着皇太后疾步走来。
“太后!”众人跪身行礼的同时,心中也大大松了口气。
太后目光凌厉,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赵渥面前,说道:
“你给本宫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赵渥怒气不减,站直了身子,桀傲不跪,但面对太后,毕竟有所忌惮:
“惹急了,我…”
话音未落,“啪”地一个耳刮子打在了赵渥的左脸,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你怎样?”
赵渥见太后如此,强忍了怒火,咬牙跪下,低头不语。
“赵渥,抬起头来看着本宫!”太后厉声道。赵渥依言抬头。太后斥道:
“赵渥,谁叫你废了袁子画?”赵渥不语。
“谁叫你扶邺汐为正?”赵渥哑口。
“你要学项羽,学唐明皇?”
“虞姬和杨贵妃是怎么死的?害邺汐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太后喝道。
赵渥闻言,顿时如五雷轰顶,圆睁了双目,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呀,若不是他如此张扬地宠爱邺汐,她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巨大的爱,竟然成了害。
太后见赵渥锐气稍减,以眼神示意赵昀。赵昀会意,上前说道:
“骁骑将军赵渥听旨!”赵渥立刻伏地接旨。赵昀道:
“封赵渥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平反勤王!”
赵渥磕头道:
“臣弟接旨!”
太后缓了语气,对赵渥说道:
“为江山也好,为美人也好,总是该你出兵的时候了!本宫知道你勇猛无敌,作战有方,曾为大宋立下过大功,相信这一次,你也不会令我失望。至于那些负气的孩子话,关起门来自家兄弟,固然不与你计较,你可要好自为之。”
赵渥拜谢了恩典,出了宫,怏怏地回到王府。没想到怒气冲冲而去,垂头丧气而归,更惹了一肚子闷气。赵渥倒在邺汐的暖榻上,神情呆滞,萎顿不堪。他哀哀地想着:真的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越想越是心痛,越想越是肝肠寸断。
累极,闭上眼,昨夜的她却浮现在赵渥的眼前。月色溶溶下,一个单薄苍白的女子,一个心如死灰的女子,那个他爱到心痛的女子。她幽幽地说着话,说了些什么,当时醉得迷迷糊糊,没有听清楚,此时一想,竟奇迹般地清晰起来。她说,他是个有福之人,只是,要有舍才能有得。有舍,才有得。原来她在与他告别,她叫他舍弃她。他痛苦地深皱了眉,这聪明又傻的女人啊,她为何不求救,难道她以为他愿意舍弃她而换取所谓的“福气”吗?难道他真的没有令她留恋的地方了吗?的确,他多情,他风流,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要一心一意对邺汐,可是真要做到,又谈何容易。尤其身处绮罗丛中,那一个个女子或娇柔柔,或俏生生,自古以来又能有几个柳下惠?也许他应该一早就遇到邺汐,且不是那样的场合,那样的身份。如果他穷到无法三妻四妾,他就能心无旁骛地专心爱她,他们将会成为神仙眷侣传为佳话。一切都只是如果啊!她的爱,那样纯净,那样高洁,因为爱他,所以无法容忍而要离开。假使她一开始便爱他,那么她压根不会嫁那个妻妾成群的他。他是要庆幸她的爱,还是庆幸她的不爱呢?
起身走到书桌前,十指一一抚过她用过的物件,文房四宝、唐诗宋词…似乎都还留有她的余香。提笔蘸墨,落纸,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句子:清角吹,战鼓擂,铁马骁骑如飞…一阕写完,他的眼眶竟有些温热了。那样柔弱的女子,描写战争之时却这般豪气,隐隐将他的雄心撩拨得蠢蠢欲动。她说,万事皆有定数,须得忍耐,须得接受。他可以忍耐,但他绝不接受!如若那袁家军动邺汐一根毫毛,他定要成百倍地讨回。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夺回邺汐,他将感谢上苍,与她共续前缘。如果她还是不能原谅他,那么他也可以放手,只要她衣食无忧,平安宁静,只要她活得自在,怎样都可以。
换了新纸,将笔重新蘸饱墨,冷冷地写下三份休书。三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他从此再不想见到她们。他不会动她们一根汗毛,也不愿意再看她们一眼。
还有玲儿,可怜的玲儿啊!再次提笔,收玲儿为八夫人。
晨光微曦,天色将曙。邺汐坐在摇曳的船舱里,身边皇帝派来的两个丫鬟还在熟睡。一夜未曾合眼的她脑子似乎有些糊涂,却是出奇的平静。临安、王府、赵渥、骁儿…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隔世一般地恍然。炉子里的火苗还在静静地燃烧着,皇帝对她的怜爱可谓无微不至,却仍令她在初春的黎明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站起身,沿着吱吱作响的楼梯拾级而上,在打开舱门的那一刻,她迎上了一阵足以令她呛咳的大风。邺汐眯起眼,爬上了甲板,站在船沿,双手扶住船舷稳住身体,倔强地迎向那令人心生畏惧的大风。
一名侍卫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对邺汐道:
“王妃,请进舱歇息,甲板上冷,恐王妃抱恙。”
邺汐不语,半晌,嘲讽一笑,轻声道:
“你们忘了,我已是俘虏。”
侍卫一愣,继而答道:
“皇上派属下们保护王妃,在属下心里,您仍是我大宋的王妃。”
微微一笑,邺汐再不回答侍卫的话,眼神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记忆里一些零碎的片断此时陆陆续续涌来:清明时节,暖风熏人的西湖;华服美冠,热闹非凡的泛舟;面如冠玉,温言嬉笑的王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俊朗邪魅,言笑挑逗,满腹柔情;征战沙场,相思成灾,死而复生…
不知何时邺汐已经泪流满面,嘴角却在笑着。侍卫仍在一旁不停劝说她回舱,她已听不见他的声音。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不该没有阻止赵渥废王妃,不该嫁进王府,不该进入赵渥的视线,不该在清明时节出来游湖,不该从崇安来到临安,不该来到这世上!她的的确确,是女娲与人类开的一个玩笑。邺汐抬头望着层云重叠,阴霾恐怖的天空,那云层中的一丝微光仿佛是女娲妩媚的眼睛。她柔软的身子侧卧在云层之上,慵懒地望着船上的邺汐,唇角微微勾起:呵呵,她玩够了啊!
想到这里,邺汐忽然破涕为笑,凄哀地笑了两声,两行泪又落了下来。
一叶兰舟,便凭急桨凌波去。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就封存在老和尚陈年老旧的签筒里,等待着被揭晓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注定的啊,人生,真真好没意思!
邺汐冷冷一笑,神色决绝,闭上眼,任寒风吹得她羸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在她失去意识之时,侍卫顾不上礼仪伦常将她抱下了船舱。
大宋皇家的船缓缓驶入姑苏城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聚在两岸和拱桥上围观,希望能一睹美人风采。虽然邺汐并为露面,人们却如亲见一般议论着她是如何如何美丽,如何如何迷人。
远远地,渡头上戎装挺拔的军人身影出现在大宋侍卫的视线里。袁子棋、袁子书领兵迎接他们的俘虏。侍卫下舱去禀报,船渐渐靠岸。当邺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从船舱露出头来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骚动了。
“快看哪,大宋第一祸水呀!”
“果然名不虚传哪!”
“…”
邺汐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扶着丫环的手在甲板上缓缓行走。
袁子棋的眼睛紧紧定格在邺汐身上,再说不出一句话。船已靠岸,侍卫跳下渡头,将脚板搭在甲板与陆地之间。邺汐轻轻抬脚踏上脚板,所有人喉头一紧:这样风吹都要倒的美人儿可怎能走这样简陋而危险的脚板?侍卫在渡头上伸手要扶邺汐下船,袁子棋眼中精光一聚,一把推开侍卫,径自上前,抬头望着邺汐,对她伸出了手。那一刻他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热烈而充满仰慕。邺汐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她迟疑了片刻,抬手搭在袁子棋的手背上,立刻被他反手握住,炽热而有力地握在手心。邺汐微微敛眉,他的手真像邺珩的手,同样是令她反感的手。她缩不回自己的手,同时感到对方牵引她的强大力量,无奈地由他扶着下了船。
下了船,袁子棋没有放开邺汐的手,也没有说一句话。至于一些场面上的话,倒是由袁子书代劳了。双方客客气气的决不像对阵沙场的双方,倒像是友好的邻邦,实在叫人有嗤之以鼻的冲动。
由于袁家军的指挥部驻扎在了姑苏城内的“惜园”,邺汐也被送到了惜园居住。那一晚,袁家军如同过年般高兴,饮酒庆祝直到半夜。邺汐坐在房里,丫环侍立两旁,门外传来热闹祝酒的声音。这情景,哪像是被俘到敌营,倒像是新嫁娘的洞房花烛夜。
正想着,只听得门“吱嘎”一声开了。邺汐抬头,看着一身酒气的袁子棋,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袁子棋挥手遣退了丫环,走到邺汐的榻前蹲下,邺汐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比赵渥还要高大,比邺珩还要壮实,他们都曾蹲在她的榻前,由此她非常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他脸部的线条刚毅得令人心生畏惧,硬朗英气,咄咄逼人。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袁子棋含笑直直地盯着邺汐,半晌,才沉沉地开口:
“你就是邺汐?果然比我妹妹胜出不知多少倍,也难怪你取而代之!我是袁子棋,你忘记我了?在我妹妹的丧礼上我们见过,但是隔了一层珠帘。当时我们都是悲愤交加,神色不善,吓着你了吧?”
邺汐根本无心听他套近乎,只冷冷地问道:
“你们,可以退兵了吗?”
袁子棋顿了顿,望着邺汐绝美而冰冷的容颜,竟闷闷地笑了出来。酒劲一上来,本就狂妄傲慢的他握住邺汐的手,无赖道:
“退兵?谁说要退兵?我们只说‘饶二赵不死’,可没说要退兵!”
邺汐惊怒地睁大了眼睛,他却笑得更为得意:
“你生气的样子真美!你这样看着我,叫我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邺汐一阵恶心,抽不回自己的手,只好别过头去。
袁子棋又爱又笑,半晌,逗道:
“退兵也不是不可以!”
邺汐立即转过头来看他,袁子棋得意一笑,欺近她说道:
“你嫁我,我就退兵!”
邺汐怒极,抬起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一巴掌刮在袁子棋脸上。袁子棋愣了愣,却又笑了,将邺汐的两只手都握住,道:
“现在你两只手都被捉住了,拿嘴咬我吧,我可喜欢得很!”
邺汐紧咬了下唇,想也没想便抬起膝盖用力顶了他的胸膛,袁子棋闷哼了一声,立刻用两腿夹住邺汐的腿,笑道:
“我忘了你还有脚!”
邺汐别过头去。袁子棋大笑着欣赏她的怒容,不停地逗她说话:
“看不出来,你还是如此烈性子的女人,想必当初赵渥收服你也是不易。你瞧瞧,我袁子棋比赵渥如何?论武艺,我是高过他的,不知这书生模样的小子,床帏功夫如何,不过想来,我也是高过他的。不信,你可以试试!”说着更为猖狂地大笑。
邺汐又羞又怒,百痛揪心,紧闭了唇忍住,直憋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袁子棋笑罢,换了话题,说道:
“‘清角吹,战鼓擂,铁马骁骑如飞。男儿锐,敌尽摧,扬鞭傲朔北’这是你的词?我们的大军从过了长江,便四处听到孩童念这歌儿,都说是大英雄大将军赵渥打胜仗的歌儿。第一才女的笔墨,当真不凡!只是我袁子棋有一事不明,这‘扬鞭傲朔北’的大英雄赵渥,怎会甘心将心爱的女人拱手送上,以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呢?”
邺汐凝眉不语,袁子棋笑道:
“可见,赵渥根本是个脓包,缩头乌龟!”
“他不是!”邺汐几乎是本能地反驳道。
“不是?”袁子棋仰起头大笑了几声,道,“你都被当成俘虏送到我的床上来了,还要护着你那没用的男人吗?我倒是等着,心心念念地盼着与他兵戎相见,大干一场呢!谁知竟这般令我失望!”
邺汐冷笑道:
“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原本将她献敌就是在赵渥不知情的前提下进行的,赵渥知道了必将雷霆大怒,起兵反击。更何况,他们得了俘虏仍不退兵,皇帝又岂会傻到不知道用武力解决?无论怎样,赵渥是一定会起兵攻来的,一定!
“是吗?”袁子棋阴冷地笑望着邺汐,“你对他念念不忘,指望着他来救你呀?”
“邺汐已孑然一身!”邺汐道。袁子棋笑得更为大声,突然敛住笑,眼里放射出危险的光芒,沉声道:
“我就不信点不燃你!”
来不及惊叫,邺汐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腾空,她被袁子棋抱了起来,正往床边走去。巨大的惊恐令她忘了怎样反抗,只是脑子发晕,像要昏厥过去。怎么办?她完全失去了对策。来之前她只想到反军会将她处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如今这般情景,真真比死还不如!她该如何?该如何呀?老天,让她死了吧!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老天收回她的生命。
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对袁子棋道:
“大哥,父帅有请!”
袁子棋火大地吼了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却也无法,只好放下邺汐,不舍地看了看她,转身离去。
邺汐如同再世为人,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那人在她五步开外站定,温文尔雅地开口,语气全然不像个武夫:
“王妃受惊了,请歇息吧。”
邺汐感激且惊魂未定地望向他,愣愣地问道:
“你是谁?”
“我是袁子书。”袁子书说着,微微一笑,颔首道别,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