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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顿悔悟邺汐心冷 挽狂澜赵渥情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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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赵渥在策马坞洗漱用膳,满意地望着七夫人笑。依依不舍地离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丫环追上他,悄声说有话要告诉他,赵渥停下脚步,丫鬟道:
“昨天傍晚,奴婢关门的时候,看见八夫人站在门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奴婢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她怎么了,王爷叫我关门,奴婢就关了,也不知道八夫人怎样了。”
赵渥凝了眉,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策马坞。她站在门外,一定看到了他抱起七夫人的情景,听到他说的话。她连他身上的脂粉味都那样厌恶,让她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呢?赵渥的心揪成了一团,他那样辛苦地刻意不让她看到其他女人的痕迹,所幸她的迟钝,让他们甜蜜幸福地一路走来。可是昨天的一幕,却把这些都毁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无法不在乎她。即使她背叛,她欺骗,她仍是他心底最疼最软的一块。就算他生气,故意冷落她,但只要一想到她也许正受着心的折磨,他便觉得一样痛苦。
急急地走进邺汐的小院,赵渥看见玲儿和一大群丫鬟站在书房外,玲儿带着哭腔喊着:
“小姐,玲儿求求你,快出来吧,别折磨自己了…”
“八夫人,快开门吧…”丫环们喊道。
赵渥顿时明白过来,眉头打成了死结,怒吼道:
“她又来这招是不是?”
众丫鬟看见赵渥,立刻垂首退到一边。玲儿哭红了眼睛,看看赵渥没说话。赵渥三步两步走到门边,伸手“嘭嘭嘭”大剌剌地敲了几下门,大声道:
“你不是要见本王吗?出来见我啊!你还有没有别的招?信不信本王把这儿所有的门都拆了?邺汐,你给我出来!”
玲儿站在背后横了赵渥一眼。
赵渥正抬手打算继续敲门,却听到门后退闩的声音,继而门开了,邺汐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赵渥。玲儿惊喜地笑道:
“小姐,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你们退下。”邺汐说道。玲儿与众丫鬟看看情形,也就依言退下了。
邺汐看了赵渥一眼,不行礼,也不说话,转身进了屋。赵渥无言地跟着走进去,一肚子的话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邺汐不理会赵渥,兀自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赵渥情绪复杂地凝神看了她半晌,踱步走到榻前蹲下,柔声道:
“眼睛都浮肿了,昨夜哭了么?”
邺汐缓缓睁开眼,以一种令他十分陌生的眼神望着赵渥,冷声道:
“是的,但这是最后一次。”
赵渥凝眉:
“何解?”
邺汐坐直身子,看着赵渥,开口,语气里没有半点波澜:
“王爷,放了民女,赐民女自由吧!”
赵渥一把抓住邺汐的肩,怒吼道:
“邺汐,你疯了吧,你在说什么?”
邺汐直视赵渥双眼,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一如她第一次来到王府与赵渥谈判时一样。赵渥心里莫名地一紧,一股不安升上来,不由得深皱了眉。
“王爷府里,花团锦簇,争奇斗艳。邺汐自惭形秽,如坐针毡。请王爷弃了我这支枯草凋花,放我走吧!”
“你要去哪里?”赵渥紧紧盯着邺汐,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勃然大怒道,“想到那个懦弱皇帝身边去吗?他答应你什么了?贵妃?还是皇后?你这个没脑子的女人,他哪里敢造皇太后的反?他什么都答应不了你!”
邺汐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赵渥,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监视她,看到赵昀去找她,所以以为他们有奸情。邺汐气得直要晕倒,闭上眼睛背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原来在王爷心里,我是这样的女人!”
“本王亲眼看到你们进了屋,关上门,你笑得那么甜,在我面前你都没这么笑过!难道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赵渥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其实那天邺汐对赵昀不过是礼节性地笑了笑,赵渥是被醋意冲昏了头,才会觉得她笑得特别灿烂甜美。
邺汐不屑解释,只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说了不会再哭,不能这么快就食言。
赵渥扳过她的身子,用力摇她的肩,急道:
“你说话啊!这算是默认吗?告诉我真相!”
邺汐昨晚吐光了肚子里的东西,本来已是虚脱了,又哭了一夜,此时哪里还有精神与赵渥大吵大闹?被赵渥猛力一摇,她立刻觉得头晕目眩。赵渥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停止粗暴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邺汐浑身瘫软下来,晕厥过去。
赵渥一边暗骂自己,一边急忙将邺汐抱起,放在榻上,一迭连声地吩咐请太医。
太医来过,只说邺汐气血虚弱,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可是赵渥却守了她一整天才见她醒来。
邺汐睁开眼,见赵渥在旁,没有丝毫动容,仍执意要离开。赵渥急了,用力握住她的手,语气心酸而沉重:
“你要什么,本王都尽力去做了。的确,我不能让你当贵妃,当皇后,我只是个亲王!难道你要我为你造反吗?”
邺汐厌恶地皱眉,用力抽回手,闭上眼。心痛得她不能大口呼吸:这就是她爱过的男人!竟然将她看成这样的女人。他贬低了她,污辱了她,他根本一点都不懂她!心碎绝望到不屑开口说一个字。
赵渥俯下身子抱住她,低吼道: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解释?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相信你!你说啊,说你与皇兄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我相信你,我相信!”
“你在骗自己!”邺汐冷然出声,“你根本不相信我。”
赵渥痛苦地望着邺汐绝然的脸,强忍住内心的不安和怀疑,沉声道:
“只要你说,我就信。”
邺汐冷冷一笑,道:
“现在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就要离开了,往后,王爷不必再为我伤神了。”
赵渥大怒,冷笑了两声道:
“你能走到哪里去?这都快暮春了,你走两步就要晕倒,没有本王的冰宫,你如何过得了夏天?”
“那不是更好?”邺汐笑道,“走到哪儿,是哪儿,直到倒下为止。”
赵渥反手扣住邺汐的咽喉,动作虽骇人,手上的力度却是柔的。他怒吼:
“邺汐,你反了天了!别忘了你打过本王,是犯上之罪,你敢逃跑,我立刻可以通缉你!我就不信,你逃得出本王手掌心!”
邺汐抬起下巴,任他扣住自己的玉颈,冷笑道:
“好啊,那王爷赐我死罪吧!”
赵渥气得笑了出来,大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她天鹅般的颈子,道:
“杀了你,本王还舍不得,我要监禁你一辈子!”
邺汐笑得绝美动人,眼神却冷冽如冰,缓缓说道:
“一辈子?王爷能关我多久呢?五年,还是十年?我死了之后,灵魂会到我想去的地方去,我的心永远自由。”
赵渥猛然想起她三十岁的寿命,心像粉碎了一半疼痛,顿时所有的怒火被伤感所取代。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邺汐,轻声说道:
“你打算在你剩下的生命里,再也不与本王相爱,一直对峙到死,对吗?你想把我从你心里赶走,回到以前那个冷冰冰的你,是吧?这样,即使我强把你绑在我身边,我们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我那么辛苦才能走进你心里,为什么,为什么才十天的时间,一切都天翻地覆?我早知不该让你去祈那劳什子福!什么佛门净地,专管拆散恩爱夫妻,罪孽不浅!”
“夫妻?”邺汐冷笑,“王爷是夫,我却不是妻。”想到那日在策马坞看到的情景,邺汐又是一阵恶心。
赵渥无奈地笑,望着邺汐,道:
“本王十六岁大婚,迎娶王妃,当时你几岁?你又在哪里?你怎么能成为我的妻?难道让一个八岁的小娃娃入主王府不成?倒真是笑话了!”
“所以我对王爷而言,微不足道。”邺汐说道。
赵渥的火又被勾了上来,站起身吼道:
“微不足道本王还在这儿跟你废话吗?微不足道我会被你气得七窍生烟吗?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你不知道本王的心都要为你操碎了,还在这儿说便宜话!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我该死的怎么会爱上你!”
邺汐不由得心里一紧,鼻子泛酸,低声道:
“王爷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赵渥怒目瞪了她半晌,见她脸上似有悲戚之色,强忍了怒火,低吼道:
“好好好!本王懂了,知道你要什么。我即刻扶你做正妃,这总行了吧!”
邺汐大惊,正要拒绝,赵渥已然拂袖而去,用力甩上门。邺汐瘫倒在榻上,长出了一口气,眼泪这才流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赵渥实在是焦头烂额。
降王妃为夫人,夫邺汐当王妃,不是嘴上说的那样简单。王妃袁氏入主王府十余年,贤能宽厚,端庄持重,毫无行差踏错,赵渥说一句要“废”,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一片骂声。
王妃跪在赵渥面前,强忍住泪水说道:
“王爷,妾身十五岁嫁入王府,你我十年夫妻,妾身不明白做错了什么,竟惹王爷如此动气!”
赵渥默然,不能回答她一个字。
王妃无过,而赵渥已铁了心要废,只好牢牢抓住“无所出”一条,王妃哑口。可是,无所出是她的错吗?赵渥根本没有爱过她,留宿的日子寥寥无几,,并且婚后不到半年便开始纳妾。王妃满腔委屈,却仍然宽厚待人,对赵渥的子女们视如己出。她以为赵渥会看到她做的,不说感动,至少对她有所改观,可是他却越走越远。如今,竟要将她从正妃的位子上拉下来,扶邺汐上位。她心痛心碎得难以自持。
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邺珈临盆,产下龙凤胎兄妹。赵渥紧绷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些,给两兄妹起名为:若韩,若楚。
没等赵渥高兴够,围绕这两个小娃娃的恼人事就来了。以邺妃为首的“九夫人派”要求赵渥扶邺珈为正妃,理由是:王妃无所出,邺汐同样无所出,凭什么取而代之?而邺珈一举得男,岂不比邺汐更有理由扶正?何况邺珈是丞相千金,登正位也够分量。
相较于袁氏族人为首的“王妃派”和“九夫人派”的激烈对峙,邺汐这边却冷冷清清,除了赵渥,几乎没有人支持她扶正。不但没有人支持,还有不少人骂她狐狸精,妖女,离间了皇帝与赵渥的手足之情不算,如今又欺到袁氏头上来了。于是,另有一派要求赵渥废掉八夫人,成为“凿冰派”。
这事情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赵渥烦得寝食难安,没几天便生生地消瘦下去。他躲在书房里不敢出去,怕王妃找他哭诉,想去看望一对新生儿女又怕被邺珈抓住,使出浑身解数要求扶正。到邺汐那儿却见她冷漠无情,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他。干脆出王府去散散心,听到百姓都在骂他。赵渥一瞬间想要放弃,实在没意思透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还要搅和进来。他见邺汐有可能被废,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帝召邺汐进宫。于是,皇帝与邺妃一商量,决定合作。“九夫人派”有了皇帝的加入和支持,更为声势壮大。另一方面,皇帝派人到赵渥身边挑拨离间,旁敲侧击,怂恿他废掉邺汐。
赵渥的心已经乱了,竟忘了赏那些人几个耳刮子,但他总记得一件事,就是不肯放弃邺汐。这事一直沸沸扬扬闹到过了端午,仍然没个结果。赵渥死死抓住邺汐不放,连皇帝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赵渥有权废立他的王妃和侧室,难道下一道圣旨逼他不成?
此时,邺汐的身子渐渐显了出来,一切都有了转机。朝野上下已闹得筋疲力尽,一见邺汐怀了身孕,便都陆续偃旗息鼓了。邺汐如能生下世子,就有资格把王妃挤下正位,更何况邺汐才貌无双,邺珈难以望其项背,邺汐这边的筹码一下子高了起来。邺珈气得直哭,但也无能为力。袁氏族人不甘心大势已去,竟明里暗里以兵权要挟赵渥。王妃不忍见赵渥受折磨,主动要求退位,袁氏族人见王妃如此,好似一个猛拳打在了棉花上,俱各闷闷无语。于是正当初夏时节,邺汐登上了正位,成了怀王王妃。
赵渥以为邺汐会高兴的,可她却没有,赵渥惟无奈叹气而已。对于邺汐怀孕的事,赵渥既喜且忧。喜的是他一直想要与邺汐有一个孩子,而今终于实现了,他对这个孩子充满了神秘的期待;忧的是邺汐坚持不不肯生下这孩子。
邺汐站在窗前,手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似的,道不明是什么滋味。丫环们改称她“王妃”,原来的王妃,现在的袁氏大夫人每日必来广寒阁向她请安。她无措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好闭门谢客。
沉沉地叹了口气,人在红尘中,果然是身不由己。因为她的一句话,赵渥执意将她扶上了正位,她知道其中的代价。可这王妃的宝座,却不是她想要的。她成了赵渥的妻,但一切仍然没有改变,她对赵渥,再也没有了不顾一切的爱恋。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也同时发生了,她怀孕了。每每被噩梦惊起,一身冷汗地回忆梦中那个浑身冰冷的女婴,指尖犹带着她身上的寒意。她尖叫着缩进赵渥怀里失声痛哭,然后两人彻夜不眠,为着要不要生下孩子而争吵不休。
邺汐实在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成为正妃,怀有新生命没有带给她一天的幸福快乐,与赵渥的争吵似乎永无宁日。
赵渥早已从玲儿口中得知,邺汐与赵昀毫无瓜葛。那日邺汐并不是一个人在房里,住持与玲儿都在,她们正听住持讲禅。而赵昀恰在此时敲门,说自己也爱听禅,没有理由不让他加入。至于邺汐亲自开门,不过是玲儿刚好在斟茶罢了。赵渥的心结解了,更为温柔细心地疼爱邺汐,而邺汐心里却无法原谅他的怀疑和多情。
磕磕绊绊地一路往下走,邺汐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可恨赵渥的自私,竟然不顾他们的孩子将会承受多么大的痛苦,执意要他(她)来到这世上。
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一滴眼泪滑下了邺汐的眼角。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抚着她的头发默默流泪,当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母亲是个爱哭的女人。而现在,她却什么都懂了。难道是注定的么?一代又一代,延续着短暂的生命,无尽的痛苦。当年的父亲,是不是也同赵渥一样,执意要她来到这世上呢?他们英年早逝,留下十二岁的邺汐,寄人篱下。而邺汐尚有邺鲲这个伯父,他们的孩子呢?赵渥一死,谁将会是他(她)的保护伞?
邺汐不由得泪流满面,止不住地饮泣。缓缓走至书桌前,提笔写下一首《唤吾郎》:
“喏喏唤吾郎,可知母彷徨。日日常相伴,怜儿为我伤。喏喏唤吾郎,听母诉衷肠。夜夜梦徘徊,锦衾泪两行。离世绝尘去,吾郎何相傍?谁为筑冰宫,谁为温暖房?喏喏唤吾郎,宿命定上苍。寂寂人间路,饮恨但永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