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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回 迷才女帝王情痴 疑真心怀王宠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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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汐在天慧寺住下,每天虔心吃斋、理佛、诵经,日子过得清淡而沉静。离开了华服美食,离开了俗世的纷扰,心似乎也变得纯粹了,更自在,也更自由。细细一想,这可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淡泊,从容,沉静,无情。从什么时候开始,邺汐变得不像自己?走得越来越远,回过头才发现,兜了一个大圈,她要的不过是回到从前。只是现在,她无法不在乎赵渥,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跳不出红尘的漩涡了。住持大师说得对,第一才女,理当慧悟过人才是,该明白俗世红尘不过是过眼烟云,幻梦一场,是不应失陷沉沦。可是,不经红尘事,又哪里知道它要命地诱人?一脚踏了进去,就算再苦再痛,也要紧牙关笑说不悔。佛家称其为执迷不悟。可知了悟,有时是一件残忍的事,所以宁愿不悟。
想到赵渥,便想到那支签,想到住持大师简短而精奥的谶语。
“一叶兰舟,便凭急桨凌波去”,是不是注定,他们之中一人会离开对方?
“心不静,欲无止,苦无边”是教她心静无欲,方能不苦。无奈地笑笑,若能无欲,就不会坠入情网。第一才女,亦不过凡人而已。
终日无言,伴着暮鼓晨钟,青灯古佛,邺汐苦苦地哀求佛祖,赐赵渥平安,指引他们的出路。
住持看邺汐这样,每每暗自摇头。她天性聪敏,颇有慧根,只是被赵渥缠住了心身。不肯抛弃赵渥,便是不肯了悟。不是不能,却是不肯。不肯了悟,佛祖亦无能为力。
邺汐小住天慧寺祈福的事,不知怎么竟让皇帝知道了。算一算日子,还有三天她就要回王府了。赵昀心痒难忍,既舍不得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忌惮赵渥。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兄弟俩已心生嫌隙,赵昀怕这样下去,万一真把赵渥惹毛了,可不好收拾。但一想到邺汐,她惊世骇俗的容颜便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柔美的嗓音,身上的淡香,没有一样不令他深深沉迷。那样完美的姿容,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美玉,天仙都不足以形容她。她是天地的杰作,女娲的玩笑,更是世间男子的克星。倾城之貌,夺世之才,光芒万丈。这样一个女子,竟将一颗痴心捧给了赵渥。思及此,赵昀心里便又是酸又是悔,于是更加强烈地思念邺汐。能伴在她身边一天也好啊!研墨铺纸,出题限韵,梳头画眉,这些事他都愿意做。帝王之尊又如何?在感情的世界里,唯爱与被爱而已。
越想越是难以自持,恨不能立刻就飞到邺汐的身边。乔装一番,低调行事,也能不让赵渥知道吧?以邺汐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告诉赵渥的。如此一来,不就可以将他蒙在鼓里了?赵昀不禁勾唇一笑,只要能伴在美人身旁,就算要他剃光头扮和尚也是情愿的。
邺汐离开七天了,赵渥每天寝食难安,几次想偷偷去看她,又想起她说过不许他打扰的话,怕又惹她不高兴,只好作罢。第七日,实在相思难耐,赵渥坐在邺汐的书桌前,思来想去,欲意找个借口去瞧瞧她。目光停留在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赵渥顿时眼前一亮,忙不迭地喊小厮道:
“庆儿,咱们给八夫人送文房四宝去!她最爱动笔墨,寺院的哪里用得趁手?快把这套上等行头给她送去!立刻给本王备车!”
满腔兴奋地跳上车,连连吩咐庆儿快些赶车。马车行到山脚下,赵渥才发现自己没把蟒袍换掉,穿得堂堂皇皇,简直让人一眼看出身份来,给邺汐见到了,定然要皱眉。不忍看她皱眉的样子,他只想看到她笑。立刻停车,逼着庆儿与自己对换衣服。赵渥皱着眉头将庆儿的衣服紧巴巴地裹在身上,抬头一看庆儿,套着他的蟒袍,大得像道袍似的,忍不住取笑了他一番。
唤来山脚下的两个保镖,赵渥命他们随他上山。一路上询问邺汐的消息,两人言辞闪烁。赵渥凝了眉,心下狐疑,看了两个保镖良久,见他们脸上有隐难之色,遂不再逼问,打算上山亲自去看个明白。
到达寺前,赵渥刚想伸手敲门,被两人拦住,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进寺。赵渥深皱了眉,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兀自绕到西墙角下,三下两下爬上了围墙。两个保镖也跟着爬上去。
往墙内望去,赵渥不禁瞪大了眼睛。远远地看见一个青衣男子,一副书生装束,正在敲东面厢房的门。因为背对着三人,所以看不到他的容貌,赵渥暗自思索,这男子的背影怎么这般熟悉?不等他想清楚此人的身份,厢房的门已经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邺汐!赵渥顿时大怒,哪里来的野男人,敢私会本王的夫人?一咬牙,抬腿就想跨墙入院。两个保镖眼疾手快,将他死死拖住,悄声在他耳边道:
“王爷别啊,不能和他打照面呀!”
赵渥眼中喷火,狠狠瞪着两人。两保镖知道瞒他不过,只好实说道:
“那青衣男子,是皇上!”
赵渥脸上的表情立刻转怒为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
“在王爷之前大约半个时辰,我们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带着一个小厮意欲上山,正想上前去阻止,不让他扰了八夫人。待他走到近处,我俩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皇上。我们两人就没敢现身,任他上山去了。”保镖之一说道。
赵渥怒火万丈,一瞬间思绪混乱,怔怔地盯着男子的背影和邺汐的脸。没错,这背影的确是他的皇兄赵昀!他居然还不死心,仍然觊觎着邺汐,甚至于见缝插针到如此地步!
赵昀与邺汐站在门口说着什么,离得太远赵渥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心中火烧火燎的,恨不得跳下墙去抓住赵昀痛打一顿。可他是皇帝,他毕竟是皇帝呀!随便一顶“犯上”的帽子就能欺到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不能用一大家子的命运去争一时之快。
赵渥一拳砸在墙头上,该死的,谁泄露了邺汐小住天慧寺的消息?本王定要查出来撕烂他的嘴!玲儿哪去了,为什么要邺汐亲自开门?
赵渥紧紧地盯着邺汐,心里呐喊着:拒绝他,赶他走,关上门!不要同他说话,不要让他看到你!不要…不要背叛我!我的宝贝,千万不要…背叛我!
邺汐脸上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引赵昀进了门,随后将门关上。
赵渥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捏紧了拳,翻身就要进院。两个人关起门来想要作什么?
连个保镖拼命拉住赵渥,生拖活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按住,拖下墙去。不料,赵渥在反抗中脚下一滑,两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他从墙头跌下,摔倒在地。
赵渥摊开四肢躺在地上,不说话,也不起身。两个保镖手忙脚乱地将他从地上扶起,赵渥任两人摆弄自己,目光呆滞,神情萎顿。
他背叛了他,她也背叛了他,他们都背叛了他!老天,他怎么会如此可悲?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掉落在一旁的文房四宝。上等的狼毫湖笔,唐代宫砚,宫用宣纸,都是他细心为她配置的行头。他知道她不爱珠宝首饰,却对这些东西极其在意。她爱什么,他必定要给她什么。难道他悉心的疼爱,换来的竟是这个么?嘴里说要为他祈福,背地里竟是会情郎来了么?表面上孤傲冷漠,实际竟是水性杨花么?
邺汐,怪我错看了你!
赵渥抓起文房四宝,猛力一掷,扔下了山,大笑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话音未落,赵渥丢下两个保镖,一路跑下了山。
赵渥穿着庆儿的衣服,拒绝坐车,拒绝旁人跟随,独自走回了王府。门口的护院差点没认出他来。众人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暗暗皱眉,却又不敢相问。
正巧耶律七夫人散步路过,护院便托丫鬟向她说了赵渥的事。七夫人听罢,皱了皱眉,望着已经走远的赵渥的背影。虽然穿着下人的衣服,但那颀长挺拔的身形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
他怎么了?垂头丧气像打了败仗似的。为什么穿下人的衣服?身上的土渍又是怎么回事?往日那个精力旺盛,呼风唤雨的他,哪去了呢?
赵渥走得很慢,几乎拖着自己的双脚在走,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走向哪一座小院。邺汐,邺汐,你究竟要什么?难道王爷夫人的头衔加本王的一片真情还不够,竟想挑战帝王之尊,爬上嫔妃甚至皇后的高座吗?又或者,你以征服男人为乐吗?可笑,我赵渥逍遥半生,而今竟被一个小女子折磨得如此狼狈!
愤怒伤心之中的赵渥,没有发现七夫人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七夫人不动生色,静静地与赵渥并肩而走,直到他看到她。
赵渥的目光停留在七夫人的脸上,半晌才开口道:
“你…你何时来的?”
“妾身已经陪王爷走了一段了。”七夫人微微笑道。
赵渥怔怔地看着她,这个他曾经日夜不离的女人。如今,多久没有去看望她了?她清减了,更美了,深邃的眸子写满诱惑。耶律玦,一个令男人消魂的女人。赵渥曾经认为她的名字不祥,想将它改成“珏”,被她拒绝。她的骑术,甚至能与他比肩。与她的一幕幕往事,渐渐地在赵渥的脑海中由模糊变为清晰,而当他终于柔声叫出她的名字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她的客厅里。
“玦!”
“王爷!”
赵渥低头一笑,仍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戏谑地问道:
“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开口闭口连名带姓地叫我?”
七夫人勾唇一笑,将丫鬟手里的茶盅送到赵渥手里,道:
“王爷若是爱听,也不是难事。”
“叫吧,我想听听。”赵渥以手支颌,抬起眼帘望着七夫人。
“赵渥!”七夫人叫道。赵渥垂帘一笑。七夫人接着说道,“赵渥,今天的你,太不像你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赵渥吗?”
“这世上,只有一个赵渥。”赵渥答道。明显的避重就轻。七夫人微微一笑,敛了晶亮的眸子,柔声说道:
“知道‘王爷’与‘赵渥’的区别吗?”
赵渥望向她,脸上是洗耳恭听的神情。七夫人深深地看着他,缓缓说道:
“当我叫你‘赵渥’时,你围着我转,当我叫你‘王爷’时,却要独守空帏。”
赵渥动容,低下头去,半晌不语。每一位夫人,他都曾经那样热烈地宠爱过,却没有一个能深深留在他的心里。邺汐也是一样么?也许几年之后,便被他抛诸脑后了?他不知道,只是现在,他痛苦地为她不安着。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握住七夫人的手,柔声道:
“玦,你爱我吗?”
“爱。”七夫人低头说道。
“为什么那时不爱?”
“因为你轻狂。”
“后来为什么爱?”
“因为你坚持。”
“是不是坚持就能得到女人的心?”
“不是。”
赵渥咬了下唇,半晌,长出了一口气,叹道:
“我看不懂她。我还以为,你是本王这生遇到最棘手的女人,原来不是。”
七夫人勾唇一笑,握了握赵渥宽厚的手掌,道:
“因为我不是你的克星,她却是。”
赵渥无奈地笑,将七夫人的手送到唇边亲吻,宠溺地道:
“你也不差!”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眼里闪动邪魅的光芒,“本王今夜不走了!”
“王爷不怕她伤心?”
“笑话!”说到邺汐,赵渥的火又上来了,“本王逍遥半生,为我心碎的女人何止千万,如今倒要在乎她伤不伤心?她又何曾在乎我伤不伤心?反了她了!”
七夫人低头不语,唇边一抹笑意:说得铿锵有力,真能不在乎她么?
三天后,邺汐回到王府,见了赵渥,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你还知道回来!”
邺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怒容,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胸口好像被当心一锤似的,又闷又痛,瞬间有股想哭的冲动。
之后的几天,邺汐一直想找机会问问赵渥为什么生气,可是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等了好几日,仍不见赵渥来找她,邺汐坐不住,决定主动去找赵渥。
那日,邺汐在赵渥的书房里等他回来。到了傍晚,仍不见他踪影。拉住赵渥的近身丫鬟小厮们询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邺汐闷闷地回了房,郁郁难眠。翌日,还是等。午后春困,邺汐熬不住,便伏在赵渥的书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晕红,晚霞醉人。邺汐揉了揉眼睛,惊讶于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想起坐在赵渥书房的原因,心里一紧,怎么,他竟还没有回来么?昨夜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他根本没有回来?邺汐的心一瞬间像跌入了谷底,为什么突然间,他会离她这么远?远得令她心慌,冷淡得让她想放声痛哭。
忍住满腔的委屈,邺汐走出赵渥的书房,决定找庆儿问问清楚,赵渥究竟在忙些什么,难不成又是军国大事,出征打仗么?不等她找到庆儿,赵渥的笑声便从七夫人的策马坞传来。邺汐不由自主地走向策马坞,丫环正要关院门,邺汐一眼看见赵渥大笑着抱起七夫人往卧室走去。满院的丫环看着,他却毫不避嫌。邺汐顿时愣了,怔怔地看着眼前渐渐走远的两人,完全失去了反应。丫环见邺汐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关门。只听得赵渥头也不回地喊道:
“关门,本王今夜要与七夫人做一对神仙鸳鸯,不许任何人打扰!哈哈哈——”
丫环尴尬地看了邺汐一眼,低下头推上了门。
“嘭!”地一声,门关死的声音,邺汐惊回神来,愣愣地看着眼前关上的门。院内隐隐传来赵渥的笑声,邺汐有一霎那觉得自己没有了呼吸心跳,成了一个死人,有一炷香的时间不能移动自己的身体。
“小姐,回去吧!”背后传来了玲儿的声音,她已经站在邺汐身后很久。
她以为邺汐早就接受了赵渥三妻四妾的事实,如今才知道自己错了。邺汐十九年来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玲儿也无从得知她心中对爱的要求,是要纯粹彻底,还是只要其中之一。事实上,邺汐恰恰是对感情较真到一点杂质不能有的人,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闻到赵渥身上的脂粉味会觉得极不舒服。男人三妻四妾,自古有之,邺汐不认为赵渥这样有什么错。但她却从未想过,他与她们会做些什么,他们在一起是怎样。一直以来,她看到的只有他。她早知道他的风流,而今天,她才真正看到他的风流。原来知道与看到,竟然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玲儿扶着呆若木鸡的邺汐缓缓往回走去,经过水榭时,邺汐突然跌撞到栏杆旁,弓下身子拼命呕吐,直把胆汁都吐出来才算完。
当晚,邺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哭了一夜。这辈子第一次,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难怪,他要她原谅。难怪人说,世间男子皆薄情。过去,三妻四妾在她的脑中不过是一个词,而今天她终于懂了,什么是三妻四妾。原来他与她做的事,他与别人同样在做。她感到无比恶心。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了?第几次,赵渥再次翻身压下,说继续?他是否同样魅笑地躺着,说吻我?
不!
邺汐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失声痛哭。
美梦醒了,恶梦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