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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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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的人只觉得惊奇,今夜也不知是出了何事,连空气中都沉浮着躁动。半个时辰前一个赤衣公子在客栈前匆忙跃上马,扬鞭一挥,骏马嘶鸣,四蹄狂奔着朝长安城的方向去了,刹那间尘土飞扬,惹得客栈门前的路人一阵抱怨被沙土迷了眼。怎知这会儿又来一个?只闻一阵骏马长鸣,随之一抹青色有如阵风在他们面前闪过。马蹄溅起的尘土在空中蔓扬,险些遮了月色。
那夜明明晴空万里,无风也无云的。像每一个盛夏的夜晚那般,温暖而干燥。偶有打更人提着灯笼游走在街上,扯着嗓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而夜间的烛光总是亮不过夜空中的星辰与月光。那夜月缺,宛如一把镰刀,不知剜了谁人的心。
映月一路快马加鞭,她拼命甩着鞭子,就算马已经快到风灌得她睁不开眼。她赶到长安城时,已经丑时了。在长安城内的分岔口,她犹豫了一下应该往皇宫去还是往长林府去。只一瞬,她力扯缰绳走上了去长林府的路。
马行至府门口,她下马,进府。
她推门入府的瞬间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险些叫出声来。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进去,门口躺着的是管家,管家十尺外躺着每日给她和凌云做甜点的厨子。看门的小厮,照看兔子的下人……所有人,所有熟悉的,这三个月来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孔,一个不落,全部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内和殿内。
她低声唤着凌云的名字,然后听见一阵唏唏嘘嘘的动静,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只兔子。兔子似乎也受了惊,见她回来便向她跑来,灰色的毛上也沾染了不知是何人的血迹。
在这片偌大的府苑内,她和兔子,竟是唯一的活物了。
可映月无心理会兔子,她颤抖着往凌云的寝屋奔去,从密道进入皇宫里。
皇宫里殇景更甚。不同的是,不比长林府的死气沉沉,宫里活人也不少。有的正逃命,有的还在厮杀,但胜败已分,更多的是江俊逸的手下在清理敌方和己方的尸身;似乎有一处宫殿着火了,黑烟袅袅,却也不见人急着救火。真是奇了怪了。
可映月哪想的了那么多,她慌乱而毫无方向地走着,见人就声嘶力竭地抓着对方问:“凌云呢?你有没有看见凌云?”也不管对方是哪一边的人马。
多数人的反应都是惊恐惶惑,直到有一个江俊逸的亲信认出了她,对她说:“凌云不知道,反正凌风被困在那处着火的宫殿里。”
映月呆住,随即拔腿往火光中奔去。
火热的空气扑在她脸上,她恍惚中又想起来路时听见的那些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架势,好家伙,也不知是家里着火了还是赶着去投胎。”
却是一语成谶。
映月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熊熊火光把夜空都映成了赤红色。火光遮过了月光,根本看不见月亮。
无风也无云,无星也无月。
有的只是燃烧的大火和团团的黑烟。
许多将士守在着火的宫殿外,只是守在那,并没有有人救火。映月不管不顾地一头冲进了火海。
宫殿燃烧的是房梁与木质家具,殿内空旷的空间并没有火,只是空气灼热难忍,浓烟呛鼻。
在团团烈焰中,她终于找到了凌云。
凌云呆呆地跪在一个偏殿内,搂着一具明显已经断气的身体,任火光将他包围,也无动于衷。
映月心颤。她靠近凌云,颤抖着声音唤他。
凌云转头看她,他的眼里倒映着映月身后的熊熊火光,那般炙热,可他的眼中分明又冷至冰点,没有丝毫温度:“你来做什么。”
映月依旧声颤:“你起来,跟我走。”
凌云似是冷笑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映月。
可他哭了。
他说:
“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
都是我的错。
你能原谅我吗?
从前都是我淘气,都是我不懂事。
现在也是我轻信于人,才把你害至这般下场。
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火正在缓缓向他们蔓延,映月也哭了,定是这浓烟太呛了。不然她怎么会哭呢。她抹了一把眼睛,指尖却依然干燥,大概是泪水还没流下就被大火的热气给蒸干了。
映月哭着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快起来,我带你走。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你跟我出去好不好?”
凌云却依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继续搂着死去的凌风,自说自话般地答道:
“苏映月。
你知道么?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你联同那个姓江的一起杀了我哥,
而是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利用我。
可我居然信了你。”
凌云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生生地扎在映月的心口,她此刻心疼的近乎站不住,如有万蚁噬心。
忽然,凌云转头看向映月,那一瞬间,他原本冰冷的眼中似乎又燃起了温度。
他问:
“你告诉我,
你对我,有没有过片刻是真心诚意的?”
映月愣住了。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真心是什么?
是真心的吗?不是真心的吗?
她脑中忽有许多画面闪过脑海。
她那么多次套问他的身世,问他与他哥的关系,都只是为了获得信息,好让江俊逸带人打入皇宫吗?
那日在山中寻得他坐卧于艳桃春色中,不禁逗弄他以致于使他摔下树;
在春寒陡峭中下水替他寻回挚友的信,真的只是为赢得他的信任吗?
那日黄昏他们对栾一局,饮酒一壶,真的是因为虚心散,才不得已对他起誓从此再无虚言吗?
映月不知了。
她从未如此混乱过。
这些片刻,都不是真心的吗?
映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凌云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冷却。
他伸手一把扯过映月一直系在腰间,他亲手画的那把折扇。展开端详,自顾自的笑了一场,笑道:
“什么海底月天上月,什么云中月,
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他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随之把扇子一撕两半,扔入了火中。火苗一蹿,扇面上水墨般的月光与题诗在烈焰中瞬时灰飞烟灭。
“海底月是天上月。”
映月跌坐在了地上。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劈成了两半,在滚烫的火中被灼的生疼。
凌云抽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
映月颤抖着声音问:“你要杀了我给你哥报仇么?你就这么恨我?”
凌云只是低头轻抚着剑,冷冷答道:
“恨你?
是啊。
我恨那个姓江的,可我更恨你。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信了你;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
那又有什么用呢。”
凌云轻笑了一声,眼泪滴在他的剑锋上。
随即剑光一闪……
他自尽了。
血液喷涌而出,与火光混为一色,红的刺眼。他缓缓倒在凌风的尸身上。
映月也昏了过去。倒地前,耳边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赶来,好像是江俊逸和孟瑞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