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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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了。不算上以前生病就诊之外，舒念自己生命中最煎熬的两个阶段都跟医院有关。一是自己车祸弥留之际，他为自己将永远见不到谢炎而绝望。还有一次就是此刻，他亲眼看到谢炎进入急诊手术室，自己身上沾染了太多谢炎的血迹，而这触目的红让他觉得恐慌。
医院的VIP单独病房里，术后的谢炎安静地躺在那里，特级护理的医嘱还未撤销，氧气和心电监护一直在持续用着。舒念看到平日里一直潇洒有魄力的少爷，此刻闭着眼睛，带着面罩氧疗，呼吸均匀着，像是睡着一般。但头上缠绕的绷带依然可以看出晕染出的血迹。
舒念一直紧握着谢炎的手，双眼因为熬夜看护和焦虑而充着红血丝，但他并不愿意与前来的陈伯他们换班，送来的餐饭也只是象征性地喝几口水。因为在经历与谢炎的重逢相伴以后，他明白，再次面临失去的痛苦只会是以往的百倍千倍。好不容易拥有的美好和幸福，怎么能够连回忆都来不及存储就要失去呢。
手术过后的第一夜谢炎在某个时刻有醒过来，他望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的人，眨了眨眼笑了起来，虽然这嘴角轻轻地牵扯也引发一阵头痛，可那个他对着笑的那个人却哭了。
“少爷......你醒了就好。”舒念因惊喜而激动着。
“那是自然，因为我听到我的小念喊我了呀。”
谢炎忍痛吃力地抬起手，想摸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想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
“小念。
“少爷，小念在呢，小念一直在这里。”舒念接过病床上那个人伸来的手，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少爷，你一定会没事的。”
听出舒念声音里再次无法克制的哭腔，谢炎心中泛起一阵心疼，他好想现在就坐起来抱住对方，让他把所有的泪都收回去，可疲惫感和头痛阵阵袭来，自己现在甚至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呢。
“小念以后可要长点心呢，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强撑着力气把这句话说完，谢炎再次陷入昏睡中。
在谢炎做完手术的三天时间里，他只醒过这一次。而对期间他醒来时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说话交流，在医生看来只是一个短暂的中间清醒期。在医生办公室里，医生对着电脑上的CT结果像舒念讲述谢炎现在的状况。
“患者头部经受过钝物直接重击，出血较为严重，左耳部也有血性液体流出，检查显示颅骨呈弓形高密度影，虽然患者曾有清醒的过程，但也不能排除这可能是病变加重的先兆。”
“虽然患者的头骨没有很严重的挫裂伤，但检查结果来看，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硬脑膜外血肿。虽然经过手术治疗已清除大部分血肿，按照常理来说病人应该可以醒过来了，但因为钝物重击太剧烈，可能对脑部的神经也有很大影响，具体的情况还要看患者再次醒来的状态。”
医生的话极大地刺激着舒念，他明白，谢炎这次受伤和自己上次车祸的情况并不一样，自己是被车撞飞出去落到地上伤到了头部，而谢炎则是直接被落下来的达数十斤的紫砂盆栽砸中了脑部。所以舒念清醒地知道谢炎这次受伤的严重性，可能会对脑神经有很大影响。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旁，神经高度紧绷着，期待谢炎能够再次苏醒，甚至连点滴滴落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舒念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而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看着病床上的谢炎，舒念有时居然会觉得要是自己当初被车撞死或者跟柯洛去美国也会是好的，因为如果谢炎没有再次找到自己，他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而当谢烽夫妻风尘仆仆地从国外赶回来时，谢夫人一看到病床上独子谢炎憔悴的样子就反手给了舒念一巴掌，谢烽虽然怒声阻止了她，可也不再对舒念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
舒念自知，便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病房外走去。本来这几天就高度紧张，加上几乎都没怎么进过食，又承受谢夫人刚才一记耳光，舒念只觉有些眩晕，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抬眼望去面前一片漆黑，竟突然晕靠在墙上。陈伯要去搀扶，舒念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打起精神，勉强撑着走了出去。
谢夫人看此情形，也不觉为刚才的行为长叹一声，哭诉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舒念并不敢走远，就在病房门口等候区的椅子上坐着。无论老爷夫人有多么讨厌自己，也一定要等到少爷醒来啊。
“舒少爷！”
出乎意料的是陈伯很快出来，看到门口的舒念，激动道，“少爷他醒了！可是”
“谢炎！”
舒念仿佛瞬间充满了精神，慌忙推门进去，可眼前的情形让他又驻了足。
谢炎正抱着枕头在病床上坐着，身旁是被他揪掉的连接心电监护的连接管，看起来精神倒是挺好，但眼神却充满了戒备和疑惑，看到推门而入的舒念倒是眼神一亮，激动地下床光脚就就奔向对方。
虽然医生也说这两日谢炎生命体征和身体状况已恢复正常，氧气护理也已停用，连接心电监护仪也是为了监测已备观察，但像现在这样突然醒过来就跳床奔跑的行为舒念吃惊之余还是非常担心的。
“哎呀，头好痛。”果然，谢炎的大幅度运动引起了头痛。
“少爷，小心点”舒念首先做到的是把他带回病床边，并蹲下来细心地帮谢炎穿上鞋子。然后转过身，看谢烽夫妻也是无奈茫然的神情，只能向陈伯询问，“陈伯，少爷这是怎么了？”
“刚才少爷醒了过来，但老爷夫人跟他说话，少爷却说不认识他们两个，说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舒念还没来得及消化清楚陈伯的话，下一秒又被谢炎拉住胳膊，“我记得你呀兄弟，我记得我迷糊中醒来一次第一眼就看到你来着！你守在病床边眼红的跟兔子头发乱的跟鸟巢一样的样子我绝对记得，对了兄弟你叫”
趁谢炎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时舒念才慢慢消化少爷醒了身体状况还好但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谁这样目前的局面，看来少爷真的伤到了脑部的神经，强大的自责感又向舒念逼迫而来。
“舒念？对，你是舒念对吧？看你一副傻傻的样子我就叫你小念好了！”谢炎仿佛对自己没有失忆到忘掉全世界而觉得一个熟人感到满意和兴奋，转而又对向自家爹妈，“看来您二老真是我的父母，对不起爸妈，儿子可能脑袋受了点伤一时有些糊涂，希望您二老不要生气。对了小念，你跟我说说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谢氏夫妻哭笑不得，一方面也是着急万分，自家儿子这性取向爱情观之类的二人虽不再干涉，但谁曾想又出了这么大意外弄成现在这个地步，谢夫人在一旁悄悄垂泪，而谢烽则沉重叹一口气，望了望正被谢炎追问着的舒念一眼，而舒念也感觉到这束目光，可面对谢老爷严肃责备又无奈的神情，他又紧张卑微地低下了头。
医生向众人解释了谢炎目前的状况。由于脑部受了重创，神经受到抑制，出现了逆行性遗忘。对近期包括受伤时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边远和以前的一些事情。不过医生也告诉众人不用担心，这种遗忘症状也是暂时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脑部神经恢复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到正常生活。
医生的话让大家都放下心来，庆幸的是少爷不会有事，现如今谢炎只对舒念有记忆，记忆里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生活，而自己受伤时唯一有印象的人只有舒念一个，所以一时间舒念成为谢炎最信任的人，需要时刻陪在他身边。
可当谢炎追问舒念受伤经过以及两人的关系时，因为谢夫人一直都在身边陪着，且每当有这样的问题时谢夫人都会露出不喜的神情，舒念每每也就转过话题，内心也为谢夫人的反应感到敏感惶恐着，因为他明白，谢炎如今这个状态，老爷和夫人断不会满意的，而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至少他们二位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舒念总有种担忧和惶恐，担心像上次夏均事件一样，夏家会再次将他赶出家门。
可担心害怕并不能逃避面对，终于，在一个谢炎熟睡的午后，谢烽将舒念叫到医院休养区的花园里。
谢烽站在养生湖旁边，背对着舒念。舒念虽早已鼓足了勇气，也在心里做了无数种自己可能面对的结果猜测，但真的站在了谢烽身后，那种从小就习惯的主人和家长威严，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纵使再紧张害怕，再次握紧了早已发紫的拳头，舒念咬了咬牙，勇敢地开口。
“老爷，我不能再和少爷分开了，希望您能理解。我和少爷是谁都无法离开谁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少爷受一点伤，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
谢烽转过身，看着面前那发抖却又坚定的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还是理解年前这个孩子的，沉稳内向又一向服从的舒念能说出这番话，果然还是沉溺在爱情里的心思，但这终究是错误的方式啊。
“舒念，你也知道，我曾迫使你离开过夏家，但结果是我们都两败俱伤，我们差点失去唯一的儿子，我也明白，谢炎对你的感情，所以到最后我们夫妻俩也选择放手让你们在一起。”
“老爷，我保证！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少爷的！”紧张又贫瘠的保证，拜托有点用处吧。
“但是舒念你听我说”，谢烽眉头紧锁，沉声道，“我们只有谢炎这一个独子，其实小炎这次受伤，我和你阿姨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舒念，你比小炎大几岁，你可能一直以你的感情观来面对生活，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小炎是遇到了你才变成你们那种关系，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以选择。你在我夏家生活这么多年，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那现在我谢烽来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么？”
舒念感受到谢老爷在自己肩膀上拍了几下，虽力道很轻但足以是他无以承受的重压。果然，你们还是容不下我呢。
“我不会再做出让你离开小炎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他比较信任的人也是你。我只希望你能配合我和你阿姨，一起给小炎一个正常的生活。你也是希望他好的对吧？”
“小炎幸运的是这次没有多大意外，脑部的神经功能有些受损，但如果这次小炎没有那么幸运，那我们两个白发人就要失去这唯一的儿子了。舒念，你和谢炎两个，终究不是同一类人。你自小在孤儿院，无父无母，可小炎有我们，我们也只有他，你难道就这么自私地让他恢复以前的记忆，重新接受来自世俗的挣扎和压力，让我们谢家从此就断子绝孙么？”
谢烽说道最后也是悲痛不已，这本是他最难过的事情，可因当初拗不过谢炎，如今有了谢炎失忆的机会，也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毕竟这是关于血脉的事情，而他虽知感情的重要性，但男人与男人之间，终究是无法有善果的。因此他也只能再下一招狠棋，逼舒念先放手。
舒念一直用力地咬着嘴唇，本就苍白的肌肤听完这番话更是再无半点血色，但谢老爷最后一席话却让他无法拒绝。是的，虽然现在他和谢炎可以彼此承欢相伴，可谁想若年老以后，自己本就比谢炎年纪大，若先他一步离开，就算一直伴老，也无法照顾他。若他忘记自己回归正常，最起码百年以后还有妻儿相伴。
而谢炎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早先已为他承担太多阻力，但如果重新让他恢复以前的记忆，哪怕相信谢炎不会对自己变心，可这也意味着谢炎重新要接受这些压力和迫力。
于是舒念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仿佛给自己灌注力气一般，“老爷您说吧.....只要不让我离开少爷。您和夫人的决定我都支持的。”
“我们打算让小炎接受一种心理治疗。”
......
“什么鬼？原来我只是因为意外在你店里面受伤恰巧被你送到医院而已啊？”医院食堂，谢炎突然提高的分贝让对面的舒念着实惊了一下。
面对谢炎一脸不可能不相信的表情，舒念内心也苦笑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谢炎嘴角的米粒抹去。
“当然啦，我是店里的老板，自然是有责任有义务把你送到医院挂号交诊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啊，我又不是什么无良店家。”虽然是笑着说，但内心的酸苦谁知道呢。舒念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舒念，你可以做到的演完这场戏。”
“不可能！为什么本少爷会有一种跟你认识几十年几百年的感觉？喂小念，你可不要趁哥们失忆这会儿给哥们编小说来着，日后我要是自己记起来了绝不轻饶你哦！”
谢炎依旧没心没肺地上手去撕舒念因为压抑情感而严肃略带僵硬的脸。可舒念呢，却明白，这就算是个玩笑，也要变成真实的玩笑。
第二天上午，舒念按照谢烽给的地址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名字叫做念白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坐落在CBD的26层，在电梯上行的那段时间里舒念心里动了数百次回去的念头，可当指示灯停留在26时，他还是走了出来。
“你好。”
“你好，我是白墨。可以说是心理咨询师，也可以说是”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五官俊逸的心理咨询师望向面前这个苍白虚弱但眉目干净清冷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下去，“也被人理解为催眠师。”
那是白墨第一次见到舒念，他是让人第一眼便记住的类型。眉目干净清秀，眼神忧郁清澈，左脸眼下有块淡淡的疤痕，但却平添几分吸引人的气质。
他看到舒念听到自己介绍完自己是催眠师以后嘴角轻轻抿了一个弧度，勾勒出苦笑的模样，用低沉又有些嘶哑的声音说，“我知道白墨医生，是国内闻名的催眠师，能让很多人忘记痛苦，忘记不想记起的回忆对吧。”
挺有意思却又很有故事的来访者呢，白墨打量着对方，明明在压抑和隐忍，却又一直把自己逼上痛苦的绝路，“那么，你要把你们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么？”
舒念猛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眼睛雾气茫茫，没有焦点。
当日谢氏夫妇给出的要求就是让谢炎借着这次神经受伤来借助催眠的方法忘记两个人曾经的关系，让自己以一个陌生却又被认知的身份存在他生活的小小一角，然后重新开启正常的生活。
而他们找来的这家念白心里咨询所的白墨医生，据说是国内最好的年轻有为的催眠师，之前甚至拒绝了美国的邀请。
也就是说，少爷，谢炎，从此以后你将忘记我们的曾经，以一个新的身份来过真正的生活。
而小念，是亲手把回忆拱手让出然后亲自抹杀它们的人呢。我不愿你再为我受任何伤害，也不愿日后你一人孤独终老。
而所有的回忆，就让小念一人拥有和珍藏吧。
从此以后，我将永远活在昨天。而你，一直在那些再也无法逾越的昨天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你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