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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冀州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陈翰的姑姑果然很热情地表示请苏二娘子尽管来,必定会像家人一样对待她。

      苏娆听了很是唏嘘,这番盛情她要辜负了。

      元月十三这天,长安城中还沉浸在笙歌燕舞的年节气氛中,苏娆轻装简从,在大姊夫妇和陈莹的目送中悠悠地踏上了旅程。

      江三郎并不知道苏娆离开的具体日期,也就不知道她已经走了。他还在为设立太学一事四处碰壁,满长安城的权贵之中,只有定王对这件事感兴趣。

      可他对定王并不满意。这位公子性子太软,在对待满足的态度上又是主和的,在他眼里实在难当大任。而且定王要娶程漪,程漪又总和他对着干,他实在不愿意同她打交道。

      长安城中捉弄蛮族人的“游戏”似乎终于告一段落,中元之后,官寺开衙,一切似乎又走上了正轨。

      这一日午后,陈家的宅邸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郎君一袭绛紫色的长衫,发间一条赤色镶玄的发带,翩然若仙。

      他在门口对陈家仆从说:“在下有苏二娘临行前的手书一卷,欲交于府上郎君夫人。”

      苏妤非常惊讶,她想不到苏娆的信会由江三郎转交。他们不是没有交情吗?

      陈莹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高兴得飞上了天,一时又觉羞涩。心上人竟然来他们府上了!但钱氏不许她出去见客,在陈小娘子百般闹腾下,钱氏最终勉强同意叫陈莹在屏风后面待着。苏娆的事,钱氏并不在意,但江家的面子她不敢不给,最后也不过只是露了个面就走了。

      江照白是按照同苏娆的约定,过了上元节来给她大姊送信来的。不过没有按照约定的是,他没有再假借舞阳翁主的名号,而是亲自上门来了。

      翁主的身份纵然令人忌惮,但心系亲人的心情,万一苏娆的大姊真的同闻蝉怼上,对苏娆、对陈家都不好。何况就算她大姊理智,此事也终究是个隐患。解铃还须系铃人,隐瞒因他而起,解决此事自然由他来最为合适。

      苏妤在会客堂接待了江三郎,陈家的小娘子兴奋而忐忑地躲在屏风后面偷窥。江三郎自然是发现了的,他不戳破,觉得此事正好。

      江三郎并不着急将苏娆的信交给苏妤,而是将他同苏娆自会稽的相识、回长安途中的遭遇再到长安城中的几次相见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苏妤一言不发地听着,觉得有些荒唐。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小妹喜欢宁王一事之后,再告诉她其实他们都想岔了,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小妹口中的那个郎君其实就是江三郎?这个转折一时叫她又悲又喜,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苏妤见到江三郎发间那条发带的时候,却不由得她不信了。红色、玄色、紫棠色,不正是她给的建议吗?又想起当时小妹问起红色配什么好……她恍惚忆起,马场那日江三郎不正是穿了一身红色的袍子?

      这事算是暂时捋清楚了,但苏娆有什么话非要离开以后由旁人转交?苏妤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三郎恭敬地将竹简捧着,温声问道:“夫人觉得,苏二娘子同一般的女郎可相同?”

      苏妤不意他有此一问,略蹙了眉,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地回答:“阿娆同旁的女郎……甚是不同。”

      江三郎赞同地点头:“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旁的女郎想要的,却未必是苏二娘子想要的。夫人自是最了解亲妹的,何不予她些自由?”

      苏妤被他说得心中疑窦丛生,但江三郎说完就洒然告辞,未多置一词。

      陈莹在屏风后听了一切,起先的兴奋羞涩都变做了伤心与恼怒。

      阿娆姐姐分明早就识得江三郎,却同她说不认得。她甚至还帮着阿娆姐姐瞒着大家去见了江三郎。小娘子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凭着一股子意气冲出来拦住了正欲离去的江三郎,却憋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

      江三郎看着突然冲出来的小娘子也不多惊讶,陈家一行,还有这最后一颗铃铛要解开。

      小娘子长得甜美,一双大眼透着纯真,叫他不由想起闻蝉,多么的相像。他双手拢在长衫的大袖中,声音温温淡淡:“是我不叫苏二娘子说出同我相识一事的,她只是信守约定,你不该怪她。陈娘子还小,不如开始仔细想一想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在下不日可能就要离开长安了,也许几载都不会归来。陈娘子还是认真地替自己谋划吧。”

      他说的很委婉,但他相信她应该听懂了。小娘子泫然欲泣的表情说明了这点。但他生不起怜香惜玉的心,略一拱手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苏妤看了妹妹的书信后,惊得失手掉了竹简。

      这个有主意的小妹,她竟然、竟然先斩后奏地利用这次离开长安的机会去游历了!

      她再生气,可她已经走了,如游鱼之入大海,想找都没那么容易。她除了一边担心一边成全她,还能如何呢?

      她又想江三郎说阿娆同旁的女郎不一样,问自己何不予她自由……他恐怕是早就知晓了阿娆的打算的吧。阿娆对江三郎竟然已经信赖若此了吗?

      ……

      此时的苏娆其实还在路上,尚未脱走。她手臂的伤,日常生活没有问题,但动武还有些勉强。而随性的人里除了一个照顾她的婢女,还有一个高大壮硕的护卫。她估计了一下,若是没有受伤的话,撂倒这个护卫还是不在话下的,毕竟她是雇主,护卫投鼠忌器,不会对她下杀手。但现下为了脱走搭上一条手臂就大大的不值了。

      于是她老实了好几天,直到快到达目的地前,趁着两人都松懈下来时,在车里点了婢女的穴道和哑穴,同她互换了衣服后,借着要小解的借口,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护卫的视线。

      当护卫发觉不对,开始寻找的时候,苏娆早已用轻功离开很远了。护卫不知苏娆会武,计算着一般女郎的脚程去找,最后一无所获。

      苏娆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护卫的人跑丢了,他的佣金恐怕是没了。她将财物留了一部分,让两人可以安稳地到达冀州的姑姑家,或是原路返回长安去。往后的事,大姊同姊夫都是明理的人,收到她的留书之后应是不会迁怒那两人。

      而她自己则是转道去向了青州。

      她想,他们若是找她,应该也是在冀幽两州,青州虽然也同冀州相接,却是偏僻荒贫的地方。他们应该觉得一个养尊处优的女郎不会去青州那样的地方。

      她曾听阿父说过,青州原本也是东方的重镇,后来大楚同东边的夷人订立了和平条约,北边的蛮族又频频来犯,青州的兵马也大部分调去了北境抗击蛮族。如此十数年,青州竟渐渐被人遗忘。

      然说被遗忘也不全对。青州是大楚最接近夷洲的地方。大楚的陛下沉迷求仙问道,也不知从何处得知夷洲有仙药。若不是臣子以命相谏,这位大楚的最高掌权者,可能就要亲自出海渡夷洲寻仙问道去了。

      陛下是没有去成,但青州却多了许多妄想凭借此事一飞冲天的人。故而青州有许多道观,不论真假,修道炼丹之风盛行。这些年也确实有那么三五个人进得未央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后青州此风尤甚。

      苏娆到了青州才知道,青州不仅道观多,而且多到连正常的设施都没有了的地步。他在城里转了一日,连个客栈都没见到。细问之下,她才知道,青州没有客栈,外来人要投宿可以去道观。

      住道观,苏娆倒不太在意,她怕人家介意。原本她还想如在会稽那时那样扮作男子,但可能这些日子生活得太滋润了,原本没怎么发育的地方都好好地发育了,郎君她是再扮不像了。她仍是作男子衣装,但没有再刻意遮掩性别了。

      最终她住下的地方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道观。观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原本青灰的道袍已经洗得发白。但苏娆就觉得他很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带她去客房的是个年少的小道士,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苏娆一看他他就脸红,回个话也变得支支吾吾的,弄得苏娆哭笑不得,她是什么会吃人的妖精吗?

      整座道观,虽然算不上大,但似乎只有寥寥数人,比她在路上见过的许多道观都寥落的多。但观主却比别处的更像个得道真人。

      这就让苏娆很好奇。

      小道士不敢抬眼看她,红着脸为她解惑:“观里曾有个师兄炼丹时丹炉崩裂,丢了性命。后来又有个师兄不顾师父的命令继续钻研那种丹药,最后却也死于非命,外面的人就传言观里不干净……”

      小道士似乎察觉失言,双手捂住嘴,不顾羞涩地抬头看苏娆,眼中写着惊慌失措。他放开手,一边拼命摆着一边说:“没有的事,管理很干净的,我每天都会一大早起来清扫的!师父同外面那些沽名钓誉的假道士们不一样的……我方才都是胡言乱语的,女郎不要相信!”

      苏娆听了他的话,在意的倒压根不是观里干净不干净的事。她想的是他说的丹炉崩裂的事。

      她阿父说他曾游历到一个远离尘嚣的部族,那里的人掌握着一种有爆破力的药粉,遇火则燃,威力巨大,那里的人称之为火药。后来那一族因天灾而覆灭,她阿父还慨叹那火药自此失传。

      她听了小道士的话,最先想到的就是火药。许是并不一样的东西,但效果也许相同或相似。

      她想,既然还有第二人继续研究,说明最开始那个道士一定留下了配方记录。不知道她能不能弄到这个配方。

      其实她也没想过要来这个配方做什么,但她想着,总比它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落灰要有用得多。或许也可以给先生,江三郎一定能为这个配方找到最好的去处。

      她想要这个配方,却也不会现在就去找观主,这样太冒失了,显得她别有所图。她真的只是感兴趣罢了。所以之后的几天,她都没有提过这个话题,而是真的像一个闲散的行者,在整个城中走走看看。

      她发现青州除了道观很多,夷洲人也很多,而这里的人都似乎很习惯了。甚至还有一些同夷洲人通婚的当地人,他们的生活也同旁人无异,很多都是家庭和睦,子孙绕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在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很淡薄了。

      苏娆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

      汉人排斥异族人,在苏娆的感受中就像贵族排斥庶人,不曾去了解,只是天生的傲慢。没想到在边远的青州,这里的人竟能放下这种傲慢与外来的异族人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她有些动容。

      她想,先生勾画的大楚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景象?

      不过先生是个事理分明的人,夷人性情和顺,可以共处,但蛮族人的侵略性是融进骨血的,可战不可和。

      她很想把这些见闻记录下来,但她用不起绢布,竹简又笨重,有些遗憾。她决定将这些牢牢记在脑海中,待日后安定下来,一点一点记录下来,像阿父教给她那样,也教给她的后人。

      她的后人啊,她心中哂笑,她不嫁人,哪来的后人呢。

      但她确实没有故意不嫁人。

      北地的风比她见过的风都要粗犷猛烈,还未及日落,苏娆就扛不住了。若不是有江三郎之前送她的药膏,她觉得她的脸恐怕都要被吹裂了。

      她趁着风势变大之前,赶紧回到了道观。观中一如既往的清净,老观主站在院中浇着一棵不知名的植物,宽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摆,顶端一个粉嫩的花苞摇摇欲坠。

      苏娆好奇上前,问:“观主,这是什么花?”

      观主八风不动地继续浇水,漫不经心的应答:“不知。过世的小徒喜欢,老道便帮他养一样罢了。”

      苏娆心里一跳,这还是这几日同观主说话时第一次谈到这个话题。她不敢表现得太急切,努力回想着江三郎淡定的模样,让自己努力去靠近。

      她虔诚地问:“不知那位道长是个怎样的人,叫观主这般念旧情。”

      老观主淡然道:“不过一个不听劝阻的劣徒罢了。”

      这听上去是说的后面那个?

      她浅笑道:“如此劣徒还能叫观主为他浇花,想来是个很优秀的郎君。或许他一意孤行之事,观主也并非完全不支持吧。”

      老观主转过身来看苏娆,那被岁月沉淀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星芒,静静地审视着苏娆。苏娆毫不畏惧,面带笑容任他打量。

      其实苏娆心里忐忑极了。她第一次同这种深沉威重的老者交锋,紧张得手心中都是汗。可她又觉得很刺激,心脏强烈跳动的感觉让她血液沸腾,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昂扬感让她兴奋。她喜欢这种感觉,比困在四四方方的长安城中让她心情畅快得多。

      老观主因皱纹而眯缝的长眼从苏娆身上移开,似乎已经了然了一切。他的声音幽远深邃,透过了时光,他说:“女郎想要的东西老道没有,女郎莫在老道身上费心思了。”

      他果然是看出来了。苏娆本也没打算一次就成功,但听到这样决绝的拒绝还是有点失望。

      但是她不急。

      当苏娆在青州的小道观中同老观主拉锯的时候,长安城中却发生了一场足以动摇邦交的惨案。

      在一个春雨如酥的日子,会稽李家的二郎打死了蛮族地位很高的的勇士丘林脱里,还将程太尉最看重的程家三郎打得奄奄一息。

      长安城中的气氛一时阴云密布。李信被闻蝉绊住,没能逃出去,被下了诏狱。

      江三郎本也在计划着离京游历的事。几位公子中,他本也只看好宁王,但回长安的路上,宁王就对他表示了对那个位子无意。宁王的性子冷心冷肺,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江三郎说不动他,只觉这个京中已无甚好待。他想到早前离京的苏娆,陡然生出些羡慕。

      但李信出事了,他也走不了了。

      这一年的初春,也许是注定不会安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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