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月》羽禾三三

12、偏袒

　　暮霭沉沉，落日染霞。
　　镇国将军府东北角的锦隅阁中，疯长的夏草纠缠杂乱，野花随风轻摇，连两间的屋子陈旧、墙面龟裂、窗几蒙尘。
　　一名艳丽的少妇带着一个女孩，一步三摇的走来，神情无比嚣张。
　　话梅不在院中，陆白月在房间里打扫卫生，王氏和林瑶音如入无人之境的闯了进来。发现陆白月正自己撸着袖子干活，两人立刻揶揄又满足的笑起来。
　　“哎呦我的三小姐呀，怎么还干起这种粗活了？你可是堂堂将军府的嫡女，怎么能干些贱婢干的活呢？”王氏故意加重贱婢两个字。
　　陆白月想了想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这对母女，是虚以为蛇还是直截打脸，自己在林府的时间也不知道会有多长，得罪人总是不好的，可是非让她跟这些女人表面演和气背后耍心机，她也实在不喜欢。
　　不紧不慢的放下衣袖，笑容温和的道：“劳动是光荣的，不劳动又瞧不起劳动者的人，比贱婢还卑贱，那是内心的、骨子里的卑贱。”
　　“劳动？”王氏有点莫名其妙，不过陆白月是在骂她，她还是听懂了的，懒得跟陆白月置气，她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你说说，怎么好好的落梅院不住偏要搬到这里来？”
　　搬到这里来的具体原因当然不能告诉她们，本想客气一下便送客，转头就看到林瑶音用极为轻蔑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就如同她是鞋底的泥。陆白月心头一紧，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这般低看过，心中生气冷冷的道：“我自小生长在农家，只会些劳作的伙计不会后宅的勾心斗角，不过自认即使不回林府也能养活自己，我一向佩服那些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养活自己的人，所以不觉得哪里要被人轻贱，用看烂泥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陆白月说这话，眼神直盯着林瑶音，继续道：“另外，在我心里向来崇尚尊老爱幼，比我年长的人我都会尊重，所以三姨娘昨晚敬我酒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喝了。”
　　她转头看向王氏问道：“三姨娘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犯罪是最不值得原谅的吗？”
　　王氏早已经冷下脸，她也看出来陆白月打算跟她们撕破脸，于是冷冷的看着陆白月并不作答。就听到陆白月冷笑一声：“那就是明知故犯，也叫知法犯法。我不懂礼不尊是错，那么懂礼却不尊的是什么？”
　　王氏提了提嘴角，说道：“原来三小姐心胸如此狭隘，还在记恨昨晚敬酒的事儿，昨晚我喝多了，你就不要与我计较了。毕竟你是嫡出的大小姐，我只是一个妾，跟我计较也有失你的身份。”
　　“无论身份如何，在那之前首先你是一个人。如果连首先这个都不是，那么接下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住嘴！”林瑶音尖叫，“你说谁不是人？”
　　陆白月揉了揉耳朵，表示对林瑶音尖叫的排斥，说道：“反正没说你，你不用往身上揽。所谓是不是人，先看心正不正。心术不正，挂着人皮那也是猪狗。”
　　王氏腾的站起来，气得脸发白道：“昨天到是没看出来三小姐口齿这般伶俐，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惹得老夫人把你贬到这里来？”
　　陆白月笑着道：“原来三姨娘这次是来打探和嘲笑的，我明白了。既然这样，你越想打探的事情我就偏不会告诉你。至于嘲笑嘛，你都知道这地方寒酸还上赶着往这钻，你对自己也是太轻贱了。而且，你再轻贱自己都没关系，不能轻贱了你女儿，将军府庶出的小姐不是？”
　　林瑶音气得端起茶杯就朝陆白月砸过来，陆白月侧身轻松闪过，笑着道：“你手无缚鸡之力都不如你娘，还是别动手了。看在祖母、父亲和母亲的面子上今天不跟你们母女计较，下次再来我这触霉头，那就不只是嘴炮伺候你们了。没事就滚吧，祝你们好梦。”
　　林瑶音气得想冲上来被王氏拦住，王氏看出来陆白月多少有些身手怕林瑶音吃亏。再说，她原本的目的就是担心嫡出小姐回来抢了她女儿的好处，既然这位嫡出小姐已经被贬，她们就没必要跟她闹僵起来。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真闹起来她们也没得好处。
　　王氏拉着林瑶音往外走，笑着道：“这锦隅阁还真是适合咱们这位嫡出的小姐。”
　　陆白月回道：“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
　　母女两很快走出院门，林瑶音气不过，拉着母亲要回去教训陆白月。王氏一把拉住林瑶音低声道：“与她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什么？她现在就算被贬到锦隅阁那也是在东院，当面闹起来我们也没得好处。”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她竟然骂娘您是……”
　　说着林瑶音说不下去，觉得有些委屈，眼圈红了红。王芩把林瑶音搂进怀里，安慰道：“好了，她说是我便是了？她又不是大罗神仙。不过，她说出的话这么难听，咱们可不能白听着。明天你去老夫人那请安便把这事说了，该怎么说不用母亲教你吧？”
　　林瑶音闻言立刻破涕为笑，兴奋的猛点头。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下来。话梅在锦隅阁院子里挂上灯笼，柔和了惨白的月光，照得院子朦胧昏黄，陆白月做着伸展运动打算夜跑，院子里的杂草除了一半，露出原本的青石砖地面。林夫人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陆白月穿着中衣在下叉。林夫人吓一跳，赶紧过来拦住她。
　　陆白月笑着道：“林夫人来了，我这儿锻炼呢，没看着您。”
　　“叫母亲。”林夫人小声说道。
　　“母亲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陆白月想，不会是三姨娘跑去告状了吧？
　　林夫人向后招招手，丫鬟托了两个托盘进来送进屋里。陆白月伸头往里瞧，林夫人拉了她一把：“一会进去就看见了，别让丫鬟们瞧见。时间紧，我先做了两身，以后有时间再给你做。”
　　林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像例行公事一样就走了。陆白月拉开盖着的锦布，两套黑色男装露出来。陆白月赶紧关好门窗，才把衣服拎出来往身上比。一套黑色长袍，黑色锦缎面上金线秀成的雀花纹若隐若现，料子柔软触感冰凉，想来夏天穿着一定很舒适。另一套黑色是一套短打，或者说是夜行衣。这一身白天穿一身晚上穿，林夫人倒是想的周到。
　　既然有新衣服了，陆白月就开始激动，想着明天出门去溜溜，装一把富家公子哥，也对得起这金线秀的花纹。
　　第二天用过早膳，方嬷嬷竟然来了，说是老夫人让陆白月继续学礼法。想来，是怕丢将军府的脸面。陆白月也觉得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学起来反而更认真了。一上午累得她肩酸背疼腿抽筋，刚吃了午饭想睡会，养足精神下午溜出林府，去街上遛遛弯。彩风又跑来传话，说老夫人叫她过去。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老夫人还找她干嘛，难道昨天还有什么话没说清楚？
　　到了恒禄院，屋子里这阵仗还真不是一般小。全家总动员，除了林将军都在这儿了。她一进屋子，满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陆白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总不至于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全家人吧？提着心先淡定的见礼。
　　林老夫人看了三姨娘王氏一眼，缓缓的问道：“刚刚我听瑶音无意间说漏了嘴，说是昨天她们去锦隅阁看望你，你却骂她们是猪狗。林琅可有此事？你是对谁不满呢？”
　　陆白月本来提着的心，一听到这话就放下了，还以为多大的事，于是笑着道：“确有此事，林琅确实不满，这话是对三姨娘和瑶音妹妹不满，这点林琅不敢隐瞒。”
　　陆白月说得坦白反而让一屋子的人不知道作何反应，原本以为她会抵死不认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她大大方方承认了。
　　林老夫人顿了顿才继续问道：“你因何事对芩儿和瑶音不满？”
　　陆白月看向林瑶音，牢牢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因为瑶音妹妹说我是她鞋底的烂泥。”
　　林瑶音一愣，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陆白月会撒谎，又怕老夫人真的信了，一怒一急，立刻大声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你不要含血喷人。”
　　陆白月柔声道：“四妹妹，就算我想含血喷人那也要先含这一口血才是，否则怎么喷人？凡是都有因果，你们不去我锦隅阁，又怎么会给我喷人的机会，更加不会有现在这一出戏。明明去锦隅阁对我冷嘲热讽辱骂在先，我不搭理你们就算了，你们反而恶人先告状。既然要来告状，那为何不把你当时骂我的丑态也学出来呢？四妹妹，其实姐姐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昨天那样对我的人是你，你才十岁呀，竟然就这般心机，如果再不调教，任由你这样发展下去，将来谁家娶了你可真是……”说着，陆白月痛心疾首的摇头。
　　王氏比林瑶音冷静的多，笑着道：“想不到这乡下长大的孩子竟然说谎说得这么顺口，老夫人问你罪，你却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了。”
　　陆白月看着老夫人，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祖母这次叫我来是问罪吗？难道不是为了核实实情？而是只听三姨娘和四妹妹的一面之词就觉得我有罪？”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这该如何回答？说是问罪吧，不经查实就问罪，确实不是合理的。可如果说不是问罪，那就是折了王氏和林瑶音的面子，让她们两个落下风。王氏立刻反映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本来没把这丫头当回事，却没想到这么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