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碧殊

44、第四十三章 情义两难

　　办法只有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第二天，我告诉父亲时，父亲朗笑着故作赞叹。过后，父亲将事告知了远山和会凌，让他们提防。
　　一个星期，不声不响悄悄滑了过去。杨仲源请来的大夫，医术确实高超，母亲的面瘫已有好转，右边的手脚能稍微动弹。大夫说，母亲只要继续吃药、针灸和推拿，照目前恢复的情形，大概过个半年一定能全好。
　　这日午时，陪母亲吃过午饭，聊了会天，守着母亲倦倦地睡去，我方悄悄起身回房。院中蝉声嘶鸣，仲夏的阳光毒辣直射到地砖上，白晃晃的刺眼，游廊里亦是烘炕燥热。忽地一阵树叶儿沙响，划过一丝儿的风，我停下沉重的脚步，倚着廊柱坐在横栏上，闭着眼跟随蝉儿练起心气。
　　突地，廊道里响起蹬蹬有力的军靴声，打断我的静坐。尚不及回头，一个豪爽的声音远远传来，“九妹，大热天的在外呆着，不怕再中暑？”
　　我惊喜地站身，朝来人迎过去。炎热的天气，远山仍然军姿严整，军服扣得严严实实，戴着军帽，我不禁笑道：“这也不知谁会中暑，我看到三哥的样子，都替你热呢。”
　　领着远山进了我的起居室，倒了半盆洗脸水，远山没讲客套，脱去外套，卷起衬衣袖子，接过我递的毛巾擦着脸，说道：“九妹，你算是一战成名了，咱苏家在这道上，又多了一个名人。我那两跟班对九妹佩服的那个紧，只差没供起来，成天见的宣扬你的伟绩。”
　　我笑着问起小何他们，远山拧干毛巾，搭回高面盘架摆放整齐，回身笑道：“他们这次出了趟肥差，赚了个金钵满盆。两家金主送大礼，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能太小气，给他俩升了官，不再干听差的活了。”
　　我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远山，笑叹道：“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我这一战成名的，光徒有虚名，事后还要受人胁迫。”
　　远山接过凉茶喝了半杯，话锋一转，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九妹的本事谁家不爱？三哥我是专为这件事来的。”
　　远山说着，指指椅子先行坐下，我在他的对面落座，远山面色颇为严肃地看看我，说：“杨仲源以出征总司令的名义，命令会凌孤军前往西边开辟新战场，说是要分散敌军的兵力，三天后开拔。明知是陷阱，还得往里跳，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法够恶毒，对付你表姐家的手段，也不会差到哪儿。”
　　我的内心掀起狂澜，杨仲源，终于动手了，三天的时间，无疑是自己最后的期限。一筹莫展地拿起茶杯，见远山手指轻叩杯口，节律似乎透着胸有成算，蓦地大喜，暗责自己急昏了头，竟忘了远山这个大后盾。我探身抓住远山的袖管，兴奋催促道：“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你的好计谋。”
　　远山继续敲了两下杯口，方开口道：“九妹，三哥也没什么好计谋。要让杨仲源住手，除了你嫁过去外，就是打散他的势力，挟制他不能随意妄为。”
　　闻言，我的心念一转，陡然有些慌乱，直觉远山的主意里暗含了某种东西，是我不愿面对的。我怔怔问道：“三哥的意思是联合蓝鹏飞吗？可他欠了杨仲源两次人情，况且他们现在利益紧密相关，我们拿什么说服他？”
　　远山直视我，沉声回道：“九妹，你心里明白的。两家、两个人，你得挑一个，蓝家不能无缘无故跟杨家翻脸。”
　　远山的话，清楚明白地点明了一切。确实，如果苏蓝联姻，蓝系人马不会有意见，杨家也不敢随便乱动。
　　和振中？我痉挛地摇摇头，内心狂吼，不要，这样的结果，不是我要的。
　　“振中是我的朋友，不光是他处的位置，他这个人真的不错。你们在一起，经过那么多的事，九妹对他应该是了解的，蓝家也比杨家要好处得多。”
　　远山的话音，忽远忽近传进我的耳朵，混乱的大脑理不出半点头绪。
　　“振中哥是很好，可我不爱他，我只当他是朋友。我有梦泽，我不能，我不能接受啊，三哥，求求你，再想想，其它的法子……”我语无伦次，几近哀求。
　　“九妹，请恕三哥无能，我只有这个办法。九妹，两人过日子，不需要太多的罗曼倜克，就像吃饭穿衣一样。嫁给振中，总比嫁给陌生人强点吧？九妹，有时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全家族。你可以逃避你的责任，但你逃不过你的良心。”
　　最后一句话，像根刺扎进我的心里，被牺牲、被抛弃，凄惶无助……一股脑儿堵在心口，好似落进深渊，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梦泽，快来救救我吧！梦泽，救救我……我心里哀鸣着，凄然泪下。
　　“九妹，三哥到现在，都还记得头次见九妹时，九妹说过的话，‘该做什么事时，就去做。’”
　　我睁开泪眼看看远山，忽地有些明了，他对这事着急的原因。我激动喊道：“三哥，你是为了瑶歆姐吧？既然你没忘她，这样关心她，那你一定也没忘，有情人为了所谓利益，不能成为眷属的痛吧？为什么还要逼我，再来尝这种痛？三哥？”
　　远山眼眸微眯，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铿锵有力地说道：“没错，我是没忘瑶歆。但已不是痛，是希望她好。三哥不是逼你，是经历过，所以懂得。人在这世上，哪会没几道坎，做些情非得已的事？三哥不希望你重蹈我当年的覆辙，要学会把坏事变成好事，而不是让它更糟。”
　　远山掷地有声的话语，平息下我的愤慨。无情未必真豪杰，为形势所逼时，豪杰也须揣起有情，行无情之事。远山是把我，当作与他同等层面的人来对待，望我审时度势中，学会把握自己，不要迷失，不要沉沦。可我，不是豪杰，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心有所属，如何投怀别抱？
　　素来以为，感情是个人的事，可现在……我的神经几近崩溃，看不到其它的出路，会凌，瑶歆，……一张张脸在眼前转动，怎么办？怎么办……
　　“三哥，蓝鹏飞的最后期限，又是几时？”我茫然问道。
　　远山认真答道：“现在，如果你答应，我们明天为你们举行订婚典礼，要有时间准备，这事得办得大张旗鼓才行。”
　　“你们？都有谁？”
　　“三叔，黎先生，我，后来，还有蓝鹏飞，振中。”
　　答案里的几人，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我无力地垂下头，远山的话不是代表他自己，还有我最信赖的，父亲和黎先生。刹那间，我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仗还没打，便已一败涂地，‘为未来而战’，我灰败地喃喃默念，人似失去支点般瘫扑到桌面。
　　远山一旁娓娓解释道：“给会凌的军令是前天发的，三叔让我火速进京帮着想办法。今天一大早赶到黎家，主意是我出的，后来请来蓝鹏飞和振中，三叔和黎先生，分别同振中和蓝鹏飞长谈了两个小时，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当然，这事还得九妹点头，三叔给我派了苦差，谁让三哥是个过来人，最有说服力。”
　　我双手抱住头，忍着剧痛对远山说：“三哥，我脑子里明白。可是我的心，做不到啊！”
　　远山站起身，穿着军服诚恳说道：“九妹，有你这句话，三哥就可以复命去了。三哥相信，你明天会准时参加典礼的。”

　　远山离去时，轻轻带上房门。细细的关门声，传进耳里，好似是一声霹雳，将我的神志彻底击碎。我摸索着爬到沙发上，蜷缩进去，欲哭无泪，欲吼无声，只怔怔地躺着。世界离我远去，唯一能感知的，是体内的厮杀，红的、白的，绞缠着，撕裂着……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最后剩下的，是一片白雪，凄迷、厚沉、无边。
　　“韵洋，我的小囡囡……”一个柔和的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喊着。那个声音给冰冷的世界，带来丝许暖意。我拼命聚集起散落一地，支离破碎的心神，向那丝温暖，艰难地爬去，爬去……
　　渐渐的，黎太太的面容，落到我的视膜上。我张开干裂的嘴唇，艰涩地喊道：“干娘”。
　　黎太太的眼眶蓄满了泪花，她摸着我的额顶，心痛地说道：“韵洋，你这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的，干娘心疼呀！再大的事都会过去，不要糟蹋自个的身体。“
　　我试着挪动身体，浑身僵硬的不受指挥。黎太太见状，将我揽到她的怀中，含泪柔声劝道：“孩子，没有过不去的河，你的心情，干娘能懂。干娘也经历过，后来跟你干爹，日子不也过得和和美美的。你干爹看了蓝公子，说他人不错，你干爹看人，错不了。”
　　黎太太少女时期，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未及婚嫁，那人就病死了。黎太太情深意重，守起了望门寡，直到后来她的父亲作主，将她嫁与黎先生作了继弦。
　　这段往事，也不知浸透着黎太太多少血泪，我的心中酸痛顿起，抱住黎太太放声大哭。黎太太拍着我，说道：“哭吧，把郁气哭出来，再好好休息。晚上还有大事，等着你做呢。”
　　回答黎太太的，是我撕裂的嚎啕，好似要过奈何桥般，念念不舍。不，那种念念不舍比之更甚、更深……爱之甚如生命的梦泽，如何让我割舍？这个桥，怎么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