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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峰回路转 ...

  •   斜晖脉脉,火车行驶了一天半后,抵达北京丰台车站。站台上四处涌动着灰色的人流,或是搬运着伤员,或是整队集合。蓝鹏飞与振中汇合,带去了一支整编旅,后将振中的残部重新整合成旅,带回伤员和剩余士兵修整扩编,做事精细,滴水不漏。
      鉴于骑马时蓝鹏飞的言谈,这趟回程伊始,我便称病呆在自己包间,不与振中再做过多牵扯,吃饭也是由小何他们从餐车端来。除开始蓝鹏飞带军医看视过,再无外人打扰,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完成了这趟旅程。
      我和小何小李由小唐领着,来到车站休息室,不大的房间挤满了人群。两日不见的振中,整个人似乎都被绷带包住,躺在一张略显陈旧的沙发上。一个面色富态的中老年妇人,坐在振中跟前伤心落泪,想必是振中的母亲,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孩扶着她的肩头,陪着抹泪。
      小唐领着我们来到蓝鹏飞面前,彼此问过好,蓝鹏飞喊过蓝太太,给我们做了介绍。蓝太太拿手帕边拭着眼眶,边跟我说了一些感激的话,陪在她身边的女孩,也随着道谢,交谈得知是振中的表妹,蓝太太的内侄女,叫李卉琴。
      我谦让了一会儿,向蓝鹏飞辞行。蓝鹏飞微微笑道:“一起走吧,老夫也被吵得头晕脑涨的,这回老夫是一定得到府上登门拜谢。”

      坐着蓝鹏飞护卫森严的座驾,一路顺畅地驶进家前的胡同,离家不到五天,家门在望,忽升起倦鸟知返的游子唏嘘。甫一下车,就听门房有人往里奔去传信,我引蓝鹏飞走进宅门,未到二门,见父亲急步走了出来,泪水迅即淌下,奔过去要跟父亲请安。
      父亲扶住我的肩,细细打量一阵,喉结移动一小会儿,方开口道:“平安就好,进去看看你母亲吧。”
      我向蓝鹏飞和小何小李告辞后,快步奔向母亲的卧房。
      未进内室,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母亲的丫头云岫出来迎我进去,悲戚地说道:“三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太太从前日起,右边偏瘫在床上,到现在也不见好。”
      扑到母亲床前,只见母亲面色枯黄,口眼轻微歪斜,虚弱地瞧着我,嘴唇哆嗦着,艰涩地念着我的名字。我拉起母亲的右手,拼命揉搓着,含泪低声喊道:“母亲,不孝女回来了。母亲,韵洋回来了,韵洋再也不离开您,再也不了。”
      母亲颤巍巍地抬起搭在身前的左手,我忙低头凑过去。母亲轻轻摩挲我的脸庞,我的五官,我的头发,干涩断续地说:“我的小洋儿还活着,比她大姐强,活着……”
      云岫过来劝住我,说大夫交待过,母亲情绪不易激动,要尽量说些轻松事儿。我在母亲床前踏板坐下,拉着母亲的左手苦思冥想,却想不起这一路有什么轻松的事儿。打战不能说,静雅的事也不好说,揪着胸前的飘带搅动两下,我展开眉头,婷婷起身,款款撩起两边的裙摆,笑盈盈地说道:“母亲,你要我穿着瑶歆姐寄来的衣服,给倪家人看。果然没说错,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让我统共剩下这一件,巴巴跑回来穿给母亲瞧。”
      母亲斜眼瞄着我,脸部肌肉扯动着,眼里透着一丝笑意,“脏,洗洗。”
      母亲素来爱整洁,最看不惯我灰头灰脸的模样儿,我站起身,学着士兵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回了声遵命,再扬起下颌笑道:“母亲,人家杨家大公子都还向我敬礼呢,我的礼可是值钱得很。”
      母亲嘴角动动,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逞能,洗去。”
      我忙做狗腿状,喊声遵旨,弯腰倒退着出门。

      洗净几天累积下来的污垢,我换上一套月白色绸裙,回到母亲的房间。父亲正在外屋等我,说母亲已经安心睡着了,让我随他去书房。父亲的书房,布置得舒适雅致,没有采用硬木,俱是精致的藤制家具。
      在父亲身旁的藤椅坐定,父亲沉吟片刻,说道:“韵洋,你这次能躲过匪劫、兵劫,既是靠了你的造化,也是靠了你的福分。可这造化和福分,太高太多,也不是件好事,你自个承不起,家里也承不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你是个男孩,经些风雨磨砺,未尝不可,但你是个女孩儿,为父不忍让你受到丝毫的折损。一家有女百家求,本是件荣耀之事,可现在为父,唯恐不能将你护周全。”
      我的心咯噔一响,疑惑地望着父亲询问,“难道刚才蓝鹏飞,说了什么狠话?”
      父亲摇摇头,顿了会儿,回道:“蓝鹏飞倒是狠命地夸奖了你一番,是杨仲源亲自提亲。韵洋,咱家虽然不用惧他,但也不能不掂量下。”
      我倍感惊异,脱口反问,“杨仲源?”
      父亲颔首道:“昨日,他专程到咱家道谢,给你母亲寻了一位专治中风的名医,并亲自为他嫡出的第三子提亲。”
      “杨,靖仁?”我蹙眉念出诗媛三哥的名字。靖仁,比我年长六岁,五年前去的美国,在哈佛大学攻读医科。当年他在北京念高中时,因诗媛的关系,有过几面之交,名字尚记得,人的印象早已淡漠。
      父亲再次颔首,大脑里的不真实感一下子退去,我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杨家家长亲自出面,开口发话,自然不会是小孩过家家,闹着好玩,内里必是有过一番计量。看看面容有些凝重的父亲,我松开眉头,反劝道:“父亲,不用多虑,等母亲病好些,女儿就去法国。到时飓风季节也过了,女儿坐海船走。”
      父亲看看我,过了片刻叹道:“为父也是这样认为,最好是十年内不要回来,像你二姐那样,安分自在过日子就好。”
      父亲的话,像块大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痛断心肠。凄然忆起当年黎先生教我的《战国策》里《触龙说赵太后》,赵太后的女儿,嫁到燕国,太后虽然思念她,可是祭祀时,为她祝福,说:“千万别让她回来。”只因那时一国之后,只有被休才能回娘家。古往今来,做父母的心情都是一样,任世道如何变迁,这点,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经历此番劫难,重新睡回自个的枕垫,无定惶然的心绪,终于平稳下来。第二日直到午时,我方才醒转,吃罢午饭,送走小何小李,到静雅家送信,去黎家报平安,共进晚餐,待到回房静坐,已是挑灯时分。
      拿出信纸铺开,提笔给梦泽写信,本以为不必再红笺小字,说尽离别意,怎奈想天可轻易从人愿。细细写完这几日发生的奇遇,又在信中感叹了一回静雅,写到最后,只剩满纸的相思泪,情意凝注笔端,却再也无法下笔。搁笔痴望梦泽的相片,思绪百转千回,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喊门声。
      打开房门,是正屋管事的顾嬷嬷,说是静雅的双亲来了,父亲让我去堂屋见客。我暗忖,自己去岳家送信时,静雅的父亲岳闽陵不在家中,此番前来,可能是想亲自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赶到堂屋,静雅的父亲脸色铁青,她的母亲双眼红肿,垂首坐在里面。我向两位见过礼,岳闽陵点头回礼,仔细询问完静雅情况后,转头对父亲说道:“岳某家门不幸,管教不严,出此孽女,实在无颜见人。可现今犬子离家去找孽女,小孩子年轻气盛,杨家又是军界的一霸,着实让人放心不下,苏兄军界的人脉极广,可否出面,代为周旋一二。”
      岳太太一旁急得哭出声,父亲出言劝道:“岳太太不必太担心,杨家大公子会照应贵公子们的。万一有事,苏某会拜托侄儿出面调停。不知岳兄对令千金做何打算?”
      岳闽陵道谢后,空叹一声,痛声说道:“小女性子执拗,一向都喜欢自己拿主意,行事大都还算靠谱,故而也没太拘着她,才酿此大祸。指望她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她把自己逼到死角,如此被动的局面,还能怎么办?只当没生这个女儿罢了。”
      岳太太又是一番痛哭,岳闽陵起身扶起她,向我们告辞。我和父亲送到二门,看着静雅双亲枯寂的背影,怅然不已,其实,我比静雅又强到哪里?母亲因我重病在床,自己还要飘洋过海,不也是白养了一场。
      侧望身旁的父亲,他正抬头看月,眼里也似有重重心事,我愧疚地垂下头。父亲素日清朗的声音,沉沉传来,“韵洋,为父怕杨家用此事来做文章,杨仲源似乎对你非常了解,在为父谈起梦泽一事时,还笑说你不是祝英台。岳小姐要有事发生,你能不理会吗?”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合了半天,结舌问道:“祝英台?他说我,不是祝英台?”
      父亲沉沉颔首,我的身上顿起一身冷汗,上午对靖义说的话,下午杨仲源就能拿来说事,如此神速,是他私下有人监视?还是靖义跟他另有串谋?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稳住心神,将那话的来由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面色一沉,“韵洋,你的阅历还是太浅,杨靖义明摆是在套你的话。他要对付岳小姐,办法多的是,何必要大费周章找你这样靠不住的人?况且这种事儿,对杨家的男人算什么大事?他那是在测试你对感情的态度和底线,度量自己有多大的胜算。想来,杨仲源兴师动众地上门求亲,是有了完全的把握,说不定匪患的号外,也是他们散出的消息,让我们把你拖回来。”
      听完父亲的一番分析,我几近虚脱,眼底一片灰暗。父亲扶我到院中的石凳坐下,敛眉沉思,一时满耳蛐蛐叫声,平日里的噪音,现竟似自个心底哀鸣的回声。如父亲说的,人的福分终究有限,和蓝鹏飞对阵时的幸运,这回不会再有了。杨仲源不是蓝鹏飞,靖义也不是振中,蓝鹏飞需顾忌的事太多,行事多少保守谨慎点,振中更是真心的维护我,而杨仲源和靖义,几乎没有破绽可挑。
      父亲沉思一会儿,说道:“韵洋,如果光只岳小姐的事,还不足为虑,你只要走了,万事全无。为父就怕岳家小姐一时兴起,将杨小姐的事情抖搂出去,事就难办了。”
      霎时,我的手脚变得冰凉,人似落入了冰窟,情人之间,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靖礼都说了,旧怨一笔勾销,静雅怎么可能斗得过靖义。父亲的意思我知道,如果诗媛一事败露,靖义他们虽信誓旦旦,表示不追究我,余家和倪家那儿他们肯定会报复。蓝家连欠了他们两次人情,必会同他们一边,大伯还怕他们南下抢了他的地盘,决计不会出头,远山一人也是孤掌难鸣,要想大伙平安无事,唯有我嫁进去。他们算准了我会入这个瓮,故意把那句祝英台透出来,让我们自己参悟明白,如果敬酒不吃,罚酒,必会随后跟上。
      我一筹莫展地伸手抓住石桌沿,见父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桌面,想来此事也难住了父亲。不忍心因自己的事,再让父亲伤神,我强颜欢笑说道:“父亲,没事。睡一觉,说不定我就能想出一个妙招。不然,这多人打破头,费尽心思抢您女儿干嘛?”
      父亲松开眉头,回笑道:“是,我家的韵洋有出息,今儿去部里坐班,一群人跑来,说我家出了一个花木兰,怎么骑着大白马冲锋陷阵,听着没把人笑倒。行了,快去想个脱困的计策,别负了吹翻天的名声。”
      向父亲道过晚安,心神恍惚回到房中,见到桌上摊开的信纸,满眼哀楚,拿起梦泽的相片,凝视那双乌眸,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我的视膜,蔓延至全身,凉意哀愁瞬间退散。
      “梦泽,我会为我们的未来而战。”我紧紧握住相框,坚定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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