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一酙鸠酒

3、第三章

　　宴是好宴，可惜不适合乌托。

　　重生一回，再见到这么多熟悉而陌生的人，庆幸的同时，痛苦，愧疚，愤怒等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淹没。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对联盟的厌恶与日俱增。为此，还捏碎了一只酒盏。

　　艾尼瓦尔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乌托，难得格外的锐利，像开了锋的刀，刀锋染血，有了杀意。他恭训地低头，用上了敬称。

　　“族老请您前往四楼，商讨联盟来讯事宜。”

　　“嗯。”乌托将衣服上玻璃碎片扫到地上。因杯里是水，穿着又是深色衣服，便也不打算换。起身习惯性地吩咐，“你收拾一下。”艾尼瓦尔涨红了脸。

　　乌托一路走，心事重重。他对这件事情心里有数，联盟历74年，联盟来讯。

　　说是前来训练战士，实则暗查外星来客。乌托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炅坎斯，他的将军。这一年，地球首次接通来自外星的讯息，星际联邦阿尔法民族投票同意地球正式入驻星联。只是星际拉德里维斯民族与阿尔法万年世仇，地球处于阿尔法边境航线，拉德里维斯将首先向地球开战。

　　莫名的战争来得措不及防，不过百年休养的地球尚未咽下上一个世纪的苦果，便被迫面对浩劫。直至死亡降临，战争还没能见到结果。

　　五十万将士被坑杀于浩瀚宇宙，尸骨无存。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成了乌托永生难忘的罪责。

　　“长老。”

　　暗沉的房间里一个模糊的身影。隐约的身影曲线能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强大的女人。在“乌托”一族从神坛跌入地狱的时候，是她力挽狂澜，不离不弃，带着尚在襁褓的少族长，硬是撑出了乌托邦的天。

　　“母亲。”乌托又喊道。

　　这回她终于应了，这么固执。“乌托”族规：当新任族长上位，握有代族长权利的长老将自动卸任。

　　毕竟一山不能容二虎。

　　“把桌上的文件都拿回去，阿席伽子会告诉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是。”

　　乌托捏紧双手，低头退出房间。开门的那一瞬，他听到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乌托，从今天起，你有责任守护你的族人。”

　　“是，母亲。”

　　乌托拳头握得都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把门关上，掩盖掉门缝透过来的光亮，退回房间。

　　也不往前，像是倚在墙上才能维持站姿一样。

　　“妈妈。”他剧烈的喘息：“这是我第二次这样叫您。第一次是在小时候，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我哭着喊着绝食要妈妈，才喊过您一回。那次您说，等我哪日有能力登上族长这个位置的时候，就让我看您一眼。”

　　十五年了，乌托就只知道他的母亲，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画萝。她是族里的大长老，行代族长职责。

　　“……”一阵长久的沉默，乌托听到椅子被推开，有人站了起来的声音，随后，她又坐了回去。“乌托……原谅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乌托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白炽灯刺眼的光落在身上带来一阵恍惚。他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拼了命把他往王位上赶，也拼了命地躲他……

　　“关于这次联盟军历练的事情，长老们有什么提议？”二楼议事厅里，巨大的桌子两旁一端共五张椅子，是乌托邦最高的阶级。

　　“还能有什么提议，那群孙子！”凯尔特拍桌而起，被身旁房娅兒扯了一下。

　　“放开！”他一挥粗壮的胳膊，额头上青筋暴起，金色的头发灯光下像是带了火一样。“我凯尔为联盟出生入死，战场上死了妻儿老少和一队又一队的兵，联盟那老东西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十五年流放不闻不问，现在要用到又找上门来了。我呸，忒TM不要脸！”

　　“凯尔！”卡西拉莫多横眉怒斥一声：“你还想不想回联盟了！”

　　“回什么回，回什么回！谁都不准给那什劳子的将军开门，让他们住到兽堆里去！”

　　房娅兒站起来：“你发什么疯？十五年了你还没放下去？理智点凯尔特，想想乌托，想想维多利和艾尼瓦尔，他们还小，能陪你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在这死亡之地过上一辈子？！”

　　像是一记闷棍，这些话狠狠地砸在了凯尔特的心上，让他一个壮汉脚步不禁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或许是他妻儿皆死孤家寡人的原因，他格外的爱护乌托邦的孩子，将他们视为己出。可是他的孩子们，维多利毁了脸，艾尼瓦尔丢了一只手，尼奥被药坏了嗓子……这些孩子，平均不到二十岁，不读书，每天在训练场上拼了命的锻炼……

　　大手捂在脸上缓了缓，凯尔特道：“是我失责了。”他是负责乌托邦对外战斗对内守卫警戒的大将军，任何一个士兵的伤亡都是他的责任，更枉论新生一代的安全。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凯尔特又站起来，拍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就这么放过那群孙子吗？我们乌托替他们打天下，不到一百年就这么卸磨杀驴，你们忍得了？怎么忍得下去！”

　　说完没人响应，凯尔特抬头，所有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包括乌托。脸上的迷茫一闪而过，他想到了什么，喃喃地说：“你们……”

　　“怎么了凯尔特？”卡西拉莫多刺他，“你骂他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愚忠。”

　　“不是！”凯尔特反驳，“就是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大长老和乌托……”

　　“我提的，凯尔特爷爷。”乌托笑着说，“母亲也同意了。”

　　“这样啊……”凯尔特一阵低落，在众人忍不住担忧的时候，突然大喊：“好啊！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把我当傻子糊弄！”

　　卡西拉莫多心里一松，翻了个白眼，“是你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东西。”

　　“你个四肢无力的垃圾，当年要不是我把你从战场上拉回来你就死了！”

　　“行了行了。”房娅兒卡在他们中间，“你们俩个注意点场合。”

　　“伽子，你来说一下安排吧。”

　　阿席伽子点点头。她是一个沉默的女人，和黑夜一样暗沉的短发和眼睛，深邃而神秘。

　　日子，一晃而过到了联盟军来访的那天。

　　那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风和往日一样喧嚣。难得的好天气，暖阳透过巨大的天空之城为死亡之地投下稀稀拉拉的光芒和成片黑暗的影子。

　　今天乌托邦全员都动起来了，凯尔特带着人去警卫，一声令下电网撤下来，巨大的门第一次打开，钢筋铸成厚重的门板摩擦过地上发出轰轰轰的巨大声响，像是来自深渊野兽的咆哮。

　　“乌托？”

　　房娅兒看时间已到，乌托迟迟未做反应有些疑问。乌托朝她摇头笑了笑，一挥手，身后的艾尼瓦尔按下通讯按钮。

　　蓝色的幻影投映至墙上，是一个男人的模样。

　　那是乌托极为熟悉的一张脸，就算是闭上眼，脑海里都能清晰描绘出的，棱角分明冷峻的线条。

　　乌托在冗长而持久的沉默中开口：“格里亚·乌托率乌托一族，恭迎将军降落。”

　　对面的炅坎斯动了动，伸手一个降落的手势，黑色深邃的双眼勾着打量的神色，浑厚低沉的嗓音托出一个华丽的“嗯？”，说，“新任乌托？”

　　乌托看着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是的。”

　　于是双方挂了通讯。

　　而后许有一秒，描绘着巨大祥云图案做装饰的黑色母舰，从一粒萤火点点变成遮天蔽日的怪兽降临乌托邦上方。乌托站在高楼屋檐下，抬着头闭着眼沐浴久违的阳光。阴影落下时他睁开双眼，看到数十艘小型舰船像洒落的墨点，一点点晕染变大，直至它们在身前十二根雕龙柱下一日排开。

　　母舰又飞回天空联邦，阳光重新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蔓延，举目四望好像每一个人身上都闪烁着光芒。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上一辈子，只是那时乌托还不是乌托邦的主人，他站在房娅兒的身旁，怯生生看着这个来自所谓联盟尊贵的客人。

　　炅坎斯，联盟史上最年轻的将军，也将是最年轻的元帅。但说到底，假如没有乌托族的被贬，也不会有他超高的成就。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在乌托过去有限的生命里，他是唯一的神祇。

　　时代的伟大在于世事风云变幻无常，谁又能想得到呢？乌托或许会向他的神开战。

　　只不是这个时候。

　　炅坎斯下了舰船，左右环顾。整个乌托邦仅有千来余人，他带来的士兵也不趁多让，假如这是来攻打而不是合作，乌托一族怕不是就此灰飞烟灭。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倾世家族，如此凋零不得不让人打心底油然升起感同身受的悲怆。

　　“将军。”

　　走近了才发现乌托邦的主人纯粹就是一个小孩，约莫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人均两百岁的世纪，充其量不过是个刚断奶的奶娃娃。

　　炅坎斯深深，深深皱起了一双入鬓的剑眉。

　　“格里亚？乌托。”

　　“我是。”

　　乌托才一米七多些许，对上炅坎斯只能高高地抬头仰望。太阳是那么的刺目，乌托双眼都眯了起来。

　　慵懒的猫咪享受地收起利爪，看起来天真而无害。

　　——“你们乌托族是死绝了？让一个小孩来替你们扛起压力和责任！”

　　严厉指责的语气，联盟的人来到乌托邦还这么嚣张，话一出口听得凯尔特怒火中烧，“你！”凯尔特冲了出来，被乌托拦了回去。

　　“谢将军关心。”乌托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头引路，动作行云流水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差。某一瞬间他回头碧眼盯着炅坎斯，坚定的声音娓娓道来，犹如陈述一个事实：“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有守护它的义务。”

　　“请。”乌托推开一间房间，向炅坎斯示意：“这是将军的房间。您的士兵安排在对面的两栋楼里。”他站在门口，指了指窗户对面的矮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