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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绝如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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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绝雪(其实是因为昨晚机缘巧合的音乐播放器自动播放的拉萨乱雪和长绝)
//慕容离//
执明。执明王。那是怎样一个人啊?
梦境很不踏实,好像摇摇晃晃隐约回到昱昭山的山洞里,但又看不见人。我忽然在梦里觉得很冷,好像所有的阴冷潮湿都在山洞漆黑的雾气里如沾湿了水的棉花般把我卷进去。越来越冷……后来梦中感觉好了些,像是有阳光慢慢无声地吸走了那些冷湿潮气。棉花都无声的被烘干了。轻的蓬起来,若有无的陪在身边。
山洞里还是黑的,但不再那样漆黑的像是有无数的水在往下淌。只是黑,看不见别的颜色,但是却奇怪的,仿佛往前面、往上望去就有光一样。我想扫扫尾巴,却发现哪里不对。尾巴呢?尾巴不见了!
这一惊!吓得我差点醒过来。但是终究还是懒散,尾巴不见就不见了吧。不想动,醒来估计伤口又要疼,还是梦里好。梦里有轻暖的棉花,仿佛所有阳光都围绕着我,筑建了一种安全感。我不想离开这个梦,这里比昱昭山的山洞,比那些黑暗和湿冷的孤独都好太多了。
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有温暖细腻、一闪而过的触感。不是石头,比玉石生动和温暖。也绝对不是关关,那只鬼的触感像玉石,冷的不输千年寒冰。我眷恋的想去留住刚刚那种感觉,就像在梦里抓一个可以留着的‘陪伴’——那是在山洞的所有时间里从没有过的。为此我不惜、我愿意从这过分美好且罕见的梦里挣一挣。我从沉沉的睡眠状态中抽出一份灵魂的坚持勾了一下手指,却落得希望扑空。那感觉方才还明明在我手心,此刻却好像我手一动就弹开了。
我不禁生气,在梦里生气的难受。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怯生生的,放的很轻很小心地问:“阿离?”
我这才想起来,
执明。
关关对我说过的有关要刺杀目标的内容没几句。我无法勾勒出印象。
这个声音响起,梦里开了一个口子,轻暖的光从某一个方向,瞬间怦然焕醒了整个山洞梦境。我在梦境里,站在一片晴明,那里不再是山洞,却像是云光蔚然的天尽头高山川。
眼前明明是亮亮的云,却散了。隐约越来越近、模糊,清楚,像云散去,水晞干,是一片白色绣着细雅花纹的被子,床幔……我缓慢的适应着眼前的一点点移动的景象,目光慢慢的转,看到眼前不再重影,人与物,颜色和轮廓都不在模糊。我手边,床边守着一个人。医丞等其他人跪的远远的,那个蓝衣服的人微微弯着腰站在床边。
是他叫我‘阿离!’
“王上。”
……
我自己被自己开口的习惯性弄得疑惑,我缓慢的转了转眼,抬头看他。语气不确定的,又说了一次。
“王……王上?”
……
他前倾,微微弓着背,一双眼睛看过来那么紧张关切,那双眼真好看,少年气清明。我目光扫到他双手,他双手就那么似乎无意识的在胸前,仿佛刚刚收回来,却又忘了放下。大概就是这双手,我刚刚在梦中伸手想抓住却落空。于梦中时也许落在我手心,却在梦醒前、我一动,他却将手收回去了。我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高兴。
他很关切的过来,还是那样十分真切但又不敢轻易碰我一分。“阿离你怎么样?头还痛不痛?那些医丞真是没有用!去死了算了!”他看我一眼,却又小心翼翼,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我刚刚问过,他们说你性命无恙,但是毕竟还只是粗略的检查了伤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他们一直在煮药,御膳房也准备了些吃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不想喝水?”
难为了他,这么长的话,他偏偏说的一点也不急,慢慢的,少年音色,却带着耐心,一句一句的,关切的那么真那么温和,就像听在心口上。
而他问的时候,就那么近的在我脸前看着我。如果不是才刚刚醒——我猜这身子状态不好脸上没有血色——那我大概现在已经脸红了。
不过从他的眼里和表情里,我猜‘慕容离’没有。毕竟这张脸没有血色才是现在的状态,我舔了舔嘴,奇怪居然没有因为高烧而很干。就这么一点点空挡,也不知道他怎么招的手。一个温热但不灼人的杯子被他托着,他许是怕我没力气拿,一只手怯怯的轻轻拖着我掌心,一只手端着杯子。杯子被放在我掌心,实际却是他在拿着。我抬头,看着他的样子,那样子就差恨不得把这杯水喂我喝……然而却没有下一步行动,就像是、在等我,等我首肯,等我同意,他才肯做、才敢做。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一点点暖着掌心,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一时间,我好像走神了。
“阿离?”
“王上。”我条件反射的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也太熟悉了!我?我居然自己叫了‘王上’!怎么‘借尸还魂’还会受原尸体条件反射影响么?我不是被摔到这里的么?居然不被当成刺客也就罢了,还这么金屋藏娇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王妃的待遇呢!我回神盯着身下过分华贵的被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对啊……没道理。
难道执明王看上了这张脸?也不是没可能。
等等!
执明王,他认识我?不,他认识‘慕容离’么?‘慕容离’和执明王很熟?
我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关关还没有说过执明和慕容离的关系。仔细想想。关关说什么来着?慕容离,慕容离……是天权的兰台令!这年头君臣之间的关系都这么好么?
我抬眼不抬头的看他,可能这个角度不对,也可能是因为现在我正好坐着,而他弯腰看我,这一眼回的太近太近,近的我能看到他眼中、执明视角下的自己。
他伸手轻轻探了探我的额头。
“怎么还是有些热!医丞!!”他猛地加重了声音,虽然不是叫我,但是因为前一秒对我说话的样子和声音都太温柔导致走神的我猛地和远处跪着的医丞一起被吓到。我只是微微抖了下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现了——执明在回头看医丞,但是他的手居然落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这举动有点过分的安慰像是……在哄自己的小宠物。但莫名的居然心动了一小下,不对,不是心动,只是心跳!心跳!
……
我平静了下心绪,眼睛用余光瞟瞟地上可怜的医丞,目光顺着光影又打转回此刻那个离我最近的恰正背对我的人。
执明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天权的执明王。我被安排来刺杀他,却也只是到他的名字地位,其余寥寥几句流言传说。传说中,执明王是一个很难说的帝王——说是昏君吧,天下大乱,最后平定的共主是昏君?说是明君吧,哪个明君随口一句话就要把自家门口的山上所有的树全砍光?更为了一怒而放任天灾雷火烧山不管?在昱昭山的妖怪嘴里……这个可是暴君的形象呢。我在山洞里养伤的日子,听着那些松鼠黄雀们日日咒骂,但是谁也没见过执明。只是大家说的埋怨的久了,猜测中,执明王便一直是一个凶戾的形象。
觉得……大家,都不够了解这个人呢。
受传言影响——传言里,他们也不叫执明执明王,而是“现在这个共主!”或者“如今天下的新主人”,听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象,导致我脑海里一直是一个高大各自面相凶狠的人,后来乍一眼看到眼前的那个形象不光对应不上,还反差之下恍惚了好久——才不是花痴的!才不是花痴的!
虽然这个人长得有一点点好看。声音也很好听,人也很温柔。
但是。
谁来解释一下……眼前这个情况。
蓝色真的是很衬人。尤其天权这个蓝色,带着宝华贵气,平生的高人三分,而且贵而不轻浮,颜色上又把人带的沉稳。所以哪怕是那少年音色和模样的帝王,当沉下眉眼时,一脸不带言笑,音量高上只两分,就足够让人胆颤不安。
不过反正慌的怕的不是我就可以了。我在他半个肩后,透过一半日光轻暖一半室内晴明里打量他。执明在问医丞我的情况。其实嘛,这种情况,医丞随便套路一下,说我失忆就好了嘛。也刚好帮我找了个理由——神话故事民间小说里都是这样的,不是么?执明在看着医丞,我就在看着他。他这人,骂人也不骂,吼人也不大声吼的。我蛮喜欢这样的人,生气也不乱撒气伤人,只是冷了脸也就叫人害怕的。自己的喜乐怒怨也都表达,也不忍着。温柔却也明明白白,待人待己都不委屈。真对得起这名字——执明,执着但通透明朗。
他眉色是黑的,与发色一样,颜色不似鸦羽那样深,但是正正的纯黑,说不上哪里的好……少年般的干净,连眉目颜色的黑白都是清楚分明。他不说话,看着医丞就已经让医丞们在地上跪着心虚的冒汗了,这人——我一开始觉得他笑起来好看,现在看,他不笑也好看。只是,那些为我所累的医丞们处境不佳,我却看他们的困境在因为一个人的侧脸而怡然。这环境太不应该了。
“本王只是让你们说出个所以然来,阿离昏迷的时候你们号了那么久的脉!就连个理由、连一句话都没有么!”他在和医丞们说话,一句话音调都只重了一分,却让地上的人脑袋都低了许多。我也许是看不下去那么多人跪着……
我想或许只是想多听他说说话。也不是那么想打断他。我的手想去扯扯他的袖子,这念头冒出来,却在犹豫——我是想这么做,然而为什么?又有什么、我叫他回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然而我的手居然还是慢慢伸过去了,当发现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手在他袖子边上马上就要碰到他自己都愣了一秒。
也就那么一秒,恰好医丞们终于想到了回答。
“回王上,”因为领头的医丞不说话,后面一个医丞估计是怕被上级官员拖累死于是抬头……他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没料到这个,猛地把手缩了回去故作镇定。希望他没看出来吧,如果被发现了,那有点丢人。“回王上……慕容大人,慕容大人……?”那个医丞看着我,貌似咬了咬牙。“慕容大人许是摔坏脑子了!”
擦!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什么摔坏脑子,你怎么不直接说摔傻了呢!我内心在默默愤愤不平。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阿离……”执明王并不信的样子,可谁知道这空挡!!我居然开始头疼!那种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关关把我第一次放入这具身体时那样的头疼!头疼,疼的像是脑子里有人一抽一抽的用刀子切出一个个画面如雪花被疾风卷着飞过,但是一片都抓不住,画面飞快的看不清,只有片片凌迟般的痛。他叫“阿离”的时候,尤其痛!
抓着执明的手臂的时候,就会好一点。我开始想,也许,这是关关的那个咒,她兴许是在暗示我刺杀的任务。
大约半盏茶之后,我坐在床上,头不再疼了。我抵着头,头疼虽然好了,但依旧不舒服的不愿意不说话。脑子乱哄哄的……我好像是吼了他,叫他闭嘴。
在王宫里吼一个王,我可能也是妖生要完了。但是他不再说话,我抓着他,安安静静的靠着他手臂一会,头疼就消下去了。他没说话,我抓住他,感觉他好像也没有生我的气。
“阿离,你之前摔得那么严重,但是医丞们一直没有仔细看过你身上的伤。除了流血的伤口暂时包扎了,其他到底有多重的伤都一直没有检查,你之前的身体状况不好,又不好多打扰你,但是现在你好点了,还是要早点检查,看看有没有严重的伤况啊!”声音温温柔柔的从头顶传来,温和的像暖水留过心头,轻朗的像少年在耳边清语。
他居然真的没生我气。不知道怎么的,我余光还瞥到地上一脸惊愕到仿佛吃了石头的医丞……其实也好理解,我是很明白医丞的心情的。毕竟刚刚执明还天子之威,发怒起来我都在想自己再不好些医丞就要倒霉了,结果后一秒我就吼了执明——而这天下之主就连一句话都没有就乖乖闭嘴,还任我撒泼一样抓着。大不敬,大不敬啊!我都替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祸国的妖艳孽障。
不过。。
我居然在刚刚只是想到这些,执明没有生气任由我无理——我居然自然的接受了,一点点不适应都没有,仿佛我生来就这样被宠到习惯。内心一点点波澜都没有!!哦……对了,这心也是慕容离的心。大概是慕容离早已经习惯了,哪怕魂魄不在了,这人的身子都还习惯着执明对他所有的好。
他一直抱着我,因为我刚刚头疼扯着他。又倚着他手臂,我坐着,他就只能一直半弯着腰迁就着虚空的抱着我。难为了,要是我估计早就嫌这样腰疼把人推一边。
我在走神的时候默然不语,他以为我是不想应。“阿离听话。”他护着我,声音像温暖又温柔的月光。
执明……他居然轻轻抱着我,哄了一句。
“阿离听话。”
这话说的我心头一苏!
然后我想起来……这话是说给阿离的。心里不舒服起来。都是叫阿离,连字都不差呢!他却只待他的‘阿离’好。不是我的。
我默然不作声的推开了他,脸色可能不是那么好。他关切的低头看着我,打量着我的气色,又摸摸我头发好似表示安慰。好像还轻轻摸摸头。
我不高兴了!我要有小情绪了!
他那么好!!
却都是给慕容离的……
慕容离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啊!
就这时候,跪着的估计一直在急我仇的医丞又开口了。“王上,瞧兰台令大人的样子,似乎……可能是摔得一时不认人了。”
“胡说!他刚刚还叫本王!”执明忽然在我边上坐下来。他看人的时候——或许只是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从一个略低的角度看过来,仿佛人低下身姿,却只为了去从起底一直看透看穿一池水。这角度本就要命,他偏生又有一双过分明亮清澈如少年的眼睛。真诚到虔诚的深情。
我忽然说不上慌乱还是心虚,别开头。我有那么会儿错觉,他似乎沉默了一会。
“阿离,医丞还没好好给你看过,只是号了脉。”他的手隔着衣服轻轻握着我的手背。“你现在如果没那么难受,先让医丞看看好不好?也许还有地方伤到了或者摔倒了,耽误了严重了就不好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这一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猛地把眼光放到地上那圈围观的跪地群众身上。按理说,这类检查是免不了,就算执明王宠着兰台令慕容离也是要医丞给慕容离看病的——但是我是个狐妖啊!一旦被发现了怎么办?如果没错,按照画本子里的套路,关关作为我唯一的同盟,应该是伪装成医丞之类的在……在个屁啊!
影子都没有一个!就算理解她是个鬼。那也不能现场都不来了啊!我没有凶器,毒药也没有,还这个死样子!你当我神仙啊!怎么刺杀?还不过来给我配合一下!医丞一旦检查出我是个妖怪怎么办!我这么一想,忽然浑身打了个冷战,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坐直了,低着头挺直了背,抓了一把杯子。“我不用他们看。”
“阿离,这个不行。”果然!虽然语气温柔的依旧,但是口气再软话里却是一点不行商量的样子。“阿离,你若是不满意他们,我就换一批医丞。”地上跪着的医丞身子抖了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嗯……不知道他们是被执明王吓得还是被我气的?
他双手轻轻拉过我哄着,却只敢抓到手腕。“阿离,你说,或者……你挑几个你喜欢的。向眴台从前的人里有一些走了,你若是还记得谁,叫他们来给你看也可以,你喜欢谁就叫哪个医丞来,但不能这样啊。”
我记得谁?
我记得谁啊!这不是考我么!“我!”我气的一抬头,正对上执明一双眼。等等……我忽然想到。。
“我不喜欢他们。再说,我没什么事。”
“阿离!”执明的语气罕见的重了两分,估计是觉得我自暴自弃?
“你!”“我说了!”我打断他,抬起头。“这样,你也说了,左右脉象也把过了,你不就是担心我身上还有什么吗?”我眼睛从地上跪着的人们身上扫过一圈。很好,还是没有关关的影子,只能自己处理了。我一双眼回到他身上,看着执明的脸。执明又不是医丞,估计就算我身上有漏洞也不会被轻易看出来,难度小得多安全的多。
……
“左右只是检查下我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叫旁人做什么?你如果想知道,我不喜欢他们。那你来。”
说完这句话,忽然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一下。寂静,寂静……静到好像所有人呼吸声都隐退了,已经不是掉针,只怕这会掉根头发都能听见。执明,我离他不过直面两分呼吸的距离,说完这句话后,我便眼睁睁的与他对看着。他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惊讶的看着我,一时间好像傻傻的怔愣杂那了。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好像,近在咫尺的,他的脸一点点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