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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赤子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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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
在慕容离说完那句‘要是想看你自己来’之后,执明的脑子直接乱码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阿离是个正经人,他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执明在内心拼命的在风暴般的乱码中挣扎最后一丝清明。毕竟,在阿离面前丢人是真的会丢大发的!千万不能!
况且这句话本身也没什么意思啊!真的!
zhen……
痴汉如执明,只是一不小心拉不住自己内心想上天的狂龙而已。
想什么呢!执明再次克制住自己浑身激动的哆嗦,一定不能再阿离面前这么没形象!强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执明在脑子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时候努力找出一条不那么乱的码。
“阿离!阿离,那个……”执明在努力措辞中,激动的余震还没消,一时手足无措的。在小狐狸慕容离看来就是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两只手在自己两边手臂旁上下直线的比划。那蓝色的袖子下执明的手露出指尖,看的慕容离想上去抓一把——都怪执明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手也笔笔划划但是毫无方向,也不敢落下碰到肩膀,又晃晃的在慕容离手臂边上,看的慕容离觉得自己自己狐狸近猫科的那点属性都要觉醒了!他盯着执明比划晃悠的手,盯着执明宽大的袖子遮着,露出一半的指尖,觉得自己像只猫看着逗猫棒,想上去两只爪子扑着抓住!但是慕容离还是有理智的,强行克制自己继续一言不发,也不动。
“这个笨蛋!”扑不到‘逗猫棒’的小狐狸怨念,开始在心里骂一句执明泄愤。
执明这边找回点理智,(其实是脑子里进行了一番急速思考后)转而终于放下了手,规矩的站好,弯腰和慕容说话。“阿离,我……”执明开口,说到重点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悄悄的怦怦跳。安抚下情绪,冷静一秒。“阿离,本王毕竟不是医丞,耽误了阿离的伤情就不好了”“你的意思是还是要找医丞?”慕容离打断他,抬头看着他。
其实当时小狐狸心里已经打算好,就算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先答应下来再盘旋。结果执明一对上慕容离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脑子里一个轰然,白芒一闪,执明瞬间就决定了!“不看了!阿离不喜欢,就不看了!”执明这话说的利落,豪气干云!
医丞们跪在地上纷纷感觉今天被雷出的汗可以下一天的雨了。太傅大人果然不容易,这些年辛苦了!鬼知道太傅大人曾经的岁月里对着自家王上和兰台令是怎么过来的!!太傅大人高义啊!
“哦。”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忽然转变的这么容易了。小狐狸稍微有点蒙,转而眨眨眼,静静的接受着眼前情况。
“那……”阿离唇色像浅淡的樱花,肤色白皙,映衬着眉梢眼角、神情颜色都清明如玉。“你……先回去吧,我、”他低下头。“我想休息。”
“好!好!”执明好像回到了从前许多年前那个还是天权王的自己,傻气的一如最初和慕容离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举手还孩子气的冒失稚莽。“你们都下去吧!嗯……本王,也先回去了。”他看着阿离,又看了一眼。
“阿离你好好休息,我!我、本王晚上再来看你!”
他也没觉得‘晚上’有什么不妥,执明握着慕容离的手,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不是深思熟虑也不是随心所言——他只是心里乱糟糟的,他也想感觉自己一个人静静,他对着慕容,脑子乱的不能想清任何事情。
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阿离了。
生离死别之后。
这些、这些久到……他现在看着阿离,都觉得只要走出这屋子一步,这个画面就不再存在——阿离回来,阿离在这里只是一个梦境罢了。他想静下来清醒理智的去想发生的事情,他看着阿离的时候不能理智,但他不敢离开,怕离开了再回来阿离就不见了。
他就这样。站着,说完了要走,也一时一会都站在原地没动。屋子里乌泱泱跪着的一堆人也不敢动。
慕容离忽然缓过神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眼神轻明,那一刻仿佛光可见底。阿离唇边似乎有一点若有无的微笑。“你放心,你晚上再来看我。”
“好,我晚上再来看你。”
千般患得,万恶患失,就像是所有不确定不相信都因为在乎一个人而起。放下心需要的也只是一个人的回应。其实,他也没那么放心。
只是阿离说了,阿离他在那么近的地方,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话。
他便信。
[一些不能说的脑内斗争:痴汉如执明,在进行了‘阿离的身体健康很重要!阿离不想让别人看也很重要!’的权衡后,意识到一个问题——对啊!我去学一下不就好了?]总之!阿离不喜欢别人靠近,那当然就不能让‘旁’人看了!这一点,在看着面如玉眼如晶的慕容离的时候执明就内心一个重霄雷劈无比坚定的决定了。
——(我家阿离这么好看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就是这样!没毛病!
加之隐约总觉得事情发生的急,很多地方不对也说不过去的执明匆匆离开了,在出了门口之后还是避免不了的停顿了一会。他站在慕容离房门外。有那么一会。执明真的一点都不想离开向眴台。
……他怕踏出这向眴台一步,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不再有阿离。
阿离,天下都终于是天权的了。我还是觉得……还是怕你会离开。
——执明。
//浮玉山故年//
天权的首席医丞大人决定开启自己的反派生涯。
自从上次在向眴台那边见识了传说中让自家王上霸主昏君一念间的兰台令大人之后,我们的首席医丞官大人就服气了。
服气了!老医丞大器晚成,进宫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的兰台令大人已经去南遡搞事情了。晚是晚了,只见到自家王上如何一鸣天下知的霸主志气,冷不丁的……人生观就蹦跶着崩塌了。
我家王上不是这个样子的!!/(。д。))/~~ !!
医丞大人的人生观就蹦跶着崩塌了,一把年纪的于是忽然就要黑化!
原本的医丞大人是个好学但也淡泊等死的学术派。毕竟我大天权国富民安,在天下坐拥一角云白山高和平闲淡,日子除了富得流油基本没毛病,就算昱昭山外别的国家都忙着暗杀打仗的时候,天权也是乱世里乾坤之下安宁平静的格格不入的欢乐泥石流。十分适合生活和研究学术。也就是多亏了脱胎在这样的好山水土地上,医丞大人才有幸安安心心认真的钻研了几十年医术,人生没有半点意外的影响。战乱没有,天灾没有!
哎等等……天灾还是有的,老大不小的时候,一次有个水患,不过当时王上就处理的很好啊!总的来说,投胎在天权,真的是上辈子入轮回路的时候给鬼差塞了钱!
本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后来……南遡的名声已经在钧天大地上变成了与蛮虎凶兽般可怕的噩兆,但是就在这块阴影过了天玑、天枢、也带着天璇闹到隔着山的天权子民也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忧的时候。是的,天权的人民随主子都是心大,当南遡军队入驻天枢的时候,昱昭山后还是浑然不警觉的。但是,一年,短短一年,天权子民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小小关注了南遡呢?居然是主动关注的。还是因为自家的王上。
民间故事里有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本子。结果混吃等死的安逸的天权子民也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本子居然让自家给演了。王上消沉了一阵子(话说之前也没见自家不上朝的王上振奋过)。
总之!忽然那么一天!走出消沉的王上一下子就励志了!迷之突然的励志!拉都拉不住!
不过好在之前大天权多久臣忠将勇,虽然王上懒朝政,但是毕竟管理军队的将军们都很正经,大家没见过战乱而已,但也不是全都躺着在床上过日子。
可是军队也不是说出山就出山了。乱世泱泱,早出去送死的是傻子。但是是越发不知道王上要做什么……
一个国家,王的性情是国的风气,那王的志向大概就是国的风向。而天权得天独厚的文臣皆忠武臣尽力,王上理政,这风一下子吹到全国,一路无阻半点不慢、也不需要别的什么,就像是风起。忽然间,默默的,沉睡里的天权子民们多少也开始感觉有什么要发生了,要即将发生了——那是一个时代开始来到天权了。又或者,天权打开了那扇门,开始走入时代。走入门外那个乱世的舞台,最后一个登场了。
谁知道能输能赢呢?
就是那些年,医丞也开始从学术研究的深山和民间走出来,他没有入仕而是从军。首席医丞的位子,其实最初是从随军开始的。
随军也并非能随王上,但是奇怪的是,王上真的领兵。主上领兵,这终究太危险了。但是许是天佑,或者,到如今说就是天命所归。王上一次也未曾遇险。医丞大人的名声与功绩都是给将士疗伤,甚至偶尔给敌军被俘虏的将军治伤得来的。
说来,对自家王上的崇拜,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时候,医丞觉得,这天下,真就该是最终由自家王上来。
天下霸主,乱世逐鹿的能人强者有很多。但天下……百姓终究要的,只是一个仁义快乐,且能让自家子民富足安乐的王而已。所有国家的王,励精图治或起兵纵横,是为了自己的国变得强大。就那么一个混吃等死的,却居然只图国家平安,子民喜乐。在乱世,这是最不称职的王。但如果天下一统了,这就会是最好的君。
曾经,在未出山的时候,医丞对自家天权的王也是有微词的,毕竟不管国事的名声在外。曾经从军的时候,老医丞一把迟暮忽归少年狂的热血,也是抱着份不明主上的怀疑和旁观的心思。千辛万苦的被分到军队,遥遥望着,随王上出征时。一直来,从未见过传闻中那个纨绔喜乐只声色轻狂的王上,第一次见,就已经是甲胄在身,领兵出征的主上。
并非如传闻中那样。
也不曾见过他笑。
执明王的表情多半是在盔甲遮掩下的,但是有机会的时候,王上总是摘了头盔。许是少年之气,还是不喜欢被铁甲压着挡闷着所有的风与空气。着甲胄但未必戴头盔的王上,带着军队行军于这钧天大陆都是那样与重所不同。能见到王上表情的时候,王上还是那副少年模样,不见言笑。出征在外时眼里映着苍翠山河,眼中深沉,不带喜乐。眼神里是江河,或是威严或是慈悲。
离王上最近的一次,那是第一次他从军时到了前面的王驾旁。那天,是莫侯爷到了。莫小侯爷是将门之后,但是不会武,也不会带兵。这位是配王上一起玩到大的,但是王上都出山带兵出征了,如果莫侯爷也带兵了,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莫小侯爷真的没出国!这倒奇怪,莫小侯爷也争取过要随王出征,估计是不放心的。但是居然没被允。莫小侯爷就那么一直被命令待在天权,后来实在憋屈悲伤的过分,硬是追出来的,好在当时外面的战况还不危险,当时天权的军队正到浮玉山一带。
你问莫小侯爷的悲伤老医丞是怎么知道的?莫小侯爷自己说的啊!
当时也是点背,莫小侯爷虽然武功不行,但是骑马不错的,可偏生那天那匹莫小侯爷的马马蹄铁出了问题,一个歪栽,莫小侯爷差点摔坏腿。不过好在没有大事,作为军中医术最好的人,老医丞去给莫小侯爷看腿上药,听着莫小侯爷发了半天牢骚,末了说完才看了一眼老医丞。“哎?我?我居然和你说这些!嗐、真是的……哼!出去出去!”
——看来在天权京都整日担心着的日子真的是折磨苦莫侯爷了。就这样,王上的命令还是叫莫小侯爷上完药就赶紧自己打包回天权去,小侯爷好说苦说也只得了半天时间。小侯爷叫唤着腿疼,娇气得不要不要,医丞带着药箱子跟在莫小侯爷马后,看着这二世祖一样的侯爷……是真不适合带兵啊!
之后就到了浮玉山那边。莫小侯爷若有所思,忽然也不说腿疼了,骑着马加了两鞭往前去到了前方王驾旁。于是,也就是那次,从军旅中,那是老医丞离执明王最近的一次。他看到王上摘了头盔,一身甲胄在马上,望着前方的王宫。一座废旧的,斑驳到仿佛黑色的都是灰的旧城墙。破败到……触目惊心的惨淡。
看一眼,那些黑白都生出一种血淋淋凄厉的感觉。雨色里像冤魂怨鬼般。
那天下了小雨,太阳还在。按理该扎寨,但王上却偏偏那时一动也没动,在那小雨里,他就那样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浮玉山,那荒败的王宫。也不躲躲。王上不动,千万大军也不动。万马千军静静在雨中伫立着,就像在给前方的怨亡的瑶光亡灵默哀。
老医丞在后面悄悄的看了一眼前面的王,执明一个人在最前面,雨里隔断,他似乎离所有人都很远。只有雨丝白茫茫的仿佛结界般圈住了他,在这瑶光的旧地。天色不暗,雨色却阴,一切都让人有种感觉,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个分量:亡灵,和守灵人。
直到雨停,医丞才忽然意识到!作为一个随军的医丞,他是有责任去劝谏王上,这样淋雨,还穿着甲胄,回去是会得病的。他还没到跟前,攒足了勇气。执明侧脸映着浮玉山苍翠深沉的林景,还有天色,他眼里清映着天灰暗空。他好像听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医丞说完了,许久,王上开口了。
“淋生病……淋雨得病,”时间在执明那里像是只过了片刻,他目光还是一直只看着那远处的瑶光王城,连动都没动过。目光像是深沉的有千程山河,又像是空空落落。他眼神茫茫的看着远方,轻声说。
“哦,大概……那个时候,阿离就是在这淋了雨吧。回去才得了风寒。”
王上的语气缥缈,好像去很远的的地方了,却还带着一份飘渺的温暖和柔和。
“阿离……”王上看着那远处的王城。“莫澜,你说,怎么能任由破败成这样呢!这样,阿离当年看到这样的……”
王上的语气里有万分温柔的心疼,叹息沉沉的。“阿离该有多伤心啊!我当初还说了那样的话,真是该死。”
“王上!”医丞被后一句吓傻了,“王上莫要这么想!”一时回过神,又马上补句“臣不是莫郡侯。”但这话完全没被执明当耳听进去。他只是随意摆摆手,头也不曾回。眼里还是看着那旧宫城。“传言,当年瑶光王族都是从那座城墙上跳下来的。”执明忽然皱了下眉头,那一下像是什么刀在心上砍了一下,人看着也心头抽痛。“若是……阿离也从那座城墙上跳下去,该是有多疼啊!幸亏,幸亏啊……”执明忽然垂下了头,恍惚一瞬间没看清是否有过一道苦笑。“可是,阿离一个人,其他人都殉了国,阿离又是多难过呢!”
“王上。”莫郡侯不知什么时候策马到了后面,医丞惊异的看到莫侯爷脸上第一次清冷严峻的神色,自觉的退后。莫澜也不靠近,也不再多说一言,只是一样抬起头,不言不语的看着远处的废墟宫墙。
“居然破败成这样。”执明又感叹了一句,语气里的伤痛却更像疼息。“莫澜啊!你说,如果当初天权没有锁国,或者!本王早一些动了这天下的念头,由天权征了这瑶光——本王定会好好待他王族。……你说结局会不会不一样?阿离就不会受那样的苦,不必受那些苦!”他又没等谁接话,继续说,就像只是一个人在对着空空山河说什么。“没有如果啊!没有。”
“如果本王……”执明抬眼看着前面远方。“这宫殿就破败成这样,曾经的王城……陵光想要金脉,征伐了此地就抛掷在后荒芜不管了。”执明眼神清灼的看着远方,凝神默然了片刻。“既然征了伐了,人死了也死了,夺来的地方,打都打来了!竟让破败如此!”
医丞在后面默默觉得,这句话听来,似乎句尾的时候王上带着怒气。惹得他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远处的王城,宫墙破败,雨后的瑶光旧址阴湿的水印如同画符般诡异纵横,哪怕立在雨后的阳光下,也像是一个狼狈惨淡的凄厉怨鬼。
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受了王的影响,看着瑶光,忽然想起这是一个除了疆域不同,与天权极其像的国家,简直像一个小版的天权!一样的富足安乐不思进取也不想壮大强悍去吞并侵略他国,没有野心,富贵清闲,天下大乱时就首当其冲的被献祭给时代兵戈。这样想,让人心头一惊的发冷。医丞浑身打了个寒颤,猛地再抬眼看,一切像是看的清了,连浮玉山惨淡的景色都近在眼前!忽然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宫城残败,荒草丛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仿佛还有怨灵冤魂在封印这这残破废墟尸骸……既然征了!既然夺了!既然杀了!既然国都亡也亡了!人也死都死尽了!那哪怕连多一点善后都不肯想、顾念一瞬么?既然毁了一个国,地方都抢来了,就不能好好对待着么?此时再看瑶光,那惨败的破落,废墟丛生的荒草,都像是天璇嚣张的傲气,那么明显的写着不在意,也就那么明显的、写着对一个国家的傲慢轻蔑,漫不经心。
真是一点也不尊重,一点也没有尊重过一个国的姿态啊。
杀了一个人还不记得这个人,灭了一个国也不在乎这个国。只怕没什么羞辱更甚于此了。幸亏不是瑶光人,老医丞看着远处宫城想。这若是此刻有个瑶光的人在这里看着,只怕一口牙咬碎,要生生气得把心头血都吐尽。
还不活活气疯?
……
“打天下的人,只怕不会想这么多。”后面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忽然小声说了。“想来,天璇王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志在天下的人,天下偌大,瑶光这么小,不过是天璇王天下计划版图里的小小一处。就像行军风景,一处歇脚都不算的风景罢了,走过了,那里还记得呢。”
话是这样说……但不知怎么的,医丞忽然心里就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未出山时,在昱昭山附近行医,当时自己有一个好友,那好友有出将入相的志向和名仕之心,一直抱怨,他说天权风气懒散奢靡,做百姓不错,不过千万不能有理想,有理想的话就太痛苦——“天权只能混吃等死,理想的话,最好实现的舞台大概是天璇,没有乱政的国教和世家,官政清明,王上又有志气有野心!不像咱们王上,没有天下共主的心和意啊!这天下总是要乱的,有心的人才能得啊!”
大概是当时有点认同友人的话的,不过终究心不在此并未接话。
如今想来……曾经也羡慕天璇王上意在九州,国强志盛!天枢国君励精图治,天玑也有乱世争夺之心——不然也不会出鞘就夺他国五城。
可是。敢刺杀天下共主开启这大不韪的乱世之争,有勇谋,心思狠。打下瑶光小国取之所需又弃置不管,够酷烈,也够冷漠。
当然没有必要对一个征伐下的国家情义,情义不是乱世的理应必备品。——情义是世道和所有时间里不论稀有与否、背景如何,都该坚持的存在!——天璇王,是何等大才,枭雄,如烈焰又阴狠卓绝的人啊!这绝对是乱世厉害的角色。
但是我只是一个百姓啊……医丞想。百姓看乱世可没有指点江山的豪情闲心。刀剑会落在自己身上,战火真的可以瞬间夺取性命家庭。
霸主打天下,仁者守江山。
那一刻,天下还乱,那一年,战火仍燃,江山还是碎裂的让人猜不出结局落于何处。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医丞开始真心的,很想很想!这天下……就该落在天权!
南遡王有勇谋,明君,有大智慧也有大志向。天下,与涿鹿的雄才君主是奖品。而盛世,确实上苍无定的只给百姓祈福期待的奢侈品。医丞无法去知道哪一个王会是上苍留给这天下未来最好的人选,主动出击,如飓风卷树折林般收割了大半天下的南遡的王会不会是一个收完天下也会好好且仁慈治理的人,医丞不知道。毕竟遇到最艰难的‘硬骨头’的时候,为了这诱人天下的不等人的计划进程,没有谁是不考虑和不采取屠城的。但是,也许自家的王不会。医丞抬起头,看着王上的背影忽然心里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忽然很想很想自家国家的王上最后赢得——最适合守天下的未必是打天下的人,但是,只想自己子民都能混吃等死的王固然与百姓是好的,却也是打不下天下的。
但愿王上能一振九州,领这天权军——取了……争了这天下吧!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能打下天下的王,还会不会是那个只一心想全国上下清闲安适,自在混吃的王呢?
弃甲胄,无以护国。着甲胄,无以护心。
//瑶光//
那一天,抬头的时候,医丞已经走神了很久,回神的时候就看到前面王上在和莫侯爷说什么话,没听清前面,只听到后面隐约有一句什么“赤子之心”。忍不得伤感,心里一瞬仿佛有风吹过悲秋感慨万千。而那时其实是春天,春风吹得冷如秋风悲凄凛冽。
莫澜到执明旁边,目光却远远看着瑶光的城墙。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什么都不该开口。
也许都明白的……说出来就太难过。
瑶光,真的很像天权。像的让人后怕,莫澜,他只看了一眼,便惊觉地觉得……“为什么才看到这座废墟王宫。”莫澜在那一刻明白了慕容,也在那一刻,后怕与后知后觉中,他很感谢很感谢慕容。
“王上,臣明日就折回天权了。”
“能早回去就更早回去,回去的好。”执明没有看他,这话说着莫澜也不生气,他反而这一刻无比的理解了执明的话。
“天权总是安全的。”莫澜说,虽然他话里平淡正经的不像是这意思。
“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平安安全的。”执明看着瑶光王城淡淡的说。“本王该早点见到他……”
莫澜想了想。“但是,阿离,也许阿离很早的见到了王上。”执明听完这句话笑了,像是苦笑。“是啊!他足够早,遇见朕,他救了我,但是我来不及……我来不及救他的国家了。”
莫澜转了转眸子,打起精神。“王上别这样想,人往前看。说不定,天权也是阿离第二个家呢!”
莫澜的眼睛亮着,明亮的像是天权的风格。执明似乎提气了一刻,肩担着甲胄挺直了腰背。他继续悠悠看着远处残墙。“阿离看到这个不会高兴的。”
莫澜找不到话接,沉默些许。“瑶光不是好争善战的国。据说瑶光富足,有出于钧天主国之下,风雅正,善礼乐,文采风流。难怪慕容……难怪能出阿离那样卓绝的妙人。”
执明似乎点了点头,但好像又只是有一刻沉下了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臣一会便启程回去。天权一切都好,太傅也很好。国内政事也没什么,现在战事还不吃紧,还算轻松。”莫澜抬头又遥望了一眼瑶光。不争,安适,平和又富足淡雅的国家啊……好争善战在乱世里是强处却未必是优点,乱世里不争却一定是致命的缺点。争天下,天下总是要争的。
因为你不争天下,你也还是在天下里。身处其中,不争则坐以待毙,不噬他人便被他人分食,乱世。
心有所念,方有所守。心有所属,方有所执。
莫澜回了天权,他记得走的时候,执明似乎说了一句。“等天下都是天权的版图,本王就不会再让阿离颠沛流浪。”
是啊,王上大概还是在担心……阿离不在自己的身边,他大概觉得阿离在哪都是流浪。他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该对阿离好的。但是他们又好像都是知道的——这天下,除了天权,好像还真的没人会诚心实意的对阿离,更莫说好。有谁会好好对待慕容啊 所以才让人不能放心。慕容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莫澜走了,执明那时却在浮玉山扎寨了短短的一段时间。淋了雨却也没得大病,医丞提着心担忧的下了几副药汤。但是估计药是治不了相思病的、自家王上只是出了晚上似乎愁思深重,真的没得风寒。倒是白日里安排了军士……去善好的修缮了那废旧许久的旧王宫。
那时,军队就驻扎在那个废墟般的旧王城。执明下令修筑了王宫的城墙,走的时候,城墙建的高大端正,好像可以做战时堡垒一般。
一开始,天权士兵们也不是那么愿意。毕竟,亡国之地。
不吉利?王上下的令,不吉利也当勇气听。但是名声传出去,意外的好听。大概在更多的人眼里,驻扎在亡灵之地还能敬重的军队,仁义之师。不惧亡灵者心存天地,不惧亡国之地的才是志得天命之师。
而且他们还修缮了宫墙。瑶光残象凄凄惨惨的在钧天大地上矗立了那么多年,战火纷飞了都那么久,似乎早已遗忘。那么多过客匆匆过,都各自自己的忙碌或伤悲。居然在战乱里还真的有人能、有人会驻足停下看一眼,扶一把,捡起风沙历史里一抹细灰,仔细清理骨渣,修建坟墓,带着满心真诚和虔意。这似乎是被乱世遗忘、或不再敢奢望许久的温暖仁义了。
人心如风吹原上草,春风化物,不言而自生。
这对天权国来说自然是莫大的好事,也是一个无意识的好事。
只是,只有他们的士兵知道。那个晚上,将士们大都还是过不去那个坎,恨不得离那个王城远远的,半夜残败的废墟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城墙脚下大概都是亡魂吧?
王上不强求,却一个人也执意要去那王城走一遭。
阴气瘆瘆的地方!有什么好走的!
侍卫队自然是不敢不随的,将士们也一句话都再没有。可是王上也只是一脸无奈。“本王真的是只想自己走走,你们不愿便可以不去,并没想强迫你们。”然而信不信军队将士们都是一脸随王随行——哪有能让王上一个人大半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军士!
之后便有了驻扎在亡国墙下的军队。
只有那晚的士兵们知道,那晚王上的营帐在城墙上,王上一夜未曾睡,他走了一遍遍瑶光的城墙,就像是要寻找是哪一块砖一样。
……
曾经,他说:“阿离,那瑶光有什么好的!亡国之地。遍地是瑶光的亡灵。你去了,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错了。
那时,他只是想着阿离别在外住的不好,受了委屈。
不想,这委屈却是他给的。
那夜,春风冷。星夜凛冽。他来到了这个地方,扎营在那亡灵之地,抬眼银河。他夜里走遍瑶光的条条宫城墙,却也不知道,找不到、哪一处,会是他驻足过的地方……阿离不曾跳下去,真是万好。
那一夜他站在每一处高的地方,往下看都首次觉得高是那么可怕。
当年的阿离站在这些地方会想些什么呢?
阿离……
天权驻军不吹悲角,那夜风里却隐隐仿佛有过很小的呜咽。也许是……那晚杜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