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闻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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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一愣，随即负手而立，仰天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百晓生也有不晓的时候，哈哈哈！”
百晓生一脸颓败之色，对孙老的调笑视若罔闻，任凭他“哈哈哈”笑个够，待他笑罢，才苦着一张脸无奈道：“并非不晓，棠溪的生平我几乎能倒背如流，只是……”
“只是？”
“只是真实的情报和真实的棠溪似乎有些出入……”
少有见他如此受挫，打定主意磨他一磨，孙老慢悠悠晃至百晓生一侧坐下，唤人重新沏了茶，为二人添上，不疾不徐地吹着茶盏，直磨得百晓生坐立难耐，才施施然开口：“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啊，就是从前过得太顺遂了，乃至至今日才暴露问题。”
“孙老说的是，唉……”百晓生这一口气终于叹了出来。他自幼记忆力出类拔萃，虽不至过目不忘，却也称得上博闻强识，堪能背碑覆局，为上一任百晓生看重，受到了悉心培养教诲，接替这位置也是水到渠成，毫无阻碍。但对于这个江湖而言，他还太年轻，太缺乏经验，可上一任百晓生已死，他又身居孤高之位，再无人可训导之。
“你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孙老眯着眼，捊着胡须，眸光微沉，似在追忆往事，“情报是不会骗人的，如果情报和事实有出入，那只是说明你收集的情报还不够完整，了解得不够多。”
一听到师父二字，百晓生立即坐直了身子，垂眉低首，全神贯注。
“拿棠溪来说，打个比方，你收集了九份与她有过交集的人对她的看法，结合你所知道的她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你认为合理的结论。可是你没能得到那至关重要的第十人的看法。这个重要是对棠溪而言的重要，而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可能并不多，甚至可能不存在，也可能就是她自己。”
百晓生怔然，沉默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接道：“也有可能死了。”
“还有可能你接触不到，”孙老微微一笑，“比如我们长安堂那位。”
“你是说……？”百晓生讶然，“顾医仙？顾医仙确曾救过棠溪，但未曾听闻她们有更深的交情啊……”
“哟，怎么着，你还想空手套情报啊？还是我们长安堂关键人物的情报？”
百晓生扶额，他怎么就忘记这老家伙的本性了呢！套路！都是套路！但好奇心一旦被调动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尤其他还是百晓生这种身份，秘事在前，怎么可能忍住不去了解！
“一百两！”
“你打发叫花子呐？”
“二百两！不能更多了！”百晓生咬牙切齿。
“我的规矩你懂的，先钱后货。”孙老满面春风。
百晓生忍着肉痛递上银票，孰料孙老收了钱，又开始浅斟慢酌，故意拖延半天，才瞟他一眼，道：“我们家顾小姐算不算棠溪重要的人很难说……”
“你逗我呢？”百晓生气得想跺脚。
“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孙老没好气地瞪他，“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也不多学学你师父，想当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百晓生想哭的心都有了。
“孺子可教也。”孙老点头抚须，“但是顾小姐肯定是把棠溪看得颇重的。”
“哦？”
“顾小姐把她那块儿玉牌送给棠溪了。”
“你是说最高级的那种？整个长安堂只有三块的那种？”百晓生吃了一惊，暗想这果然是个大新闻。
孙老点了点头，“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很难相信。”相信自家人称医仙的小姐竟然和那传闻冷血无情的棠溪关系甚密。
百晓生却知道，顾医仙对棠溪想必也是重要的。不然她又怎会断然拒绝他的交易请求呢？连听也不听他说……只是问问在哪儿都惹棠溪不快，这要是谁去顾医仙那儿闹事，棠溪不得冲冠一怒为红颜？啧啧……
归时恰逢最后一缕余晖没入天际，夜幕悄然抖落，远近亮起或明或暗的灯火，白日里喧闹嘈杂的街此刻空荡寂落，只有零星几人快慢不等穿行来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打着梆子经过。
彳亍独行，任晚风吹拂发梢，任夜色淹没躯壳，将自己与暗色融为一体，心也便跟着沉静下来，白日烦懑亦一扫而空。
我喜爱夜晚，夜晚使我有安全感。如同抽丝剥茧，剥离繁复喧嚣嘈杂，余下的便皆清晰可闻真实可见。百步以内，风吹草动，皆在心中，是以安然。
途经一条小巷，风中忽然传来一串纷乱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由远及近，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而来，奔跑者剧烈的喘息声也逐渐可闻，紧随其后的是一串更为密集的跑动声。
我的夜视能力尚佳，一眼便看出是一个中年男子被一群汉子追逐着。但从呼吸声来说，被追的男子似乎仍有余力继续奔逃，追他的那群人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周群彦你他娘的给我站住！”果不其然，为首的追逐者扯开嗓子大喊。
周群彦头也不回继续跑路。
“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周群彦充耳不闻。
“你他娘的再跑！老子可要抓你女儿了！”
周群彦终于在我距我一丈处顿住。
“谁敢动我女儿！”他暴喝一声，目露凶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小子还不起钱，总得拿什么补偿补偿我们老大吧！”
周群彦衣衫破旧，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神情可怖，“我女儿是无辜的！”
“父债子偿，也说得过去，”那人嗤笑，“再说你也就你女儿值点钱了。”
“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她？”他咬着牙，双拳紧握。
“哈哈哈，你给爷跪下磕十个响头，爷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哈哈哈！”几个追债的大汉纷纷大笑不止。
周群彦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僵立在原地。
我不疾不徐与之擦肩而过，目光交接的一瞬他投来略带希冀的求助目光。半息对视后，他眼中的光火熄灭，燃起了无望的愤慨与屈辱。
我的脚步未有停滞。
“扑通！”跪地声。
“咚，咚，咚……”钝重的磕头声。
“哈哈哈！”几人围着周群彦哄笑不止，为首那人笑够了，又开口道：“十个不够，再磕二十个来听听，哈哈哈哈！”
“我跟你们拼了！”他哪里还看不出他们是在耍他！暴怒而起，将那为首的人扑倒在地，未及挥出拳头，便被旁人制住。
沉闷的殴打声，周群彦怒不可遏的反抗斗争声，追债者的辱骂声，混在一处。
而我渐行渐远。
回到醉香居，房里空无一人，我们的行李规整地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屋里的物件也都如我走时整齐有序，唯有梳妆台上的散乱，证实着这段时间里韵儿确实待在这儿过。
似乎什么都没乱。
乱的只有我的心。
从房间的情况来看，基本能够排除韵儿被强行带走的可能性，那么她应该是自己主动出的门，她会去哪儿？出去逛街？买点心？还是？……
“记得早点儿回来，我可等着你保护呢！”
我是早早归来了，可这等着我保护的人，却实实在在消失不见了。
“棠姑娘，棠姑娘？”门外传来楚小兰的呼唤。
暗骂自己愚蠢，竟忘记还有她可以询问。
“你家小姐呢？”我说话的速度丝毫不慢于开门的速度。
楚小兰有些错愕，“小姐不是在房里吗？”
得，白问。
“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我竭力维持冷静，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是在……”
“哎？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令我有了片刻呆滞。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楚小兰长舒一口气，“你手上端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做起了这些个粗活儿？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去办便是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对公子交待啊……”
楚小兰絮絮叨叨念了一堆，我才缓过劲来，转头去看韵儿。
她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药，衣服没换，脸却大为不同，眉画得纤细妖娆，脸也涂抹捏造得又尖又细，除了眸子依旧清澈透净，没有一处和她原本相貌相似，甚至因了这妆容，连清灵的气质都为之一变，脱去了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风情。
若不是我先入为主听了她的声，又对她本来面貌印象深刻，我自觉一眼看去是分辨不出这两张脸是同一人的。
惊叹。
但值得惊叹的还不止如此。她手中这盅汤药散发出的气味并不陌生——可不正是我昨夜煎的那药吗。
“你……”我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你先关上门进来坐下再说好吗？”她早已钻进屋里坐下。
“这是什么？闻起来像是药汤？”楚小兰惊奇道，“小姐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我自己煎的呀！”
楚小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我没发烧啊，也没做梦啊！天呐！夭寿了！小姐都会煎药了！”
韵儿白了她几眼，“就会这一种。”
“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昨天。”
“你……”就看过我煎过一次药就记住了药材、用量和火候？
韵儿笑眯眯，“我怎样？”
“是想毒死我吗？”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儿。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闻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