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白玉令 ...


  •   南国建元十八年,九月廿二。

      晚间,夏京百姓紧闭大门,待在家中吃晚饭。一时间,坊外四处,东市西市外空无人烟。

      此时正值夜禁,一队队武侯分批在城中各处紧密巡逻,若是在街市上见着一个闲杂人等晃悠,直接抓回去大刑侍候。

      浓重夜色下,从北边的谢府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木轮子在石砖地上沉沉碾过,车身摇摇晃晃,几十米开外便能听见马蹄的哒哒声。

      一盏羊角琉璃灯就吊在这个马车一角上,随着车子左一晃,右一摇,灯火恍恍。

      这只灯一看便是宫里的样式,外头的人根本得不到的珍品,某些世家公侯府或许能偶得宫里圣上妃嫔们打赏一两个,于是羊角琉璃灯不管在哪里都珍稀得很。

      可车里头坐着的主人家能大喇喇地拿出来,看来是这人当真把它看做一盏灯来用着,明显并不在乎这一角琉璃灯,可见非是寻常名门侯爵人家出身。

      半夜的街市静悄悄的,沿路的灯并不明亮,但巡逻的武侯人不少。在安德门这一块,巡逻队领头的将军姓王,长得五大三粗的糙汉样,领着后头一队兄弟在坊里的大道上巡逻。

      因为整个坊外一个闲人都瞧不见,所以街市里有个什么动静儿他们禁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哒哒哒——”远处细微的声音传来,王将军条件反射地捏紧了刀柄。

      他老远就看见那一角晃晃悠悠的莹莹灯火了,心里一直嘀咕别又是哪家尊贵的公子哥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溜达玩笑。

      上回羊府的大公子在孙府喝醉了酒,都过夜禁的时候了,他还在大街上兀自游荡,耍着酒疯,正巧就被这个姓王的将军给看见了,要不是他识得这个全丹都有名的浪荡羊大公子,兴许就给当场拿下,回去上刑了。

      于是这一回,这个吱嘎吱嘎的马车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时候,王将军就命身后的一溜禁军们一字排开,却不敢轻举妄动,怕里头坐着贵人,只好大声朝这个悬挂着孤零零一只灯的马车喊道:“夜禁时分禁止出入,前方何人,速速禀明!”

      马车里坐着的人哑巴了一样不作声,精美绣花的帷幕后头毫无动静。老马车夫的身体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快驶到禁军们跟前了也不勒绳减速。

      王将军觉着不对劲,当即大呼:“前头的马车即刻停下!否则我等要按法例办事,人和马车押送回刑部,刑法处置!”

      这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已经驶到禁军们跟前,突然减慢了速度,马刹住了脚,不安地扭动头颈,鼻息似要喷到禁军头上。

      禁军们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犯夜禁之人,愤怒之中又有几分疑惑,怕他真有几分硬背景,叫他们不好拿捏。

      马车停顿下来,遮掩严实的帷幕里未闻人声,只听得衣料摩擦几下,从里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又纤细的手,握着一只方正的白玉令牌,分明要给他们禁军看。

      王将军伸着脖子一瞧,白玉令牌通透无暇,白润细腻,上刻有一个大大的谢字,正是流畅潇洒的行楷,下方有御用宝印的刻样。

      令牌一出,王将军面色大变,他连忙抱拳低头,侧身让出大道,朗声道:“谢府贵人出行,小的有眼无珠,拦了您的道,请见谅。”

      里头的那人收了令牌,还是不开口,马车夫也只是掀起眼皮,瞄了他们几眼,继而勒马,马车静静地又驶走了。

      几个禁军目送马车绝尘而去,驶向出城的道路。

      “头儿,为啥放了这个走?”一个后头的禁军小声问道。

      “能为啥?谢氏什么地位你不知道?谢将军招惹不起,皇上都要忌惮几分,我们这些小虾米还不得更紧着点,万一惹了谢氏贵人不高兴,弄死你都没人敢替你喊冤。”

      那个问话的小禁军一看就是新来的,他小心翼翼瞧了远去的马车一眼,又嘀咕了一句:“谢家这么晚还急着出城,出了什么事儿吧?”

      王姓禁军听了这句话,转头就是一瞪,大手一挥,小禁军的帽子被他扇落在地:“你丫的快闭上臭嘴,少说一句能保你活好剩下几十年!”

      城门高大森严,像一个无声界碑静静矗立在城边,把这个繁华国都和外面的州郡划分开来。

      星夜之下,这辆马车缓缓来到紧闭的城门前。

      门口站岗的哨兵蹬蹬跑过来,正要张口询问,马车里的人并不露面,而是由驾车的老车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令牌来。

      这个令牌同马车里坐着的那位贵人刚刚给王将军看的一模一样。

      哨兵见到这个令牌,似乎早知如此,他毕恭毕敬朝马车里的贵人鞠躬,转头利索招呼几个兵来打开城门,放行。

      城门古老却坚固,在几个小兵的奋力推动下,缓慢露出一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的缝儿,风从城外钻进来,飒飒风声和门的巨大吱嘎声混在一起,萧瑟壮阔之感扑面而来。

      老车夫轻轻抽动鞭子,马立刻小跑起来,穿过城门,一路驶去,不停顿,不留恋。

      九月天凉,风微微拂动了窗帘,依稀能从车内看到外头的景象。

      外头没什么可看的。

      谢璧十三岁开始,就在城内城外混着,把夏京和夏京周围的地界摸得比自家亭台水榭还清楚,于是在今夜这样值得庆祝和铭记的时刻,她仍没有觉得景色变得多美丽。

      “小璧,我们快到九城医馆了。”马车晃悠了约两盏茶的功夫,帷幕外传来驾车的李老伯的声音。

      他在提醒谢璧,若是踏进了九城医馆,就不再有回头反悔的机会了。

      风在窗边吹过,谢璧不为李老伯的话所动。

      出城了,已经逃出那个谋人性命的府邸了,离开夏京,她就自由了。

      谢璧定下心神,轻轻撩开一角帷幕。

      马车不快不慢地跑着,坐在外面驾车的李老伯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连胡子也飞起来了。

      听见谢璧的动静,李老伯没有扭头,喊道:“当心点哟,马车颠得很,快快坐回去。”

      风大,加上马蹄声太响,谢璧也用喊的:“哪就那么细皮嫩肉,又不是闺阁里没出过门的小姐。没事的,习武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谢璧一番话是真心的觉得自己够结实,李老伯也就不跟她客气,鞭子一甩,马儿嘶鸣了一声,蓦地跑快起来,车身晃荡,直让掀起帘子,靠着车壁的谢璧一阵颠倒,头发都碰歪了。

      李老伯呵呵笑起来,说道:“小娃娃的年纪,说甚么习武多年,江湖上习武多年的人多了去了,你也算排的上号?”

      被颠得不行的谢璧忙抱紧了钉在车内的矮茶几,愤然道:“你还是快快赶车罢!”

      夏京城郊有个不大不小的医馆,馆子开张那天叫好几个伙计把红绸子从高高悬挂的牌匾上扯下来,厚重的木牌匾上刻着端正豪迈的“九城医馆”四字。

      九城医馆是个名气不大不小的医馆,饶是坐馆的大夫精妙老练的医术不逊于百济医馆,但在夏京的上流贵族中这个医馆也远不如城中百济医馆的名声来得响亮。

      谢璧每次在玲珑宝斋里挑选首饰,都不得不把眼睛往隔壁的百济医馆那儿斜上一斜,瞧瞧医馆门口排起的长龙。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尊贵的贫贱的,一旦有什么病痛都会跑来百济医馆求医。

      据说百济医馆里的大夫不拘银钱的多少和身份地位的高低,凡是病患一律接纳医治,于是这个百济医馆的好名声是稳稳当当地在夏京人民口中传颂起来。

      然在谢璧心中,百济医馆虽然好,但是城郊的九城医馆却要略胜一筹。

      她三年前游荡在城郊时有一次意外受伤,随便找了这个九城医馆,意外发现这个医馆陈设不凡,清雅干净,来往的病患中,谢璧察觉有不少是习武之人。

      为什么百济医馆要比九城医馆名声更大,谢璧想或许是因为九城医馆地处偏远,里面的病患大多是混迹江湖的人,大家在江湖上飘,不是在夏京里面飘,所以九城在江湖人口中名气最大,而那个百济则在夏京的脂粉富贵人家里头享誉最多。

      又或许,是因为九城医馆背景不干净吧。

      九城医馆的背景和百济医馆不一样,百济的老板是宫中老御医的传人,自然有人慕名而去,九城医馆就神秘多了,开馆三年,老板至今也不知何许人也。

      车行渐缓,马小小地嘶鸣了一声,停在了一个高大古朴的房屋前。

      “到了咧,到了咧。”李老伯下车,放开缰绳,车上遮着的帷幕也掀开来。

      谢璧身形轻巧地纵身跳了下来,把旁边那个站马车上正缓缓踩着小墩子下车的闺秀吓了一跳。

      闺秀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跳下马车的姑娘,见她一身的衣服皆是束了袖口和裤脚,头发用丝带缠绕起来,连一根簪子耳饰都不戴,怪得很。

      旁边扶着她的小丫鬟靠近闺秀,低声道:“娘子莫要细看了,从这等马车里出来的都是贵人,惹恼她们最是麻烦了。”

      闺秀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坐的马车,看车子的样式和马匹都是丹都城中贵族人家用的,可见这位姑娘家世不凡。

      谢璧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闺秀,她匆匆在医馆打杂伙计的带领下进了门,直冲里面而去。

      她出城的一路上很是平静,可一下马车,当看到九城医馆的牌匾的时候,瞬间心脏被揪了起来,拧成一团。

      医馆内灯火不怎么明亮,这时没什么人在。

      打杂的小伙领着谢璧一步步走上吱嘎作响的楼梯,绕过好几个转角,来到一扇普通的房门前,躬身退下。

      谢璧轻轻叩门。

      “进来。”听见出声,她推开门。

      里面敞亮朴素,一扇窗户向外敞开,窗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

      “周围十里都是小村镇,半夜一团漆黑,有什么好看的。”谢璧不进去,倚着门框说道。

      那人一头长发如瀑,暖风从窗外吹进来,头发随风扬起——“你说我在看风景,又怎么知道我真的在看风景。”

      他转过身来,未挽起成髻的黑发垂在身侧,好一个俊公子。

      谢璧走进房间,大喇喇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好吧,我不知道你在干嘛,也不想知道你在干嘛。你愿意告诉我就说,不想说我也没兴趣追问。”

      他看她怡然自得的模样,开口道:“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你的计划很成功。”

      谢璧笑了一下,道:“我能在今晚出城来这里,大半是托了你的福,不然计划不会这样顺利。”

      他微微一笑,起身从窗边走开,五官被月光照映得格外细腻,青白的衣袍飘逸,真似天上谪仙人,出现在此地不过是偶下凡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