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
身后的瀑布流水敲击在巨石上发出哗哗巨响，孙悟空不得不掏了掏耳朵，好让自己能更清晰地听清那黑衣人的话，“你方才说要将老孙关在此处多久？”
“算不得太久，三五百年足矣。”杨戬微笑。
孙悟空笑了，因为他觉得这大约是他最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笑得他腰都弯了起来，笑得他刚刚那一场大战造成的伤口都撕裂了开来。他坐在高高的树梢上，呲牙咧嘴，也不知是笑，还是疼，“我说，黑衣裳的，想要留住老孙，也要让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啊！”
树叶沙沙作响，抖动逾见剧烈，端坐于顶端的孙悟空又掏出了他那一杆金光四射的金箍棒，向着树下站着的杨戬猛敲过去。微风被金棒劈开，转瞬即至。二郎神却仍捏着他手中那一把黑色折扇，身形未动，脸上笑意未改，只有额际一道刻痕一般的光，闪闪发亮。
于是金箍棒，便停了下来。
“你所忧所虑，不过是花果山上一众猴子的安全，不过是你新认的那位二哥是否无恙。我若都能帮你保全一二，你还有何缘由，偏要回尘世闯上一遭？”
猴子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他只是收回了他的棍子，光着一双脚，踩着软软的草皮，抱着双肩围绕杨戬兜了两个圈子，“我还道是谁，却原来是二郎真君。”
杨戬略一伸手，拦住了还想继续兜圈子的孙悟空，“猴子，你若是打着要将我绕晕再逃出去的念头，还是尽早歇歇吧。”
孙悟空的嘴角动了动，向后跳开两步，背着他的金箍棒，半蹲于地，“我不过就是想看看，天上传的那个举世无双的二郎真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了比旁人多出一只眼睛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嘛。”
杨戬仍旧在微笑，“猴子，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不曾回答。”
孙悟空一跳跳到了杨戬面前，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杨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表面上告诉我猴子猴孙没事，二哥没事，暗地里却做些腌臜事情。”
“和你那赃心舅舅一样。”孙悟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好歹也是在天宫当过弼马温的，与八仙相交之时，八卦听得不少。杨戬与玉帝一家的爱恨情仇多少有些耳闻。
杨戬早知他不会相信，单手点出，手划半圆，一面玄光镜已现于半空之中，其内情景，正是一帮猴子跟随着两个凡人躲避在一处洞穴之中，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神祗，却是灌江口的梅山兄弟。法术甫成，便听得猴子口中那最后一句，眉心微动，“猴子，杨戬没有舅舅。”
孙悟空却呲着牙笑道：“可老孙却听说，你的母亲瑶姬，嫁给凡人之前，就是玉帝的妹子。莫非你还有第二个娘不成？”
杨戬单手一翻，三叉戟已落于手，他平生最听不得的，便是有人以家事相辱，他敬赏孙悟空的桀骜，却并不意味着就能放任此人污蔑母亲。戟刃反射着清冷的日光，杨戬森然道：“猴子，闭嘴。”
孙悟空挑了挑眉梢。
杨戬手里的三叉戟须臾之间便递了出去，碰在孙悟空将将好荡出的棍子上，锵然作响。他早忘了他出现在此处是为了要救孙悟空，要留他在须弥芥子境之中待上三五百年，他只想着，此刻真是该给这只不知天高厚的猴子一点教训才好。
一人一猴战到一处，瀑布被他们散逸的灵力击打出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水花，榕树上茂密的枝叶被打得四处飘散，草地掀起一片又一片的浪，松鼠躲藏在树洞之中，睁着惊惧的眼睛呆呆望着天空之上缠斗的两人。
须弥芥子境没有白天与黑夜，只有春天，只有阳光。
两人不知缠斗了多久，猴子的身上毕竟还带着之前大战留下的伤，力早已竭，终于从天上重重跌落，掉在了沁凉的溪水之中。
血色自伤口而出，淌至溪水，与水色相溶。
“二郎真君，果然很厉害。”孙悟空就势躺平，半分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杨戬从半空落下，扔了手里的三叉戟，坐在河岸一侧。这一战，虽打的是个受了伤的孙悟空，却也并不轻松。他知道，猴子其实并不是想要戳他心上残留的伤口，也并非当真觉得他与玉帝是一路人。孙悟空只是明白了，杨戬想将他留在须弥芥子境，是为救他。
而他，并不准备接受杨戬的救助。他要求得一战，他要胜，他要走。他要继续与天争，与众仙斗。
“何苦来哉？”杨戬坐在河岸一侧，眼睁睁看着孙悟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水，“偏要诱我与你打上一场，不过是加重你自己身上的伤。就算出去了，又当如何？又能怎样？”
孙悟空抬起头来，坐正了身子，“我只是花果山的一只猴子，不曾伤天害理，未曾杀生害命。现在，是天庭要我死，不是我要反天灭地。杨戬，我且问你，天庭要置我于死地，可我错在哪里？”
杨戬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于是孙悟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错在收留了二哥，而二哥又错在哪里？他错在交了一个好人做朋友，错在害了一个恶人的性命。杨戬，老孙问你，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就是错，就是违背天条？那么错的是那所谓的天条，不是老孙。”
“既然没有错，那老孙为何要躲？为何要逃？”孙悟空坐在冰冷的水里，眼睛之中有一丛火焰在熊熊燃烧，从心里一路烧到了瞳孔。
杨戬摇了摇头，“在你横冲直撞之前，最好先看看，挡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层水幕，还是崇山峻岭。”这句话在猴子撞到了瀑布之后的山石之时，杨戬便说过一次，而此刻，他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
天庭，无疑是一道崇山峻岭。
“暂避一时，退一步方有可能海阔天空。”杨戬道。
“老孙不过山间一只野猴，哪来分辨的智慧？我只知道，老孙从石头跳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试过低头。所以你别和我说什么暂避一时，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会。”
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在溪水之中重重一砸，砸开了潺潺流水，也凿得他向天空弹起。
这一次，杨戬再没有阻拦。
他想让孙悟空活，他希望这世上还有一个敢于挑战天庭的人存活于世。但猴子身上的傲骨，比他想象之中的尚要硬了几分。
杨戬半仰起头，望着须弥芥子境中那一轮圆日，长长地叹了口气。倘若今日那猴子听他所言，留在此处，那已经学会了妥协的孙悟空，是否还是那个他想要保下的孙悟空？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他已无法阻止历史的再一次重演。
唯有上一次西天灵山，他想做的，无非就是护住那猴子的性命，即便是逼他遁入空门，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