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水墨清心

79、昨日旧梦

　　林萧然的火龙驹不愧是汗血宝马，载着他们两人狂奔了一天一夜，路上只是稍做休息，流了很多淡红色的汗水，换成是别的马恐怕早就累死了,它还是精神抖擞……
　　终于进了长安城，林萧然问陌如玉往哪里走？显然这丫头是个‘路痴’，一脸茫然……林萧然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马飞驰到上次他们住的那家客栈，然后慢慢地遛马过去，佯装不经意地路过那个他跟陌如玉的母亲会面的小院，陌如玉一看见那个院门，眼睛就亮了，用手示意就是这里……
　　林萧然抱着她飞身下马，去敲院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小丫鬟来开门，看见他们异常惊讶，立刻让进门来，一句话都没问，就径自带他们来到后院小楼上，陌如玉的母亲接待过他的那个房间，陌如玉从林萧然的怀里挣脱出来，做了个手势，意思说：“我到了！”
　　林萧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玉儿，回家以后，就别回来了！世间险恶，不是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能应付得了的，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再也不要回来了！”
　　陌如玉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可否，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只是做了个手势，让他快走！然后就把他推出门外，当着他的面儿关上了房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仿佛把她自己的心也关进了另一个世界……
　　林萧然只能下了楼，离开了小院，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于陌如玉，即使她要回来，至少也要一年以后，她母亲说过，造一个最简单的‘笔关’和‘笔桥’，按笔境里的时间计算，大约要一年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他查出那个‘幕后黑手’了……
　　等林萧然赶回秦州，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了，他的马经过了这么‘高强度’的奔跑，已经达到了极限，他很疼惜地把马牵到马房，让人照顾它、让它休息，自己则回屋沐浴更衣，准备第二天早上去看看慕容婷，他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她会有危险，只不过当时救陌如玉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何况他认为慕容婷是大帅的女儿，即使有人想害她，也会有所顾忌……
　　可是他错了，等到天亮，他去找慕容婷，才听人说二小姐已经失踪三天了，不知道哪里去了？也就说那天在温泉汤池，他们刚一离开，慕容婷就不见了……据说大帅派了很多人，全城都找遍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林萧然暗叫不好，肯定被那些恶人发现了，慕容婷帮他救走了陌如玉，就对她下了黑手！也怪自己当初太疏忽了，现在要到哪里去找她呢？一定要救她，不能让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也遭了‘毒手’！他对慕容婷心怀愧疚，决定留在秦州，继续寻找，虽然她生死未卜，很可能被害了，但他绝不会放弃，不会撒手不管，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把她送回她父帅身边……
　　之后的日子里，林萧然一直想尽办法，到处寻找她，却一直都没找到……同时，他还要守护好凝儿的遗体，暗中查访那个‘内奸国贼’，他相信这个人一定在西北大营里，时间长了，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他一定要抓到这个人，把他绳之以法，给凝儿报仇，为国家除害！
　　林萧然回秦州的第二天，就有人通知他整理苏紫凝的遗物，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凝儿在秦州居所，里面很干净整洁，一如她的为人，卧室里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所有的饰品包括那个碧玉首饰匣都捐给了灾民，留下的只有几件衣物，还有书桌上的一张瑶琴和两幅字画……
　　他略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那琴竟然是东汉蔡邕亲手制作的‘焦尾’，他只看过古书记载，却未见过实物……传说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就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此琴以它的悦耳音色和特有制法而闻名四海！没想到这张琴竟然在凝儿这里……
　　林萧然随手一拨，音色清透悦耳，果然是真品！凝儿会弹琴？这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的，成亲三年来，从未见她弹过……他略一思忖，不禁心下凄然，凝儿一定经常弹，只不过自己当初并不关心她，从不去她屋里，自然听不到！后来为了陪陌如玉吃饭，虽然每天都去，凝儿也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弹，所以他当然也听不到，这都是他的错，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萧然拿起了桌上的一幅字画，只见画轴处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人展开来看的缘故，他缓缓地打开了画轴，然后就愣住了……画的是他和陌如玉，在上元灯节的那晚，满街的灯火下，他回头去寻找茶位的样子，画功极好，容貌神色栩栩如生，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不经意地回眸一望，也有如此的魅力和动人之处。画的右上角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戊午年上元灯节，初见萧然君，我心慕以！’，落款是苏紫凝。凝儿会画画？这让林萧然很惊讶，他竟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年上元灯节，苏紫凝在‘听雨轩’楼上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样子……
　　林萧然打开了第二幅画，这是一幅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字帖，一笔一划如出一辙，记得百花谷大宅的书房里藏有《兰亭序》的真本，林萧然很是喜欢，也曾尝试临摹过，但比起苏紫凝临摹的这一版，却相差甚远，原来凝儿的字这般好，深得王羲之的真传，可惜他竟然不知道……
　　林萧然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中，也许凝儿还有很多他尚且不知道的才艺，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当年上元灯节，林萧然初见苏紫凝的时候，心里没什么想法，那时候他已经打算跟陌如玉成亲了，他不是个花心的男人，所以其他女子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陌如玉却莫名其妙地醋意大发，不仅无缘无故地误伤了苏紫凝，之后还大吵大闹，他本想先出去走走，等陌如玉心情平复了，再回来跟她讲道理……没想到却遇到了她的母亲，之后便按照她母亲的指点，有效地避开了玉儿的追踪，也为了避开她的纠缠，无奈之下娶了苏紫凝……
　　长安一别，玉儿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很想念她，这丫头来自于不同的世界，对他来说很特别，有种别样的吸引力，不是外貌，而是内心某种他也说不上来的东西……何况他知道，最多一年，玉儿必会来找他，所以并不担心见不到她……
　　林萧然当初也是没有办法，陌如玉的母亲找到他，让他明白自己跟玉儿无缘，如若他不娶妻，玉儿毕竟不死心，一定会继续纠缠下去；如果他娶了妻子，又对妻子很好，玉儿必然会吃醋，她是笔境的主人，盛怒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她母亲提醒过他，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迎娶跟自己还算门当户对的苏紫凝，又恰好这凝儿对他有情，只要跟她谈好，做‘名义上的夫妻’，才能断了玉儿的念想和平息她的怒气！苏紫凝不得宠，就不会被迁怒，这也算是他对凝儿的一点点照顾和补偿……
　　跟苏紫凝刚成亲的第一年，林萧然其实不是故意要慢待她，只是觉得凝儿太聪明，怕被她看穿心事，就想躲着她！没想到那丫头心思重，竟然忧思成疾，她的病情自然有下人向他禀报，林萧然心怀内疚，他从小精通医术，通过太医向他描述的症状，也能准确地制定出治疗的方案，特意为她配制了名贵的汤药，为她调养身体，这些都是他默默做的，苏紫凝从来都不知道！那时凝儿经常头晕，只不过是因为吃的太少，营养不足罢了，其实身体并无大碍，有他这个精通医术的丈夫常年暗中照顾着，是不会死的，他有这个把握……
　　一年之后，陌如玉不出所料地出现在皇宫的御花园，作为‘笔境的主人’，她出现在哪里都有可能……当时林萧然并不奇怪，他僵了一下，是在考虑如何才能合适地、不露痕迹地把玉儿带回府去，不至于让她被太监抓走拷问，没想到苏紫凝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化解了危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苏紫凝对陌如的态度，是真的对她很好，照理说女孩子都‘善妒’，就像陌如玉一般，但苏紫凝却不是……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凝儿有什么企图？时间长了，才发现她只是一门心思地对玉儿好，什么企图都没有……
　　她们一起来书房奉茶时，林萧然惊异地发现：陌如玉的衣服上的绣花图案跟苏紫凝身上的一模一样，苏紫凝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他早有耳闻，而陌如玉不会针线他也知道，他的王妃竟然会亲手为一个小丫鬟做衣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然后他就发现陌如玉头上的簪子、腕上的镯子、手上的猫眼戒指都是苏紫凝的，他有敏锐的观察力，过目不忘，只要苏紫凝来书房穿过的、戴过的，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说明他的王妃是真的待玉儿非常好，让他很欣慰，开始对苏紫凝刮目相看！
　　后来，与其说他是去陪陌如玉吃饭，倒不如说是陪她们两个一起吃饭，当时两个小姑娘都太清瘦了，他很心疼！其实，他心里也很关心苏紫凝，却从来都不愿意承认，他宁愿强迫自己相信，他对凝儿没什么感情，把她娶进门，只不过是为了阻挡玉儿，也不能跟她有什么感情，因此就打算跟她先做几年‘名义夫妻’，等陌如玉对他烦了、厌了、走了，他就放苏紫凝回家，让她另嫁他人，找个真正的如意郎君！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跟他预测的不一样，苏紫凝和陌如玉的关系越来越好，那小丫头在凝儿的教导下，变得懂礼貌、识大体、有修养、体谅人，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让他对苏紫凝更加佩服之至！
　　不过，玉儿那小丫头在苏紫凝的庇护下活得很滋润，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这两个小女子对他的感情也似乎越来也深，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尽管他每天强迫自己冷着脸，不给她们好脸色，表面上对她们也漠不关心，甚至还随便娶了个肖姨娘，没想到这些对她们都毫无影响，这两个小丫头彼此关心着、照顾着，过得有滋有味儿……
　　这让林萧然有些担心了，玉儿又有一年多没回家了，照这样下去，她母亲又要来找他了，所以恰逢秦州大旱，他心系万民，就请旨出京，顺便也避开陌如玉……不出所料，他一离开，陌如玉就回家了，这让他很欣慰！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没回京，陌如玉就回来了，还跟着苏紫凝一起来到了秦州，才会莫名其妙地惹下这桩祸事……
　　那时林萧然也想过，大不了自己强行把她们两个从牢里抢出来，护送回京，送陌如玉去御花园，一旦她回了家，自有办法处理这件事……反正身为男人，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会让她们死的！不管论权势、论武功、论心机智谋，他都远胜旁人一筹，又怎会护不住两个弱女子？
　　那天他带苏紫凝去骑马，才发现自己爱上她了，也许很久以前就爱上她了，只不过他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金贵的好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做了他的妻子，是他的福气，他再也不愿放她走，再也不想让她去找什么如意郎君了，他希望从此以后，自己能做她的如意郎君，好好的疼她、爱她，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凝儿值得他这么做……
　　他在马背上搂着她，慢慢地走着，什么也没有说，就想着：来日方长，他有大把的时间跟她说话，虽然以前错过了三年，但是以后有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他每天都要跟她在一起，陪着她、照顾她……他们本就是同类人，本就兴趣相同、情投意合，若不是阴差阳错，就不会错过这三年，他不会再担心陌如玉的想法，因为对一个肯为她死的姐姐来说，玉儿不会、也没有理由报复她。今后他只要一门心思地疼她、爱她、对她好就行了，他要补偿她……
　　没想到：这些都只是空想，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