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相思》尧年

2、多少人的三哥

　　日升日沉，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半月，春意越来越浓。五姨太经不起终日牌桌子上的消遣，便想着组织一大家子到云溪踏青，顺便在那里的别墅小住几天，也好让最近心绪烦闷的江世平好好散散心。这话一说，最开心的莫过于玩心最大的江萱和二小姐江琪，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大帅府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顾念辞坐在汽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前座是心情舒畅的江琪，旁边是面无表情的江北。这府里人多，一辆车是没法坐的，五姨太便安排下去，多派了几辆，每辆坐两三个人，也就妥了。可偏偏就让她和江北一辆车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有意......自从上次花园告白之后江北几乎没怎么和她再碰面，终日往军营跑似乎是有意避开，顾念辞也知道自己多次驳了江北的脸面，伤了他的自尊，也就不敢再招惹他。于是两人就变成如今这样你不言我不语。
　　“可是许久没去云溪了，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忙，五姨带着咱们去哪儿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三弟，你可还记得？”
　　江琪话语里透着欢喜，他们这几姐弟对江城的郊外云溪可是记忆深刻，儿时最愉快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江北抿唇，眼神看着车前，陷入回忆：“记得的，二姐。别墅不远有处小溪，水可清了，那时我和大哥喜欢去那儿捉鱼，有一次你非闹着要跟我们一起去，不然你就要告诉五姨。我俩没办法了，只有带你去，谁知你掉进水里，全身湿透了，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哭；没办法，只有带你回家找五姨，一五一十的交代原委，五姨生气了，把我和大哥禁足好几日呢。”
　　“光你们被罚呀，我后来不也被五姨骂了？罚我跟你们一起练字呢。”江琪笑着回忆那些往事。顾念辞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低头不语。她想起父亲在的时候，一有空也带她到四处去玩，也捉过鱼也弄湿了衣服，可父亲很大气的告诉她没关系，还和她玩起了打水仗，两人湿漉漉的回家，一路上却笑的很开心。
　　江北微微侧头看见车窗上映出的容颜嘴角上扬，眼神似是陷入回忆中，正思索之余，却听顾念辞开了口。
　　“二姐，那现在我们还可以去么？”
　　“怎么，念辞妹妹也喜欢这些？现在啊，我已为人母自是不行了，不过，老三可以呀，等到了别墅，让老三带你到那溪里玩儿去。”
　　江琪笑眯眯得回头看了眼顾念辞，顾念辞闻言些微尴尬微笑着低下了头，并没有接话。江北却清了清嗓子回道：“二姐说笑了，我都这个年纪了，也不适合像小孩子那样玩了。”
　　这话语间拒绝之意顾念辞听出来了，江琪也听出来了，一瞬笑容有些僵，眼光在后座的二人间流转，心里料定两人有什么事，不同往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有说着“也对也对”地干笑了两声。车里氛围也静了下去。
　　另一辆车中，五姨太抱着手舞足蹈的小何荀在膝上逗玩，江世平也面色平和，似乎心情舒畅，捏着外孙肉嘟嘟的小手慈祥的笑。
　　“哎呀，看着外孙儿都这么大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抱上老大老三的孩子哟。”五姨太感叹着，却笑容不减。
　　“旭儿下月不就成婚了么，没什么着急的。”江世平从五姨太手中接过笑呵呵的小何荀。
　　江旭的未婚妻张清卿，是江城商会会长的千金，生性骄纵却也机灵可爱。与江旭在一次饭局中认识，后数次相遇，江旭愈发喜爱这个张家的掌上明珠，于是展开猛烈地追求，最终送礼上门抱得美人归，江世平得知此事后权衡利弊，又见二人感情和睦，干脆直接带着江旭上门提亲，订下了这门婚事。如今离婚期也只有一月时间了。
　　五姨太理了理领口，试探道：“旭儿是解决了，那老三那呢，老三也到年纪该成家了吧？”
　　“他急什么，还年轻得多磨练，才有成家的担当。”江世平面上失了笑容，提到江北他确实想起一件事。
　　“哟，我又哪里说是他急了，是我急，这么多年了，你别告诉我老三对念辞那心思你不知道。”五姨太将小何荀抱回自己怀里，生怕江世平阴郁的脸色吓着孩子。
　　“哼！你还说这事儿，我从来不说，不代表我默许！念辞是他妹妹，我一早就说过，他竟对自己的妹妹动了那份心思！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眼看江世平有些生气了，五姨太有些怔，她竟没想到江世平是真的反对这两人，可话都说到这儿了，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大帅，人人都知道，这念辞与老三不是血亲，既然不是，这兄妹一说未免牵强......”
　　“牵强！哼！那混小子什么样我不知道么？即便是没有兄妹这一说，我也绝不会让念辞跟了那小子！，远清的女儿，得有个好人家。我既管了她，就得管到底。”
　　江世平说着说着怒气上涌，面色通红。五姨太见了忙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大帅快别动气，你说这好人家，还有什么人家比咱们江家还好？还有那样的男子，有咱们江家的男子好再说了，大帅又怎么知道念辞不愿意跟了老三？”
　　“总之，这事儿我自会打算，你别操那份心。”
　　江世平不容置疑地说，转而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老陈，待会儿回江城给苏小姐捎个信儿，接她过来吧。”
　　“是，大帅。”
　　“大帅，你这是.....”五姨太惊诧地看着江世平，江世平却并不看她，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我早就看好了，江北即使要成家也得是别家姑娘。”
　　“......那这苏小姐，可是城西苏家？”
　　“没错，就是苏永贵之女苏柔。”
　　苏家是江城钱庄龙头，城中众多当铺都是苏家的，一家之主苏永贵还结识洋人开办了民间银行，可谓是江城经济的领头羊。所以江世平选中他家自也不奇怪，如果大儿媳是商会，小儿媳是钱庄，自家又是兵权在握，那别说这江城之主的地位更稳固了，就是大半个北边城镇也是握在了江家手里，到时江家就真是一方霸主了，何惧其他军阀威胁。
　　江世平的这些心思，五姨太都是知道的。苏柔是个不错的姑娘，懂交际知人情，又是名媛圈儿里出了名的漂亮，确实没有一样是配不上江北的。可是人再好又如何，终究不是对的人，是走不到一块儿的。
　　五姨太深深叹了口气：“老三不是旭儿，勉强不得啊......”
　　“哼，那么好的姑娘，还委屈他了不成！”江世平不容拒绝的口吻让五姨太沉默了。五姨太不再说话，心里却知道，这苏家小姐一加进来，可又是一堆剪不清理还乱了。可是，在江世平面前，她也无能为力啊；只希望念辞和江北自求多福。

　　车队在一座别墅大门前停下。
　　顾念辞下了车立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建筑，大气宏伟，前边儿是面积宽阔的花园，开着小花儿，绿茸茸的草坪让人真想躺上去放肆玩耍。靠左边有一架白色的秋千摇椅，没隔几步又有一张藤条圆桌，配了四把藤条椅，椅坐上都垫了碎花垫子。这舒心安逸的一切都被一人高的攀着绿色爬壁虎的墙围了起来，中间开了道大门，铁艺的。大门并没有上锁，而是开着的，念辞见从别墅里有几个人影急匆匆走来，一看是一个老者，和几个丫头几个年轻小伙。想来是专门看守别墅的江家下人吧。反正这么多年在江城宅子里，念辞没见过他们。
　　老者恭恭敬敬地朝江世平俯首：“大帅。”
　　江世平伸手服了把老者：“老陈，这么多年多亏了你，这房子才照料的这么好。辛苦了。”
　　“大帅言重了，这都是我的本分。”说着躬身在前引领。
　　江世平随那老陈进了园子，江琪从五姨太手中接过孩子，也领着一众人进去了。
　　一段不长不短的车程也是让人有些乏了，香茗替顾念辞收拾好后，顾念辞让她去转告五姨太，自己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就不吃午饭了。吩咐妥当后也就小睡了一会儿。
　　楼下，五姨太等人用过午饭后，都去忙各自的事了。江琪哄着孩子睡午觉，江旭邀约江北出去转转，江世平抽着烟，五姨太在一旁削着水果。
　　“大帅，苏小姐到了。”
　　“是么？那快请进来！”江世平闻言掐了烟，叫住了江旭江北：“你们俩过来，有客到，先别出去。”
　　“不知父亲请了谁？”江旭坐回沙发上，顺手也拉了江北坐下。
　　江世平看了眼江北，五姨太的目光也移向江北。
　　“苏柔，你们的苏妹妹。”
　　江北感受到两道不同的目光，有些诧异。江旭笑了笑正准备接话，就见一身淡粉小洋装的苏柔在陈伯的引领下进了门。
　　“江伯伯，五姨，大哥，三哥”
　　苏柔温婉的笑着，五姨太微笑着点了点头，江世平向她招手：“来来来，让江伯伯看看，许久不见这是又乖巧了。”
　　苏柔走到江世平身边，懂事地回道：“江伯伯哪里话，小柔一直都乖巧好不好。”
　　“哈哈哈，好好好。”江世平眉开眼笑，五姨太有些无意地看向江北，江北转过头，刚好对上视线，那眼神似乎是在向五姨太询问，可五姨太唯有轻轻摇摇头。
　　“大哥近来可好啊，我可听说有人要做新郎倌儿咯。”苏柔转向江旭，笑眯眯的说到。
　　江旭笑了笑：“既是要做新郎倌儿了，那你说好不好啊？”
　　“自然是好的，如今看大哥越发意气风发了呢。”
　　“从小就嘴甜，也难为你！”江旭打趣着苏柔，苏柔低头腼腆笑着。抬头欲向江北问好，五姨太见状将苏柔拉到身边，与她说话：“小柔啊，五姨也许久没见你了，最近没去你安伯母的牌桌子么”
　　“五姨又笑话我了，那是多大的时候的事儿了，那时不懂事，倒是被您和安伯母哄得输了好些钱呢，如今早就不再碰了。只是安伯母那儿前段时间还是常去的，近来没有了。”
　　“是么，那最近在做什么？”
　　五姨太让苏柔坐下，苏柔挽着五姨太顺势坐在江北身旁：“最近，爹爹找了个西洋画师，让我跟着他学画呢，叫，素描。”
　　“哟，是吗？那赶明儿得空也给五姨画一张。”
　　“好呀，反正这次我也把画具那些都带来了，这两天就给五姨画。”苏柔乖巧得和五姨太说话，五姨太也乐得牵制住她，两人聊得正起劲却被江世平打断：“好了好了，你们俩后边有的是时间聊天，小柔刚到，坐车估计也累了，赶紧让她去房间休整休整。”
　　“是是是，你江伯伯说得对，吴妈，快来，替苏小姐提了东西，带她到房里去。”
　　吴妈闻声而来，苏柔起身笑道：“吴妈好久不见。”
　　“苏小姐也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很好呢。对了，我的东西都在车上呢，因为带了画具那些，有些多有些重，怕吴妈拿不动...”到此顿了顿，转身对五姨太：“五姨，还是叫些力气大的男家仆吧，一次就搬完了。也省的麻烦。”
　　五姨太点点头，正欲开口唤人，江世平却抬手制止：“不用找了，这现成的人给你用。江北，去帮你苏妹妹提东西，送她到房里去。”
　　江北闻言起身回应：“好的，父亲。”
　　“那就麻烦三哥了。”苏柔甜甜的笑着看向江北，江北礼貌的颔首。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大厅。五姨太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对着江世平叹气；江世平也不回应，静静地看着报纸；江旭见这情况有些奇怪，却也静观事态，并不多言。
　　厅中一时间，安静异常。

　　苏柔背着手脚步轻松地跟在江北身后，想了想，还是加快步子走到江北旁边：“三哥，三哥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方才厅里没和三哥打招呼，三哥生气了？”
　　“哪里话，我是那样小气的人？”江北对她微笑道。
　　“自然不是，这么久不见，三哥过得还好吗？”
　　“老样子，军营家里两头跑。”
　　“这么无趣啊。”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门口，江北打开汽车后背，把苏柔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嘿嘿，辛苦三哥了，东西有些多。”
　　苏柔调皮地笑着，江北无奈道：“你这是把画室搬这儿来了吧。”
　　“没办法，老师留了作业，过几天就要交的。正巧来了云溪，能画的东西可多了，我不得准备充分嘛。”
　　苏柔笑，江北也笑。待东西全部拿出，苏柔又争着拿；江北无法，只有挑出几件轻巧的行李递给她。两人说说笑笑地提着行李往屋里走，途中苏柔显得有些兴奋，说到开心处还蹦起来，谁料没注意一脚踩在石子小路的边缘，突然就崴了脚要倒下去，幸而江北反应迅速，眼疾手快扔下右手行李一把揽住她的腰。
　　苏柔被这将摔未摔的情况惊得半张嘴愣住，又反应过来江北揽着她这姿势过于亲密，随即羞涩地低了头。待站稳后，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轻皱柳眉忍不住倒吸凉气。江北见状忙开口询问：“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有些疼。”苏柔微微咬唇，依靠着江北的支持才没有倒下，只是抬起崴伤的右脚缓解疼痛。江北把行李都放下单手扶着她，不放心地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苏柔已经有些肿的脚踝，苏柔又疼得泪花闪闪，“嘶嘶”吸气。
　　“这可不行，都肿起来了。来，我带你回屋擦药...”话刚说完，就顺手打横抱起苏柔，快步走进大厅。
　　一进去，厅中所有人的视线一瞬就看过去。江世平合起报纸，江旭有些愣，五姨太吃惊地起身。江北迈着大步子向楼上走去，边走边喊：“吴妈，快拿药酒到苏柔房里来。”吴妈着急地应着，去拿药酒。五姨太慌忙跟上楼去。
　　五姨太给苏柔安排在二楼靠左的房间，与顾念辞的房间隔得较远。可人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偏偏这世上就有那么多不想巧的巧合。午休过后的顾念辞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门，偏偏在江北抱着苏柔出现在楼梯拐角的时候迎面相撞。
　　江北走得急，来不及停住。一不小心撞到了顾念辞的肩膀，力道虽不重，却也让她踉跄两步，幸好香茗在后面伸手扶住。目光的相碰，空气似乎都停住了不再流动。五姨太心下暗自焦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江北还抱着苏柔....
　　江北愣了片刻，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抱着苏柔继续上楼。顾念辞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五指渐渐收紧。刚刚...虽然他怀中的女子她不认识，但他上楼时的脚步和神情分明是着急，而那女子也是绯红着脸依偎在他怀里......想到这里，顾念辞感觉到自己眼眶有些发热。
　　五姨太看了眼顾念辞的脸色，又看了看二楼的方向。迟疑地走过来抚抚顾念辞的背：“刚才那个是...城西苏家小姐苏柔，算是老大老三他们的妹妹。她刚刚是...”五姨太顿住，因为她也不知道苏柔怎么了，会被江北抱着进来。所以，她也不知道如何给顾念辞解释。“总之，你别有什么误会。先下去吃些东西吧，你中午都没吃什么。我这上去看看就下来。”
　　五姨太语毕，顾念辞默默点了点头，缓步下楼去。五姨太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又快步上楼去了。
　　听到脚步声消失，顾念辞停步，转身抬头，看向二楼的楼梯口。妹妹么？是啊，在她不知道的那些人际关系里，他又是多少人的三哥啊...又有多少人，不想把他当三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