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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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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阿瑶说是在宫里住两天,却没说这两天就是跟着赵祯转悠。
赵祯批阅奏折的时候,听得脑瓜顶上传来一句:“字不错。”
赵祯逛御花园的时候,听得身边传来一句:“那棵梧桐生得好,可惜喂过生肉,成不得仙了。”
赵祯用膳的时候,听得耳畔传来一句:“饭里有虫!”他不信,未几却“哎哟”一声,只觉牙被硌得生疼,吐出却是一小石子,那飘飘袅袅的声音又传来了:“该。”
赵祯要就寝的时候,秦阿瑶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好久,他于是点了美人相陪,却不想又听得:“美人为起居之荤,你没儿子的命,还是留点力气抓社稷吧。”
赵祯屏退了美人,却睡不着了,试探着朝半空中问道:“朕当真没有生儿子的命?”
秦阿瑶一翻身倒挂在梁上,道:“为啥传皇位只能给儿子,我看你那个十一公主就不错,虽然才三岁,但是知礼知义。”
“古训如此。”赵祯淡淡道,“不然朕的福康公主更好。”
秦阿瑶眼睛转了转,道:“福康呀,她没这福气,你以后不委屈她,倒是可以真的福寿安康。”
赵祯道:“朕最喜欢这个女儿,自然不会委屈她。”
秦阿瑶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你可知狐仙所居的青丘之国?那里便是女子执政。”
“真的?”赵祯来了兴趣,坐起身来。
秦阿瑶道:“嗯,狐族以媚术为长,自然是女子更精通。我平生所见五代青丘国主,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赵祯道:“那王位更迭可有序?”
“自然。”秦阿瑶道,“青丘有四大贵族家族,互结姻亲。国主的候选只能从这四大家族中选出最杰出者。但是狐族没有纷争内斗之心,所以夺位之事亘古至今也没见发生过,想来也是神奇。”
赵祯奇道:“姑娘莫糊弄朕,四大家族,怎么会打不起来?”
“我哪儿知道。”秦阿瑶道,“反正我没听说过打起来,而且,在你们凡人身上不能发生的,在别的族类上也必然如此吗?”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待要再问时却见她跃下房梁,道:“你睡吧,我去各处转转。”说罢不等他回应便消失了。赵祯郁闷之余,只好抱着一肚子愁思继续翻来覆去。
秦阿瑶在皇宫里溜达了半圈,犯懒跑到御花园里晒月亮,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惊扰,抬眼看时,只见三两个小太监步履匆匆,满面惊慌之色。她跳下假山,跃到小太监跟前。对于黑夜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姑娘,就算是天香国色也足够吓人,于是小太监悄然无声的晕了两个,还剩一个打着哆嗦,只恨自己晕不过去。秦阿瑶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瞧,我不是鬼”小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张了半天嘴只道:“饶命”。秦阿瑶失了耐心,问道:“你们慌慌张张的,刚才是瞧见什么了?”小太监举着抖抖索索的手指了下身后,道:“御、御膳房,有鬼、鬼、鬼!”
秦阿瑶道:“我今天转了一圈了,根本没见鬼的影子,是不是谁进去偷吃,被你们这些胆小鬼当成鬼了?”
“不不不,不是。”小太监摇着手,道:“每、每天,每天晚上都是,锅碗瓢盆,自己炒菜,还有切菜……我们推门进去,看不见人,一个人都没……”
“带我去瞧瞧。”秦阿瑶拎着他的衣领强迫他转了个身,小太监几乎哭出来,但也不敢反抗,只得继续抖抖索索的走在前面。
不多时到了御膳房,果然听见一阵乒乓响动,像是在切菜剁肉,一会儿又冒出“刺啦”一声,紧接着锅勺相碰之声此起彼伏。秦阿瑶在门外听了片刻,一脚踹开了门,屋里的动静却应声而停。一个小姑娘从里间探出头,见了她却是勃然大怒:“又是你!”
秦阿瑶噗嗤一笑:“你除了闹鬼还有其他的本事没?这回又算计到皇宫里来啦?”
“那又怎样?你有本事把皇宫也买下!”小姑娘挺着胸脯,十足的威风,正是被秦阿瑶赶出秦园的狸花猫。
秦阿瑶歪了头,笑道:“这可难说,毕竟我刚救了皇帝的命。”
狸花猫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朝里屋喊道:“胖子快来!有人欺负我!”里屋顿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而后一个胖乎乎的大男孩端着一只炒勺出现在门口,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憨憨一笑:“秦姑娘好。”
“你认得我?”秦阿瑶挠了挠头,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记忆。
男孩笑道:“小道荷锄,曾在西岐给祁风大人做过主厨。”
秦阿瑶眼前一亮:“烤鱼特别好吃!”
男孩有些羞涩,手中的炒勺又举过来一些:“今天也是鱼,要不姑娘来尝尝?”
“尝个头!”狸花猫炸了毛,在他臂上一抓,“就是她欺负我!”
男孩没有管臂上的血痕,对她笑得宠溺:“琳儿乖,秦姑娘素来爱欺负人,并没有坏心的。”
秦阿瑶在御膳房里东瞧西看的找了个香瓜,啃了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了?不知道规矩吗?”
“我被你赶走无家可归了!”小姑娘张牙舞爪的,似乎随时会扑上来抓她个满脸花。
秦阿瑶道:“你除了坑蒙拐骗偷,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你才坑蒙拐骗偷!”狸花猫的爪子亮了出来,被荷锄握住,拉回身后,嘴上依然不肯饶人,“要不是你抢了我地盘,我犯得着四处偷鱼吃吗?”
荷锄倒是彬彬有礼,他放下炒勺对秦阿瑶躬了躬身,道:“刚才姑娘说救了皇帝的命,是不是捉了那只人参精?”
“你们认识?”秦阿瑶吃完了香瓜,又开始寻找别的好吃的。
荷锄道:“小道就是被那人参精挟持,困在宫中的,如今它被收了去,我也自由了,荷锄和琳儿在宫中并没有伤害凡人,还请姑娘放我二人出城。”
秦阿瑶又拣了个甜瓜,道:“你可知这汴梁府的妖王是哪个?我放了你,她绕得了我吗?”
荷锄又是躬身:“小道浅薄,却也知姑娘颇有些来历,顾大人万不敢为难姑娘的。”
“啧啧,”秦阿瑶故作满面愁苦,道:“她若不敢,我又怎会被缚灵阵囚禁在此?”
“缚灵阵?”荷锄一愣,眼中光芒黯淡下来,“这么说,我们也是出不去了。”
“是呀。”秦阿瑶话锋一转,问道:“你不好好的给祁风做饭,为啥跑出来?”
荷锄道:“祁风大人对美食没有执念,那些年雇我完全是为了博姑娘一笑,姑娘走了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于是就跑出来,想闯荡闯荡。”
秦阿瑶抱着两只甜瓜戚戚然了片刻,忽然道:“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让小狸花猫带你回我的园子吧,我下了结界,可躲凶劫。”她说完就一跺脚,瞬移而去了。
回了赵祯的寝宫,秦阿瑶轻手轻脚的坐在地毯上,开始闷声啃甜瓜。赵祯以为闹了耗子,伸手丢了只枕头过来,被她随手接住,佯怒道:“都说你是个好皇帝,怎么你睡不着还打人呢?”
赵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时也没有好气:“你个大姑娘,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朕的寝宫做什么?!”
“天快亮了,你该上朝了。”秦姑娘吃完最后一口甜瓜,用他的枕头擦了擦手,又道:“你见过神仙睡觉吗?”
“……”赵祯瞪了一会天花板,幽幽道:“谁能想到你这样的,居然也能成仙。”
“所以我被谪仙了呀。”秦阿瑶掏出第二个甜瓜,道:“哎官家,你宫里的邪祟我顺手帮你除了,你赏我点啥?”
赵祯起身准备更衣,闻言微怔,随后学了她的口吻道:“姑娘想要奇珍异宝,还是半壁江山?”
秦阿瑶举了举手中的甜瓜,道:“这个就行,谁再进贡你,你就给我留俩,行不行?”
赵祯彻底愣住了,半晌又问:“……邪祟当真除了?”
秦阿瑶不屑,道:“就一只狸花猫,天天在御膳房偷吃而已,随手就抓了。”
“狸猫?”赵祯只觉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还真来讨债了?”
“是狸花猫不是狸猫!”秦阿瑶急道,“要不倒霉就不是你厨房里的鱼了。”
赵祯松了口气,他一夜未睡,又被秦阿瑶吓了两次,脑子着实是有点不够用了,“不就甜瓜嘛,朕不吃了,都给你留着,行不行?”
秦阿瑶回了秦园,打定主意是想足不出户了,反正狸花猫也在园中,以她那个闹腾的性子,自己也不至于无聊。不料才清净了半日,郦姝却报展昭来访,她的好心情一下子去了七七八八,嘟着嘴道:“你给他说,有本事进来就行。”
未几,展昭翩然而来,她皱紧的眉头舒展了几分,阴阳怪气道:“哟,护身符忘了带了?”展昭一愣,这才想起前几日换衣服的时候,把护身符收进了衣柜,不由得笑道:“不带了,秦姑娘不是坏人。”
秦阿瑶哼了一声,又道:“展护卫今日来所为何事呀?”
展昭从身后拎出一个小竹篮,道:“奉旨送瓜。”
秦阿瑶果然十分欢喜,笑眯眯道:“我今日得了个了不地的厨子,展大人要不要留下吃饭?”说完,她才发现展昭英挺的眉宇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不由得伸手。展昭却下意识一躲,没想到她立刻恼了,道:“过来!谁还要占你便宜不成?”
“也没少占过。”展昭在心里反驳着,依言低了头凑近,秦阿瑶却没再伸手,只是打量了一下,又问:“你这几日到过什么地方?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展昭道:“只是府衙和秦园,并没有遇到什么怪人。”
秦阿瑶挑了眉,抓错了重点:“你到我园子来做什么?”
展昭只好道:“郦姝姑娘被人纠缠,有人报了官。”说罢见她眼睛瞪得更大,又道:“是个纨绔公子,想收郦姝入房,包大人已经将他打了十板子,不敢再来了。”
可是秦阿瑶脸上的怒色未消:“郦姝!为何出园?”
郦姝姑娘从未见她如此生气,吓得跪下来,道:“有个楚公子,母亲病重,他来求了几次,郦姝念他是个孝子,就、就私自出园,送了两次药。”
展昭也帮腔道:“郦姝姑娘也是好心……”
“就我是恶人吗?”秦阿瑶的眼刀立刻甩了过去,伸手将郦姝拉起来,“你也不必跪我,我只是怕你忘了妖凡有别,铸成大错。”
“郦姝不敢。”郦姝姑娘抽泣着,让她心中更是不忍,又道:“不敢忘是一回事,不敢做是另一回事。你是我造的人,若有那一天,我也只能认着。”
郦姝哭道:“郦姝知错了,求姑娘不要弃我。”
秦阿瑶揉着太阳穴,道:“不是你的错,是机缘错了,趁早罢手,也许还来得及。”
郦姝呜咽着答应,找了个理由退下了。展昭站在一边,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措手不及。而秦阿瑶已然忘了自己前一刻还要留人吃饭,此时站起身来,对展昭道:“走吧,我送你。”
展昭虽被人下了逐客令,不敢在她的火上浇油,于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出了秦园。然而到了秦园大门,她的步子也没停,展昭这才明白她说的“我送你”是送他回去,有些哭笑不得,道:“姑娘留步,我认得路。”
“你不认得鬼。”秦阿瑶停了一停,改跟在他身后。
展昭只得由她跟着,可是素日话多的秦阿瑶今天却很沉默,展昭感叹了下时节,议论了几句天气,又抱怨了一下时风,都没有得到回应,她依然在三步之外,眉头半锁、眼神飘忽,展昭于是讪讪的闭了嘴。秦阿瑶却突然停下来,对他道:“展昭,还有一条街。”展昭“嗯”了一声,就要道别,她却拽住他的袖子,又道:“展昭,你走回去只要一百七十二步,这一百七十二步内,切莫与他人语,否则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展昭心中奇怪,待要再问时却见她身子一闪,已在数米之外,继而消失在视线里。展昭不明所以,扭了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街上有无可疑之人。那是天天在巷口卖烧饼的王奶奶,那是隔三差五就来附近酒馆买酒的陈大哥,那是住一条街上的朱大爷……所见都是熟人,哪有什么精灵鬼怪?
“展大人。”一个怯怯的又甜甜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一看,竟然又是那个卖花的姑娘。他这几日放衙总能在街上看到她,由于住的不是很远,两人每日都要同行一条街,于是渐渐熟络起来,没想到今天这姑娘又在街边等着他了。
“孟姑娘,今天花卖得怎么样?”他笑着,心里却忐忑,想着要如何拒绝这姑娘明摆着的心意。这一笑,又让孟娇红了脸,低着头声细如蚊:“还好,就剩了这点梨花。”
展昭想起秦阿瑶总是坐在那棵梨花树上,料想她对这梨花很是喜欢,于是道:“正好我要了。”他说着就掏钱,孟娇却道:“展大人若喜欢就拿去,我拿回家也是摆着。”展昭没客气,对她笑笑:“如此,多谢姑娘了。”
一条街说长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展昭头也没回的进了汴梁府,没看见孟娇拐过小巷之后,便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