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乱》金蟾子

13、第十三章

　　“滚出来！”
　　秦阿瑶和眉生刚刚摆好最后一张人皮，一声厉喝就炸在了脑后。两人石化了两秒，立刻你拉我拽的跑出来，果然见横眉冷对的顾修宴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枚火球。
　　久未见此阵仗，眉生立刻就怂了，低眉顺眼的走过去，想表明自己的忠贞不二。秦阿瑶拎着他的小辫子把他抓回来，对顾修宴陪着笑脸，道：“修宴，你可算回来了！”
　　顾修宴拧着眉毛，冷冷道：“我再不回来，恐怕房子都要被你俩拆了。”
　　秦阿瑶见她收了火球，顿时松了口气，道：“这次去了这么久，可是得了保命符？”
　　顾修宴负了手走到庭中，叹道：“没有挨训便是大喜临门，哪有什么保命符。”
　　秦阿瑶见她低落模样，小心翼翼道：“要不你也到我园子里来？我师父的阵法，可以扛过去的。”
　　顾修宴伸手戳她脑门，道：“谁像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躲起来，我一城的妖精怎么办？”
　　秦阿瑶揉着脑袋，一时无话可说，顾修宴又道：“你和眉生好好的，我便别无他求。”
　　秦阿瑶听得她语气怆然，心中不忍：“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就是，不要说这种话。”
　　顾修宴只是摇头，半晌道：“且去吧，你们在这我也不得休息，以后有的忙了。”
　　出了妖王府，秦阿瑶沿着朱雀门街缓步前行，眉生嫌她走得慢，便撒开手一路东跑西逛，不一会儿就和几个常玩的小娃娃汇合，你追我赶的跑走了。秦阿瑶没有在意，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全都是顾修宴的没精打采。她素来多疑又寡淡，年岁虽长，朋友的数量却是一只手便数的过来。顾修宴虽然冷厉，但也占了她一根手指头，如此劫难，实在不能不管。正在胡思乱想，却冷不丁撞上了一堵“墙”，抬眼却见换了便服的展昭站在身前不动如山，脸上却是公事公办的表情：“秦姑娘，我家爷请你过去一叙。”
　　他的手臂一展，秦阿瑶便看到对街的酒馆二楼窗子开着，赵祯倚着窗子似笑非笑，看得秦阿瑶背后一阵阵的发冷。
　　“不去行吗？”她有点心虚的问展昭，展昭没有回答她这句废话，看似冰冷的面色里藏了一丝幸灾乐祸。秦阿瑶略思忖了下，决定输人不输阵，于是脚尖一点，迎着赵祯的面从窗子跳进了雅间，道：“老赵，你不回你的皇宫吗？”
　　赵祯的眉毛挑的老高，看着她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在每碟点心里捻了一块，道：“微服私访还没尽兴，怎好无功而返？”
　　听出他的咬牙切齿，秦阿瑶笑眯眯道：“了却一桩旧事，难道不算意外之喜？”
　　赵祯哼了一声，道：“这区区数日，便捉了三次妖，朕实在是好奇还有多少妖精鬼怪藏在这汴梁城里。”
　　秦阿瑶闻言呛了茶，咳嗽了两声方道：“你还不知道？……不过也对，毕竟修宴他们才回来。”
　　赵祯被她说得云里雾里，问道：“你说什么？”
　　秦阿瑶擦擦嘴，一本正经的说道：“老赵，你这汴梁城，有五百多妖精呢！”
　　赵祯被她骗得吃了一次亏，此时很是不屑：“你也犯不着用这样的话来吓朕，朕也没有那样胆小。”
　　“我没骗你。”秦阿瑶说着开门寻着展昭，便道：“包大人呢，叫他来回话。”
　　展昭的眼光望向赵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道：“下官若离开，谁来保护爷？”
　　“有我呢！放心吧！”秦阿瑶志气满满的拍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那棵海棠树吗，你带包大人去那里寻我们。”
　　展昭还未答话，门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赵祯的一声惊呼，他再踢门进去的时候，果然空无一人了。

　　芳华镇四季如春，是个花的小海洋。如今赵祯就在花海中最大的一棵桃树下吐得起劲，秦阿瑶一脸嫌弃的远远站着，唯有一个过路的老汉递给赵祯一条帕子，满脸的痛惜：“看面相你也是个正经人，怎么就跟了她秦阿瑶了呢？”
　　赵祯一愣，吐得更厉害了。
　　秦阿瑶被几个女妖团团围住，不停地八卦着：“前一阵那个英俊的公子呢，你这么快就玩儿腻了？换了个老的来醒神吗？”
　　秦阿瑶一脸不高兴：“怎么能是玩呢？”
　　赵祯擦着嘴走过来，满脸的怒气让秦阿瑶立刻正经起来：“老赵，你饿了吧？走，我请你吃饭！”
　　情非酒肆依然热闹非常，这些赏金猎手吃了秦阿瑶的亏，又被自家主子教训了一顿，已经纷纷学乖，不再敢找她的麻烦，转而对她视而不见。秦阿瑶拉着赵祯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席位坐下，便唤双儿上好茶。
　　赵祯板着脸，终于问道：“你带朕到这里干什么？”
　　秦阿瑶笑眯眯道：“你不是想知道汴梁城有多少妖精吗？来，自己数。”
　　赵祯惊讶了一瞬，又道：“所见与凡人无异，定是你在骗人了。”
　　秦阿瑶吃着茶，伸手将他腕上的符咒挑开，龙气顿时以赵祯为中心荡漾开来，茶客酒客纷纷现了原形，展现了一场真正的作鸟兽散。
　　赵祯的茶碗啪嗒就摔到了桌上，惊恐难抑，道：“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芳华镇妖王顾修宴，参见皇帝陛下。”
　　乐般声线，天人之姿，举止款款，目中含星，若不是赵祯隐约在她身后看到一条尾巴，定要被她迷住了。
　　“这、还有妖王？”赵祯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秦阿瑶笑道：“就许你是人皇，偏不能有妖王吗？”
　　赵祯木然的点头，额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此时包拯也在土地爷爷的引路下匆匆而来，仙、妖、人三官齐聚一堂，秦阿瑶喜气洋洋的喝着茶，对于自己着力促成的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会谈十分满意。然而顾修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长袖一展，将与会者都带进了妖王府。
　　失去了与会资格，秦阿瑶望着空荡荡的酒肆故作惆怅的摇摇头，敲了敲桌子：“双儿，再上一壶茶！”
　　“没有！”大双满脸怒色，道：“好好的生意全让你给搅了，给我滚出去！”
　　秦阿瑶道：“好歹我也是你主子的贵客，你就这样对我？”
　　没想到不提孑还好，一提到他大双整个像要爆炸一般：“你把我们爷弄哪儿去了！一声不吭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往日他都捎信回来，这次什么都没有。”
　　其实对于孑这样话少又独来独往的人来说，一声不吭的就走是常态，顶多半路想起来给店里捎封信，要是想不起来，就干脆回来再说，反正他是老板，别人能奈他何？但是这事牵扯到秦阿瑶，大双就不乐意了，非认准了她是勾人心魄的狐狸精，将她家如花似玉的大掌柜骗了心吃了魂，再抛尸荒野。
　　“你想他啦？”秦阿瑶头一歪，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们姐妹两个。
　　大双道：“我家主子我想不得吗？倒是你勾搭着展昭，还要成天惦记着不相干的人，真是没羞没臊。”
　　展昭听到自己被点名，瞟了一眼没事人一眼的秦阿瑶，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没有秦阿瑶他并不知道出芳华镇的方法，于是只能抱剑站着，装作听不见。
　　秦阿瑶难得的没有恼，只是道：“我看你家主子倒是很乐意被我惦记，你能怎么办？”
　　“你！”大双抓起一个酒杯就砸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秦阿瑶没有躲，展昭想出手却已经晚了，那酒杯直直的砸到她身上，却直接穿过，落在地上碎了。秦阿瑶的幻影如水般荡漾起来，对展昭道：“居然见死不救，真是扫兴。”说罢幻影散去，只留一室梨花清香。
　　展昭平白背了黑锅，又没了领路人，心上添了二分烦乱，在镇上四处走着，准备寻另一条出路。他穿着素色常服，少了几分英武，却多了几分儒雅，气质与寻常或俊美或妖娆或文弱或高壮的男妖大不相同。故没多久，镇上的女妖们又携家带口的来围观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展昭的心里没有那么慌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这群女妖说围观就围观，没有人对他动手动脚，更没人回答他一句话，比如：要出镇怎么走？
　　正无奈之际，一个小娃娃扒拉开妖群，飞扑到他身边来，正是眉生，展昭顿时轻松多了，蹲到他身前，道：“眉生，可是来送我出镇的？”
　　不料眉生摇摇头，道：“阿瑶姐姐说你见死不救，活该被困在此。”
　　展昭哭笑不得，揉着他的脸，道：“她在哪儿呢，我去给她道歉可好？”
　　眉生很是担忧：“道歉有用，她就不欺负你了吧……”
　　展昭哑然失笑：“你这小鬼头，是不是被她欺负得太多了？”
　　眉生道：“没办法，阿瑶姐姐太记仇了。”
　　“还真是小心眼。”展昭唏嘘了下，又道：“你可知道怎么出镇，告诉我，我自己出去。”
　　眉生一脸同情加惋惜的看着他：“我被阿瑶姐姐禁足了，要是告诉你怎么出去，她就再也不跟我玩了。”
　　“……你又怎么招她了？”展昭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对出去已经不抱希望了。
　　“我临阵脱逃……”眉生嗫嚅着，突然话锋一转：“大哥哥，反正都出不去，我们在镇里玩吧？”
　　有了眉生的陪伴，展昭对围观的女妖们已经可以熟视无睹了。一人一妖走在洒满花瓣的小路上，很快就认识了做的一手好松子糖的狐狸奶奶、一把年纪了还变不掉耳朵的兔子大叔、一年四季穿着棉袄的穿山甲爷爷……展昭第一次得知这个世界是如此多彩的奇异着，这些妖精有的变了人身，有的还残留着尾巴耳朵，有的就保持着本态，在这个不大的镇上活的与人类无异，都是热闹祥和的崇拜者。
　　直到太阳落山，他俩才在书院中遇见秦阿瑶。芳华书院是顾修宴特设的给小妖精们学习凡间礼法和诗书的地方。此时的秦阿瑶正坐在一群小妖精中间，教他们法术。她手里握着一块小石头，道：“瞧，这块石头像什么动物？”
　　“小乌龟！”小妖精们齐声应着，期待着她变戏法。
　　秦阿瑶笑着点头，在石头上轻轻一点，石头就变成了一只小乌龟，立即引起一阵欢呼。她随即又道：“在法力尚浅的时候，一定要根据事物的形象来变幻。否则就容易弄巧成拙，搞成个怪物来，到时候不但不能逃命，反而最容易被抓呢。”
　　立刻就有小妖精问道：“那法力强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变什么像什么了？”
　　秦阿瑶道：“还是要看你平时的观察，没见过的东西，就算变出来，在细节方面也会出现漏洞，是行不通的。”
　　“阿瑶姐姐，那你能不能将一个小石头变成谛听呢？”那个小妖精又问了。
　　秦阿瑶抬眼望见展昭，没有答话，只将手心里的几个小石子向他一抛，眉生心道不妙手疾眼快的跑到一边，这才看见那几个小石子已经变成了几个手握长剑的少年，将展昭团团围住。
　　展昭心知她是为刚才酒肆的事情记恨自己，也不甚在意，倒是很有兴致练练身手。谁知才降住这几个“少年”，秦阿瑶又抓了茶杯和小点心，变成了一只斑斓大虎和几只黑熊，齐齐向展昭发难。
　　展昭瞠目结舌了一瞬，立刻明了了她的意思，随即上前抱拳道：“是在下输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果然，秦阿瑶的眼睛里充满了得意之色，随手收了法术，对早已看呆的小妖精们道：“若得以逃生，就要点到为止，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伤及他人。记住了吗？”

　　上完这一堂“生动有趣”的法术课，秦阿瑶的脸才得以多云转晴，喜滋滋的看着展昭：“大个子，你怎么还在这里转悠，不害怕吗？”
　　“我倒是想出去。”展昭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在镇子里转转，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秦阿瑶笑道：“来，我教你出城，不过就教一次，你好好学呀。”
　　带着展昭在那棵最大的桃树下找到芳华镇的界碑，秦阿瑶道了声：“看好了。”随之身子微晃，向前踏出三步绕过树身，又向树上一靠，便消失不见了。
　　展昭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按照她教的步法绕树走了三次，眼前蓦地豁然开朗，已经站到了那棵海棠之下。展昭暗道奇妙，有些意犹未尽，想着哪一日定要再寻个理由过来。
　　“哟，聪明呀。”秦阿瑶从树上跳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扭身走出小巷，展昭顿了顿，跟了上去，本想着赞美下她的法术，话从口出时却成了：“你是猴子吗？怎么总在树上挂着。”
　　“挂着的那是吊死鬼。”秦阿瑶扭头做了个标准的鬼脸——眼睛向上一翻，舌头伸得老长。展昭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恼道：“你吓我倒也罢了，这是在街上，吓到别人怎么好？”
　　“吓到你啦？”秦阿瑶十分高兴，“来我看看，你做过啥亏心事。”
　　展昭道：“你扮成那副样子，就是包大人也要吓一跳。”
　　秦阿瑶不以为然，围着他把长舌头甩了又甩，心想着就算吓不到，也不能给他今夜留个好梦。
　　展昭无奈，使出了杀手锏：“丑死了。”
　　鬼脸立刻就收回了，秦阿瑶不停地拍着脸，咕哝着：“不能够，我好歹也是天庭排名第二百八十三的美女。”
　　展昭连连点头，道：“依我看，姑娘还能再往前排三十三名。”
　　等秦阿瑶反应过来展昭说她二百五的时候，展昭已经领先她好几步了。她咬牙切齿的就要追上去给他好看，不料半途冲出个妇人，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哭喊道：“秦姑娘，救救我儿啊！”
　　展昭闻声也回了头，站在秦阿瑶打不到的地方，沐浴在她杀人般的目光里。
　　“秦姑娘，求求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妇人的哭喊让她终于低了头，却惊道：“张家大嫂？”
　　“一直都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直到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我就忍不住了啊……”
　　秦阿瑶身子一晃，举着的手垂了下来： “你哭过了？眼泪呢？”
　　“不见了……不见了……”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秦阿瑶像个霜打的茄子，伸手扶起她的时候自己的身子也在打晃，展昭忙过来帮了把手，望向她的目光没了戏谑。
　　妇人继续哭道：“姑娘救救我儿啊！”
　　“张勤没事的。”秦阿瑶淡淡道，展昭感觉她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眼光都不再有神采。
　　“我前日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你的眼泪，是很好的阵眼的材料。”她望了望妇人憔悴的眼睛，又道：“成了阵法，将会戕害更多生灵。我本以为以母性相克，便可将就着逃过此劫，却忘了对手既然能对几岁的孩子的下毒手，必定报了之死如归的心思。”
　　“是我疏忽了。”秦阿瑶扶起张勤的娘，又道：“你的勤儿没事，有事的，是整座芳华镇。”
　　妇人诺诺的站起身，擦着眼泪不知是福是祸的走远。展昭偏头将秦阿瑶无奈又可怜的模样看在眼里，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就这样陪她默默地站着。呼啸的风不知从哪里来，奔腾着冲撞着像恶灵一般嘶吼，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却足以令她胆战心惊。挣开展昭相扶的手，她腾云而起，果见汴梁城的四个方位全部被一只雾色的大龟所占，汴梁城的中心忽的窜起一座雾色石碑，上面缚着十根金色的锁链，在这狂风中碰撞出夺人心魄的冰冷。
　　龟灵四喜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