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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纷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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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么晚了,莫再做针指了,快快歇下罢。”冬橘轻声劝道。
纸絮闻言放下手中正在绣的荷包,揉了揉眼道:“你不晓得,我自来时至如今,虽说痴长三表妹六个年头,却处处缩手缩脚,不如的地方多矣。
“能做的不过是绣几个荷包让她分赏给下人去,作为表姐也帮不得什么,又受她照拂,心里自是过意不去的。”
一抬眼看到思珍思萍两个还在屋子里,想到她们也服侍了一天,便安抚道:“思珍姐姐,思萍姐姐,你们两个去外面叫了思水思云姐姐们洗洗都歇了罢,自有仆妇值夜守着。”
思萍思珍两个恭敬应下,掩门出去了。
纸絮取了头上一根银簪去挑那蜡烛,噼噼啪啪结出好大一朵灯花来。她回头和冬橘相视一笑,又催她去洗漱来睡。
自从来了这里,冬橘每日晚上都是睡在纸絮旁边的一张侧榻上,虽说这是为了让贴身丫鬟照顾主子夜里起夜要水什么的琐碎事,也是为了安冬橘来陌生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心。
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冬橘又是纸絮亲生母亲亲自选给纸絮的,感情绝不是他人可比。
思萍思珍等也都是人精儿,心知肚明没有任何异议。
纸絮又何尝不周到呢,心里虽也知道,之前亦担心过底下的丫鬟会拿这个说嘴起异心,怕主人家误会她不放心配给她的丫头,可还是想护着冬橘,好在没有这些烦心事,底下丫头都本分的很,并不曾碎嘴,也让她好过了许多。
而且……她在夫家待嫁,失掉正室的三媒六聘,又因为家途遥远而失掉回门之礼。唯一可以的就是自己练练手,绣一身嫁衣以圆所失之礼。
想到以后纸絮不免难过起来:夫君再合心意若是有个不容人的正室,怕是这日子也不会好过。
自己不好过不要紧,只要能保住冬橘,纵然以后寸步难行,日子也能熬过去。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什么大的期望。
夫君在泥坑中拉她一把的恩情她也不会忘记,她也愿意来这里服侍夫君夫妇,“夫君”二字也只有在心里想想罢了,就算进了门她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冬橘洗漱好进来,见自家姑娘在灯下执着一本书在看,青丝曼散在身后的靠枕上。
影影绰绰的样子让冬橘看的眼睛一酸,上前帮姑娘掖好被角,一边掖一边道:“姑娘就应该这样,没什么烦忧地绣绣花,看看书,哪像以前受那老虔婆的驱使要给她们端茶倒水过得那苦日子。”
“好了冬橘,不要辱骂母亲,我本就不是母亲亲女,能赏我一口饭便足够,若不然母亲就是让我了结了我也不能说二话。都是平常让你书读少了,现在嘴里都是这样的混话。”纸絮板起脸,终是没有怎么训冬橘。
“姑娘!”饶是这样,冬橘还是撅高了嘴不满,“本就是那个老……夫人她欺负人嘛!姑娘都不向着我了。”
“还不向着你呢,瞧瞧这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罢了,服侍我睡了罢。”冬橘这才轻轻柔柔为她宽了中衣,拿去靠枕,仔细服侍姑娘睡下。
次日晨起,听得外面一阵吵嚷,还有小声的劝阻声。“冬橘?外头怎么了?”纸絮被吵醒坐起唤道。
冬橘闻声进来端着水,阖上门,皱了皱眉向着自家姑娘道:“姑娘莫听,总归不算什么好事儿。让她们自家闹去。”
纸絮闻言心道:蒙表妹收留,把这侧院与了我,这下子底下人闹起来,一面是欺我好性儿,一面也是仗着表妹隔了地方管不着她们;除了思萍四个,其他仆妇倒也是不好管,却偏偏又是闹到了我门前;不管又道是我软糯,管罢 ,我又偏偏是客身,横竖都是不对,也是难做;罢罢罢,这侧院我也是主子,待洗漱了出去看看是何许事罢。
当下打定了主意,静静梳洗过了,才开门悠悠然问到:“何事吵嚷至此?”
廊下一仆妇一听见主子问话,忙不迭福身向纸絮请安:“请表姑娘的安。扰了表姑娘的清净,这可真真是老奴的罪过。只是刘嫂子硬要拉老奴来向姑娘请个公道。”
冬橘见主子要管,便在后头小声提醒:“这请安的是崔嫂子。”
又跨出一步,离主子近了点:“主子还未进过食,婢子去给您端朝食去。”
纸絮情知冬橘是去探探表妹那头消息,便一点头允了。又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冬橘知道这清早八晨儿的,姑娘也是怕扰了两位表姑娘的清净故轻声应了声“是”。
刘嫂子在阶下闻崔嫂子之言,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行了礼倒也不言语,立在一侧。
纸絮扶了扶额:“刘嫂子,听崔嫂子话音,貌若你是苦主,你却偏偏不言不语,那又是所为何事?”
刘氏这才上前,跪下道:“表姑娘别误会了愚妇,愚妇粗鄙,人微言轻,但也知道既然被分在表姑娘所住院里,该安分守己侍奉主子为先,万不该拿私事去惊动主子欺负主子脸嫩。可是表姑娘,愚妇人既然闹在了您面前,豁出这条命来也必要说清了呀。”言罢又哀哀哭起来。
“表姑娘还未出阁,刘嫂子你这一闹岂不是笑话,有本事和我去见官府去!”一旁崔氏立着冷笑。
“说了这许多,却就是不说清楚事情,你们两个打哑谜给谁看呢?”纸絮性子柔弱,可因为读的书多了,最是惜时不过的人,极其厌恶说不清道不明的说扯,见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出言训斥道。
思萍早与思水抬了椅子来,扶着纸絮坐下了。
“表姑娘,愚妇年纪已近三十,膝下仅有一小女,承大姑娘起名记樨,年方十二。
“本是大姑娘房里头的小丫头,如今大姑娘成了皇后,房里小丫头便被打发出来,没有为三姑娘四姑娘所用。
“可怜小女父亲早逝,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前月崔嫂子来找我做媒,让我把小女许给高家管事婶子的娘家十五六岁的侄儿去。
“媒人自是说的好花好稻,我又是独个的孤孀,本就生活难支,怎么会去怀疑这些。
“不想我在外边的兄弟听我闲聊,对外甥女的亲事上了点心,去高家婶子的娘家探听探听,不想却探听出高家婶子娘家根本就没有媒人说的独生子侄儿!
“高家婶子只有两个哥哥都年近五十,生了三个哥儿都已经娶了媳妇,膝下的孙儿才得三五岁,并无媒人所介绍的什么成哥儿!
“我那兄弟告诉我说,他家的成哥儿便是老二,早已是娶了媳妇,今年都已二十七了,又怎堪与我儿为配?
“莫不是要我儿嫁进去守活寡不成?这可是骗婚哪姑娘!”
刘氏本来猜想着他们家恐怕是要女儿去做妾,但是知道这位表姑娘以后也是要做妾的,不敢明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糊弄过去。
崔氏本是老神在在看戏一般的模样,想着不过是做个媒,媒人都是这般嘴上说的漂亮,把媒金拿到手里就行。
这刘氏不满意直说便罢,加点聘礼就成,没成想她竟说出骗婚这话来,倒是一时慌了,也顾不得这许多,扑通一声跪下:
“表姑娘莫听她胡说,媒人只是两边递个消息,万不敢随意捏造去骗人家好姑娘的。
“只是高家婶子托了小妇人,小妇人又一时眼皮子浅,见了所许金多,想着记樨侄女曾是皇后身边服侍过的贵人,想着会合适的,才动了撮合的心思,绝无骗婚之意。还请姑娘……”
“罢了,我知道了,既是你们所说受了蒙蔽我便不追究了。这婚事便作废,你们也不必再加分辩了。”纸絮打断她,揉了揉鬓角。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牵扯上当今皇后之前的丫头,虽是年纪小可能都未曾到房里伺候,但只怕这来历还得好好敬着。
万一这姑娘的事没有禀上来,不明不白地了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名声受累。倒不如现在两方都好好敲打敲打,稍微顺着姑娘母亲还好些。
见主子没说话了,底下人也静悄悄的,只剩下思珍轻轻地给纸絮捶肩,胳膊的声音。
好一会儿,冬橘领着两个端着早饭的小丫头回来了。吩咐小丫头摆盘之后,思萍几个就自发退远了些,冬橘立于主子后头,用两个人的声音把暮汐的意思告知了纸絮。
纸絮微微颔首,看向下面跪着的两个人:“刚闻贵府上奴仆的规矩,生事者逐出内府,去庄子上反思一年。那个高家婶子是谁,我并不知,不过表妹替我请了东厢那边管内务的内管事,听说外管事跟着国公爷,内管事跟着夫人,是宫里给的嬷嬷,最是公正不过的人,待会儿我自会命人回了她去讨个说法。”
听到要去庄子上,崔氏心中自是十分不忿,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氏,刘氏则是心中庆幸暂时可以带着女儿远离这是非之地,当下只顾高兴自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崔氏又听得要请内管事去找高家的麻烦,心中又是极其痛快的。也就没再说什么。还侥幸自己反应快,推了个干干净净,只怕那高家到时候记起来自己还把自己一本参了,立刻就想回家别了家里头人就收拾东西去庄子上。两个妇人即刻退了出去,不再碍眼。
“思萍是个公正的,就是嘴笨了点,思云会说,你带她们俩下昼回了表妹去。”纸絮想罢,对冬橘吩咐下来,才起箸喝粥。
才吃了一口又道:“你们吃过了没有?”
冬橘忙走上前,轻声笑着掩饰:“主子忘了,我们都是分食主子剩下的粥菜。”
纸絮脸上浮过一丝局促,却转而笑着看向冬橘身后跟来的两个小丫头道:“你这促狭丫头,谁问你了?我是问她们两个。”
两个小丫头忙侧身又行礼道:“谢过表姑娘关心,我们姑娘吃的早些。”问丫头自是不可能的,只能是通过丫头问主子。
“我客居于此,终究是给表妹添了许多麻烦的。虽是虚长了妹妹几岁却真是惭愧。”纸絮放箸叹道。
那两个小丫头见她如此说,几番思量后回道:“表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过些日子我们公主就要随太后皇后凤驾跟去山庄消暑,留下四姑娘无人照看,夫人每到溽夏身上不适,公主有意把四姑娘托付给您。”
“是这样啊,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请转告你们姑娘,春儿我自当亲妹妹照顾。”纸絮明白过来便让她们先行回去了。
“怪道昨日午时前后表姑娘院里闹闹吵吵了好些时候原来是为了这个。早听闻表姑娘自小儿就得太后喜欢,入了皇家宗牒封了公主之尊。”冬橘笑着向主子说着悄悄话儿,思萍几个退至后头垂手敛眉守着四个角落。
纸絮轻轻笑着用银箸点了一下冬橘的鼻头:“又淘气,咱家的公主岂是你能说嘴的?”
冬橘立即抓了她话里头的不对小声笑着一边用手指刮擦自己的脸一边反驳道:“姑娘不怕臊的慌,我倒替姑娘羞了。姑娘还没有过得门来,怎么一口一个咱家起来了?”
纸絮羞得不行,早饭也不吃了,拿帕子去打她:“前儿个还夸你规矩好了不少,如今特特来主子跟前找打来了!”
冬橘忙侧过身子躲过去:“好姑娘饶了橘儿罢,橘儿再不敢了。”赔笑着讨饶,又学外头小厮的模样做了几个揖。
“从哪儿学来的混账话混账礼数?还橘儿,真真不羞臊。”纸絮不受冬橘的礼,却怕自己再闹下去就不成样子了,坐回位子上,理了理衣服鬓角,正色道:“言语不敬主子该罚则罚,冬橘下昼回了表妹后,便去园子里帮小丫头们去理桔梗花枝来。”
冬橘苦了脸,半屈腿应下了。
桔梗那几亩园子里,杂草开始生长,是要拔去的;花枝见长,是要拿小棍子扶捆扎好的;花苞渐开,残花要将黑了的花瓣拿去才好。没个一下昼是万万不可,且冬橘在家在这里都不排丫鬟等级,等闲麻烦一到主子只让她好好立这些规矩起来了。
话说暮汐这里折磨人的法子倒是多,都是宫里头两个教暮汐的嬷嬷留下来的。
这规矩也是好笑,暮汐常常说这是嬷嬷在宫中附庸风雅的事儿看多了。也还分做春夏秋冬四季:
春季不用工具把地上掉的花瓣拾起,这花瓣难处偏也分了几等,一等最好,是玉兰花瓣;二等略好些,各房里头的君子兰,不过废些跑腿功夫罢了;三等的二月兰牡丹芍药都不值些什么;后面七等的确实是要了半条命,琼花樱花瓣儿着实难拣,就是无风也要落下半树来。梨花本也是要加进来,被暮汐拦住了,不为别的,樱树只有两棵,琼花树也不过一株,唯有梨花是一片梨树林看都看不过来,更不要提拣花去。
夏季是丑时末在湖里接荷叶上露水就好。
秋季挑新鲜木樨花蒂,倒偏不许指甲把木樨花瓣儿弄残了,其他季节挑干花蒂,不许把干脆的花瓣弄散了;再是深秋近冬时候采山茶果儿剖籽;秋季还有绿豆要把豆剥出,壳晒干磨成粉等等。
冬季天冷,做不得什么事,只一个要求:各房的炭火理好就行。
暮汐没那么多幺蛾子,只求各司其职不得躲懒即可。躲懒不过是罚月例,毕竟是过年时节,也不愿让这些孩子们过不好年。
暮汐本不愿定下规矩,只是太后是长辈,长辈身边的人她以师礼也本该以师礼敬着,嬷嬷说的话既不能辞亦不能驳。
况且她身边的丫鬟多出于太后之赐,这规矩,只是给小丫头们看的。而小丫头都是念耔几个教出来的,不可能会犯。规矩都成了虚的,只不曾想在这被冬橘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