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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负荆请罪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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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又是何苦--”
凤玖伸手替她拭泪,“您明知道殿下极看重那女子的,还要刻意做出一副刻薄寡恩模样,您想让他恨您来掩人耳目,可是这样太委屈您自己了呀--他日他知道公主如此苦心付出,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你--连你也这么想我--”
寒暮紫哭得喘不上气来,噎得满脸通红,在他怀里不住颤抖,“阿玖,我真是看错了你--”
一行气凑,一行是泪,身子自那日替欧阳明日续命之后,虚垮了太多,一点风寒就令她不能下床,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又被刚才那样一气,几乎要昏死过去。
“属下该死!”
凤玖慌忙撩袍而起,后退两步笔直跪下,“公主另有良苦用心,是属下愚钝,请公主保重身体莫要动气,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你--”
她见他此状,无法发作,只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起来--咳咳--”
伸手想要拿起桌上的酒杯,手一抖,玉盏琉璃杯滚落了下去,碎裂在金边地砖上。
“公主--”
凤玖抢步过去托住她身体,抚拍她脊背替她顺气,又拉响了帘铃,门外很快有侍女送来枇杷川贝雪梨汤。
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一口口喂下,她苍白的脸才渐渐浮起几分血色,呼吸也匀稳了许多。
“碧梧被风雷杀伤过,你当知道的吧。”
他眉毛一凝,“是,殿下虽为妙手赛华佗,却根治不了,难道--公主用的是透骨法--”
她轻轻点头,“风雷之寒气下沉淤积,虽然伤痕黑气凝聚于体表,病原却隐匿在双膝间,且无知觉,只有肺腑间痛感,此病理也是当年霹雳山庄被神月教灭后,半天月将他们书楼赠予无忧宫主赏阅的,我与凌风对弈时无意看见他手侧一本珍籍,借来才知道的。也不怪赛华佗一时想不到。”
“那铜板是火焰山内铜矿烧制,性极热,用来散发寒毒是极佳的。”
凤玖恍然大悟,“透骨法虽然残酷了些,但是根治的唯一方法,也是最快的方法!”
她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欣慰中又有些神伤,“这事情,我也只放心告诉你一个人了。”
“公主放宽心,我相信--以殿下能力,终有一日会明白公主用意。”
“我倒不希望他明白。”
她叹了口气,她对他,原本只能遥遥相望,若是亲近了,只怕会让他死得更快。
她只求他好好活着,无论国事如何成败。
她自私且侥幸地希望月氏能胜,若胜了,她可以求父皇应允她的婚事。明日本来就是世外之人,他未必会太过介意这改朝换代,他留在此地辅政,只是为了有一日完全脱手。
可若是四方城胜了,只怕月氏从此不会与之有任何交集。
寒暮紫忽略了,欧阳明日是怎样一个傲岸而执着的人,怎能容许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窃国,怎能容许四方城在自己手里落败--
华清池。
欧阳明日心内烦躁,没有招呼侍女,径直掀了帘子进去。他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不料池内居然有人,热气蒸腾间雪白的一个背影。
他大惊失色,回身要走,砖地上没铺毛毯,一层积水令他险些绊倒,幸而扶住旁边的柱子,但依旧碰翻了燃香的檀木架子。
女子身影颤了一下,回过头来,却是清丽而熟悉的容颜。
“公子--”
他愣了愣神,旋即又转过身去,语声有些微恼,”阿碧,你怎么会在这个池子里?“
”是公子安排的啊--“
她声音委屈,”您自己说这个池底的火山岩利于伤口恢复,旬日内暂借我用--我还怕人议论僭越了礼制不肯,您又生我气--“
原是他被气糊涂了。
”对不起,是我忘了。只不过你在里面好歹也说一声啊,怎么也不叫人伺候着。“
”阿碧本就是伺候人的,怎么叫人伺候,况且这事情还是不要叫人知道的好。“
他长叹了一声,”总是委屈了你,日后我定要想法子提你--“
”阿碧只愿陪侍公子身旁,此生足矣。“
两人一阵沉默。
忽地,他像想起了什么,”你身上的伤痕--好像褪了?“
”春水玉容膏自是极好的效果,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内里还有些疼,不碍事。“
”不,我不是说腿伤,我说你背上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转身看,”你背上的旧伤--那黑印好似散尽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害的我总是担心。“
她惊诧道:”公子说的是风雷杀?奴婢不知道啊,我背上--已经没有了吗?“
他墨眉凝起,”你快些洗好了,穿上中衣到我房间来。“
天蚕丝网裹住了她的身子,欧阳明日用金线一处处试探网格线上的穴位,皮下血液流动的细微状况都透过蚕丝传来,精纯的内力经由蚕丝的导入也可以无孔不入,润物细无声。
从导入的畅通和回应的温和来看,毫无滞涩,那伤竟是由内而外的痊愈了,现在只剩下腿伤需要一个月左右来复原。这相比之下显得无足轻重。
他凝眉沉思良久。
寒暮紫为什么要帮她,还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令人误解呢。
更关键的是,她怎么会知道阿碧有这样的伤呢,难道她在暗中调查他身边的人。
若是别有用心,可她偏偏为了救自己而自损极大,且不求回报。
百思不得其解。
初见的画面浮现眼前,那最后的眼泪,似乎不是他的幻觉。
她似乎一直在关注他,却不能让他知道。
她究竟是何来历。
往日传出阵阵琴音的房间寂静无声。
“她--这样多久了?”
压低的声音,像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
“那日殿下走后,姑娘似是受了很大刺激--”
雪青色裙装侍女低头回答,鬓间三支玉兰簪在透窗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莹润微光,一如她低眉顺目的柔情绰态,引得欧阳明日心中原本的焦虑都化作了担忧和心疼。
“姑娘原本身体很好,只是自从替殿下出诊之后每况愈下,以前都不需要熏炉的,现在坐卧都捧着小手炉,特别畏寒,前日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雪,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话未说完,修长身影已然跃过了她,直奔室内而去。
洗月唇角微勾。她是寒暮紫的贴身侍女,一向是公主最信任的人。主子的那点心思,她洞若观火,只可惜寒暮紫顾虑太多,一方面她是和亲的棋子,必须遮掩自己的情感,否则一旦月氏国这边的人有所察觉,定会千方百计置明日于死地,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期盼他来;不能直接示好引起他怀疑自己身份,才费尽心机拖延着不去救他,还兜兜转转用这刻薄寡恩的法子暗救碧梧,可是遭人误会了又伤心得不能自拔--这九曲回肠,怎能不为伊消得人憔悴。
撩开五彩琉璃珠的帘子,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却依旧没能唤醒牙床里昏睡的美人。重帘卷起,偌大的花梨木床足够三人卧,铺展的樱桃红掐金丝缎面被衬得那掩盖在下面的身子娇弱可怜,许是辗转反侧多次,绣被落出床沿许多,边缘的挂珠流苏缀子都快碰到地上。
欧阳明日叹息了一声,轻轻将被角拉起,替她重新盖好。原本被晤热的地方挪动了位置,凉意袭来,她梦中蹙眉似是有些恼,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翻身朝另一个地方睡去。
他缓缓来到床另一侧,紧挨了榻边在秋香色蒲团上坐下。蓬莱仙岛的错金博山炉内烟气浓郁,他微微蹙眉。
“沉香从二两加到四两,檀香和麝香都减半了,你闻着不难受么。”
修长手指拧动机簧,将一室稠腻锁于小小炉内,沉沉目光流转她苍白面颊,渐渐含了温柔和无奈的神色。
你--竟失眠到了这般地步--那日是我冲动了,我只是一时气结--可你--不至于自伤至此--
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寒暮紫低喃了一句,”阿玖--给我些水来--“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却也立即起身从髹黑漆的三脚几上取了乌银梅花自斟壶,缓缓倒了些在凤纹小金角里面。
竟是黄酒。
她怯寒,上次还不让他把脉,否则何至于严重成--
寒暮紫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侧过身支起来,他将角递到她唇边。
她竟一气喝干。
呛得咳嗽起来。
”小心些--“
他终于忍不住道,伸手轻拍她脊背。
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久违的面孔。
”你--“
震惊,羞愧和恼恨都凝聚在那双凤眼里,她猛地后撤靠在床板上,险些打翻了他手里的酒杯。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