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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怒为红颜 ...

  •   软榻放下的时候人已经昏迷,是失血过多,一张脸惨白如纸。清冷月光照射下,就像一幅画像,虽然绝美,却没有丝毫活人气。

      ”接下来交给我了。你可以回去了。“
      寒暮紫神情凝重地看着不省人事的欧阳明日,沉声道。

      碧梧仍是不放心地忐忑道:”恳请姑娘无论如何一定要--“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他搬回去吧。“
      她蓦然抬头,声音冷漠。

      碧梧打了个寒战,恋恋不舍地看了主人一眼,上了马车。
      ”公主,人都撤离了,只留下浣月几个。“
      青衫男子快步上前,低声在她耳畔道。
      ”好,你们守在门外,除非我吩咐,否则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帏翠被郁金香。将人安置其中,沉香袅袅,好似回到从前。边疆老人出访月氏国,替昔日好友,宫中高僧惠心禅师诊病期间,十一岁的欧阳明日和九岁的长宁公主慕清凝,就过着青梅竹马般的生活,同桌吃饭,同榻睡觉。那时的他坐在轮椅上,她总是穿着百褶穿花蛱蝶湘裙小跑过来,轻巧地扑在他膝上,他俯身略一用力便搂起她身子抱在怀中。那时的他指尖温暖,眼神柔情,语声缱绻,”阿凝,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就为了这句话,她等了他十二年。是他因病遗失了记忆,也是她亲手掐断了自己的幻想。自从得知父亲侵占四方城的计划,她就把这个念想埋葬在心底。若是被月氏国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会害死他的。

      。。。。。。
      太极八卦图在阵法上方缓缓旋转,她大汗淋漓,衣发全湿透,如同从水中捞起。
      床上的人昏睡中俊眉微蹙,模模糊糊地低唤了一声,“阿凝。”

      心思乍乱。心脉俱损。就如同那天他救人时候一样。
      “欧阳明日!二十年寿命我舍了,从此以后,你要是再敢为了救她不要命,你死了我也不管了!”

      她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一口浓稠的血喷涌而出。

      三日后。
      欧阳明日端着冰裂纹瓷碗,小勺轻轻舀起碧粳粥。
      “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访?”
      “礼部尚书萧经纬,说是送喜帖。”
      碧梧递过托盘,金红色请柬罕见的绒缎面,苏绣鸳鸯戏水纹样,精致奢华。
      “倚梅要出阁了?”
      欧阳明日微微诧异,翻开帖子,墨眉凝起,“赵琦?兵部侍郎--素不闻他们两家有何瓜葛,怎会--赵泽那小子不是对那杏花楼的姑娘还念念不忘么,我记得他可不是什么好通融的人。”
      赵泽字生辉,取“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之意,钟情于青楼女子扶珊,坚持要娶为妻子,他老爹极为传统正派,且固执迂腐,断不能容,故欧阳明日曾劝他“姬妾尚可,正妻无作。”

      眼神逐渐幽深如潭,抿起的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碧梧见他此状,知道他心中已有计较,恐怕一场纷纭已然暗中拉开帷幕。端了食盒起身往门口走去,忽地被他叫住了脚步。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她并不回头地道。
      “阿碧,你过来。”
      他声音有些绷紧,与刚才的温和大不相同。
      她心下一沉,却只能转身往他床边走来。
      “坐下。”
      他命令道。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不由慌乱了,“公子--你要做什么,奴婢还有事--”
      “我让你坐下。”
      他声音里已然带了几分恼意,她知道不可避免的事情要发生了,却也只能乖乖顺从。他轻轻一提便执起她右脚脚踝,利落地脱去粉底小朝靴。
      她的心猛地揪紧,一下子按住他扣在银边弹墨袜上的手,哀声祈求道:“公子--不要--”
      他俊眉一凝,目光中有凌厉之色,声音都冷了几分,“放开。”
      她无奈,刚松开手,葱绿撒花绫子裤脚已经被他掀起,露出雪白一段玉腿。
      只可惜,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截面目狰狞的可憎模样,密密麻麻的孔洞带着凝血的痂,虽则药膏奇效,已然比上午时好了太多,但千锤万凿坑坑洼洼的痕迹,在洁白的皮肤映衬下更为触目惊心。
      欧阳明日的手抖了一下,渐渐抓紧被角,抬眸望她,眼里好似瀚海阑干百丈冰上一抹血色夕阳。
      “是她做的对不对?”
      他低沉地质问了一句,语声中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你求她救我,所以她要你滚钉板,对不对?!”
      “公子--”
      她惶怯地看着他,见他咬牙切齿,从没看他气成这样,不由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公子息怒,我没事,很快就好的--你身体要紧,才恢复些--毕竟是她救了你--“
      ”我不要她救!“
      他低吼了一声,甩手将瓷碗掷出去,狠狠砸在窗棂上击了个粉碎,辉彩的琉璃微微破裂一道痕。
      她慌忙将裤腿褪下,那场景自己看了都觉得发怵,起身想要扶着他重新靠好在枕上,却见他俯身捂住嘴唇,身体一下下抽搐,她慌忙拿过铜盆来接,他一下子把刚才进的粥食呕吐出来。
      “公子--对不起--”
      她眼眶微微湿润,感动他为自己顾念疼惜至此,又心疼他毫无节制糟蹋自己身子,轻柔拍打安抚他的脊背,“你不要生气了--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也许她也不是故意的,我看她为了救你耗损得很厉害--”
      “够了!”
      他咳嗽着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忙将漱口的茶水递给他,他渐渐缓过气来,见她神情惶恐含忧,似是委屈,不由心软,温和了语气道,“你不用替她解释了,我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不要--我已经没事了,公子何苦为我再生事端。”
      她垂目似哀怨道,“我只求你平平安安。”
      “阿碧,你太善良了,就是这样才会被人伤害--”
      他伸手抚她的发髻,慢慢下移至她的面颊,“我绝不容许我的妹妹受此欺辱。”

      梅雪轩,闺房。
      欧阳明日站在主卧外,隔着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
      “寒姑娘,如果你打算借此躲着在下,那么在下可以一直等在这里。”
      他高声道,语调中已经含了不客气的成分。正常见客应该在大厅,寒暮紫却在卧室迟迟不肯出来,就是笃定了他不敢违礼入内。愈是如此,愈激得他心头火起。
      房内没有任何应答。
      他右手攥紧了拳,大步穿过屏风,两旁的侍女慌忙拦住。
      “殿下,这是小姐的寝居,您--您不能进去--”
      “要么你们让她出来,否则没人拦得住我。”
      他冷冷道,凤目凝霜。
      侍女的脸色十分为难。如果寒暮紫有阻拦之意,根本不会允许他走到屏风前面 ,碧纱橱外就该命人拦下了,现在这般--
      一个石青衣袂的男子缓步走过来,先对他行了一礼,然后眼神示意。侍女知趣地让开了一条道。欧阳明日凝眉看了他一眼,然后理了理衣袍,快步走进去。
      卧榻前面架着一张琴,看来她真是爱琴成痴。寒暮紫一袭妃色鱼尾紧身裙,斜签着坐在那里,看起来好似清减了许多。
      “寒姑娘倒是雅兴。”
      他在香炉旁边的高脚凳上撩袍坐下,口气含讽,“只是琴者,禁也。禁人邪恶,归于正道,故谓之琴。不知寒姑娘哪来的自信敢弹。”
      她松弛的手指陡然一紧,不禁咬了一下嘴唇。阳光斜斜地撒落,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部分的侧脸,似乎很是苍白。他有些不忍,但仍是冷冷道:“姑娘救在下一命,此德日后再报,不过眼下恩怨分明,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她轻吐了一口气,“你想怎样。”
      他有些惊愣,多日不见,她的声音不再如珠玉珑璁,竟喑哑暗沉,嘶嘶好似杂窠乱臼。像是病得不轻。
      “我给你机会解释。”
      他松开了身侧的长箫,原本打算与她对决一场,此刻蓦地有些怜悯之意。
      “没有解释。”
      她慢慢站起身来,把脸转向他,“若要教训我,小女子甘愿奉陪。”
      她面颊清瘦了整整一廓,下颌削尖,两眼显得分外大,有些浮肿,眼神空空荡荡的,嘴唇的颜色也是惨淡,这光景竟比他那日替上官燕续命之后,还要逊色了几分。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右手下意识地弹指,金线挥出要去把她的脉,她奋力一挣,金线在手腕上擦出一道淡淡的红痕,没能挣脱,身子却因此往旁边栽倒。
      “姑娘!”
      他大惊,伸手扶住她,觉得她身形纤弱得好似蒲公英的孤茎,在怀中轻得快没了分量。几个动作之下,她竟低低地喘息,似不能缓过气来,手心里冒出细密的冷汗。
      是极度阴虚的表现。
      他无法再说出狠话,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在床边坐下,替她将引枕靠在身后,手指自然地覆上她腕脉欲切诊,她却只是甩开。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坐,彼此的视线好似凝固在对方眼里,气氛压抑得冻结。他眼里交错着怨怼和怜惜,她眼里只是一片倔强的冷。
      许久,他忍不住道:“你为了救我弄成这样?”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若是如此,在下感激不尽,可是你为何为难阿碧,她与你无冤无仇。”
      他俊眉紧蹙,他眼里的她一直是清冷孤僻,远远地拒绝他人走近,却内心柔软哀伤,有着深深的隐痛,他无法想象她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他多么希望她出言为自己辩解一句,无论说什么,他都相信。
      “我为难她怎么了,就是要为难她,你心疼了?”
      她扬眉斜睨着他,“要我救人凭什么不付出代价。”
      “你--”
      他不禁动怒,几乎要扬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她现在这副样子,让人觉得没有教训的欲望和意义,好似满腔怒火突然软绵绵地着陆了,炸都炸不开,无比憋屈索然。
      “你好自为之,这笔账我一直记着,你的恩情我自会报,只是此事我一定会与你有个了断!”
      他拂袖而去,路过帘子后面看到了一架绨素屏风,正是那日碧梧环视大厅而没有看见的。她把自己赠送的屏风放在了卧室--
      心中升起异样的感受,却很快被一股更甚的戾气取代。
      “我真后悔--你根本不配用它。”
      金光一闪,那上好的双丝雪花宓机绢帛,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云髻峨峨的仙子弹奏锦瑟,裂痕劈断了她右手的衣袂,飘飘荡荡坠落在金红色的地砖上。那曾是他历时三日亲手所画。
      颀长身影消失在门口。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横卧的三尺素绫,好似一道银河隔绝了她和那架残损的屏风,许久,清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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