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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世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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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接近峰顶,风雪渐渐消弭,周围安静下来,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淡淡草木清香,顾思悔心中疑惑,昆仑山上终年酷寒,树木凋零,怎会有草木蓬勃旺盛的气味?
此刻二人刚好走上峰顶,顾思悔放眼望去,但见云雾缭绕于峰外,而山峰正中央的云霄之上,一道温暖明亮的天光斜斜照下,所照之处,一片碧木青草,生机盎然,青碧之色尤为可人,树上更有许多不知名的鸟雀,身披彩羽,或在林间闲踱,或盘旋飞舞,轻风徐徐吹来,不同于平日刺骨寒风,竟是温暖和煦如春。顾思悔自幼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天地间除一片苍茫之色再无一物,何曾见过此番清新景象,心中一阵舒畅,怔怔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苏清弦却朝旁边走去,原来在草木之侧,有几间朴素宽敞的房屋,檐角横廊的材料样式与主峰的楼阁无异,但其规模气势却与主峰相差甚远,难以想象这样几间简简单单的房屋,居然就是当初在江湖享誉盛名且贵为上清门掌门的太初真人所居之地。
苏清弦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因时常来打扫,因而房内十分洁净,临窗一方玉石床榻,床头一个雕刻五彩凤凰的柜橱,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黑檀四脚木桌,桌上的茶具都倒扣着摆放齐整,就好像随时都会有人拿起来倒茶来饮,这所房屋正是当年太初真人的卧房,整洁简单,无甚贵重物品,倒更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某间卧房。
苏清弦拉开柜橱最底下一格,几个大小不一的小白瓷瓶整齐挨在一起,他拿出其中一瓶,走到房门口正准备叫顾思悔进来。
顾思悔却犹自傻傻站在刚才那处,仿佛为这前所未有的景象所吸引,竟许久没有挪动一步,眼眸随那些林间美丽的鸟雀不住忽闪,连身上的伤也忘记了。那些鸟雀似乎对顾思悔也格外好奇,或落在枝头偏动脑袋打量他,胆大的竟落在他肩头,扑动羽翅婉转清啼。
顾思悔自幼豢养仙鹤,以之为伴,对鸟类也尤为喜爱,倘若在路上遇到冻僵或受伤的鸟儿,都会带回闲鹤台悉心照料。但昆仑山苦寒,飞禽稀少,除了所豢养的仙鹤其余飞禽终年难觅踪迹,眼下突然看到这许多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丽鸟雀,心中惊喜之余,竟将此行目的都抛在脑后。
直到苏清弦一声清唤,才将顾思悔从忘乎所以中拉回来,顾思悔朝苏清弦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这一笑,本就清秀的眉眼愈发灵动起来,露出洁白的小虎齿,显得尤为俏皮,又有凤尾五彩灵鸟在其侧翩跹起舞,交相辉映,更衬得顾思悔神姿脱俗,恍若神灵。
苏清弦瞧他无忧无虑的神情,心中倏忽轻动,眼见顾思悔朝这边走来,几只美丽鸟儿也尾随他飞了进来,在他周身盘桓。苏清弦微感惊讶,记得师父在世时待这些鸟禽甚好,却也不见鸟儿与他如何亲善,倒是顾思悔不知有何独特之处,短短片刻竟能够博得它们青睐。
苏清弦不免多打量顾思悔几眼,但见他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寻常少年,内衫单薄,外面是一件银白兽皮缝成的外袍,针脚齐整,缝制合身,但终归不比衣物方便,方才在溪边清洗伤口,皮毛袖臂垂落水中,浸了水湿冷冰寒,顾思悔任由湿衣贴在身上,也不知嫌不嫌冷。
苏清弦默默看了他一眼,将药瓶搁在檀木桌上,走到柜橱拉开其中一格,却是取出一件雪白衣裘,做成短袄样式,质地柔滑,乃是取昆仑山上浑身纯白的雪狐之皮缝制而成,极其难得,也是太清真人的遗物之一。太清真人善待万物生灵,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件裘衣而去捕杀雪狐,这件珍贵衣物本是太清真人的嫡传弟子之一玄霄,也就是如今上清门掌门,在太清真人生辰时敬献给师父作为贺礼。可太清真人心中怜惜为此无辜丧命的雪狐,因而从未穿上过。苏清弦念及师父从未碰过此物,此番取出暂用,倒也不会对师父有不敬之意。
苏清弦将狐裘递给顾思悔,示意他将湿冷衣物脱下。
顾思悔一怔,只见苏清弦捧着一件十分华贵的裘衣走来,没想到却是给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狼狈,确实很难看,便伸手去脱下兽衣,奈何他一只手臂负伤,使不上劲儿,兽皮又湿冷沉重,因而颇为费劲,间或扯动伤口,疼痛钻心,只得咬牙忍耐。
苏清弦摇头轻叹,如他这般乱来,恐怕还未脱去衣衫伤势便愈发加重。他将狐裘轻轻搁在桌上,走到顾思悔身后,低声道:“别动。”
顾思悔正跟兽皮纠缠得狼狈不堪,忽听得一个清冷声音在上方响起,随即便有一双温暖的手托起他的双臂,动作轻柔,将兽皮一点一点从肩上脱下。顾思悔仰起脸,恰好看到一截雪白脖颈,肌肤温润如玉,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令人心驰神摇,不知为何,心中仿佛受到惊吓似的,竟忍不住脱口轻轻叫了一声:“啊。”
苏清弦手上动作一顿,微微颦眉道:“碰到伤口了么?”
顾思悔不知刚才为何会突然心神激荡,一时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摇头答道:“没有。”
苏清弦不语,手上动作却更加轻柔,他眼眸低瞥,发现顾思悔不住偷偷打量自己,一对眼眸亮若星辰,像是要从自己身上寻找什么似的,此刻他脱下兽皮搭在椅背上,一低头恰好对上顾思悔投来的目光,便淡淡问道:“你瞧我做什么?”
顾思悔被他逮个正着,心中如小鹿乱撞,却不知道是为什么,目光躲闪,只低下头去掩饰道:“没、没什么?”他岂会知道,自己这番模样正是寻常百姓人家少年郎情窦初开的情状,奈何他自幼独自居于雪山深处,却从无人告诉他情之一字,乃是发自内心,不知所起,亦寻不得根由。因而他此刻只觉得心绪怪异,澎湃如潮,难以平息,却又如乱棘交错,无从分辨,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症。
苏清弦见他神态有异,面泛潮红,眼神却迷离,以为他是因伤口耽搁过久不治而引起的身体不适,忙为他穿上狐裘取暖,又取下背上剑匣搁在旁边,握起顾思悔的手臂为他上药,却不知他此番忙碌之间,顾思悔又是一翻心潮起伏,难以自持,又唯恐被苏清弦觉察,一双眼眸更不知该看向何处。
幸好苏清弦很快为他上好药,顾思悔起初只觉伤口一阵火辣刺痛,继而泛起淡淡清凉,渐渐竟不觉得疼痛了。他平时受伤,多半拿普通草药涂抹,或者干脆放任不管,伤口疼痛几日便好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不禁奇怪道:“我的手臂居然不疼了?”
苏清弦收起药瓶,看了他一眼,顾思悔自然不知,太清真人生前贵为掌门,所用自然是上乘之物,这瓶小小伤药乃是取生于雪山崖缝中的疗伤奇物扶摇草研磨而成,极其难得,他不识此物珍贵,只觉得比平时采的草药好用些罢了,苏清弦也不解释,只淡淡道:“不疼便好。”
他又引顾思悔来到隔壁房间,仍旧是一间干净简单的卧寝,苏清弦指向临窗的一方床榻:“你暂且在此休息。”又从柜橱抱出一床被褥放在床榻上。
顾思悔打量了一下房间,问道:“是谁住在这儿?”
苏清弦微微一怔,仿佛勾起了心事,抿了抿薄唇道:“这里从前是我的居处,自从师父过世就再没住过,已经空了很久了。”说罢,便掩上房门离开了。
顾思悔本来还打算跟他说话,谁料他却径直走了,心中顿时些许失落。一番波折,他又受伤,这会儿独自待在房间,一股倦意涌来,顾思悔打了个呵欠,走到床榻边和衣躺下,正要入睡时,忽听窗外传来一阵轻轻脚步声。
窗外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院中无它,却偏偏在墙角种了几株梅树,观世峰清寒,梅花便长开不衰。太清真人闲暇时,时常在梅树之下置一长条石凳,饮酒赏梅,看书奏曲。苏清弦方才整理太清真人房间时,推开窗户通风,忽然瞥见寂静庭院墙角处梅花盛开,洁白若雪,树下石凳静然如初,却再无师父身影。他心中低低一叹,情不自禁走进庭院,站在墙角梅树下怔怔出神。
顾思悔待那脚步声停下来,悄悄起身推开窗户探去,入眼便见庭院中白梅盛开,枝桠横斜,苏清弦侧身站在梅树下,被旁逸斜出的梅花遮去半边肩,梅花高洁却不及他清姿玉骨,他却浑然不觉,只垂了眼默默想心事。
忽然一阵轻风吹来,枝头梅花纷纷轻颤,几许花瓣离开枝头,被风托着飘进窗户,盘旋落在顾思悔身前的被褥上,一缕幽香弥漫而开,顾思悔仿佛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