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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谷溪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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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门坐落在一座极高雪峰之上,经过数百年修缮,其范围已经扩展至周围数峰。山峰之上,楼阁高台鳞次栉比,数峰之间,或辟蹊径,或修栈桥,彼此相连,终年云雾环绕,远远望去,恢宏清奇,便如天上仙宫一般。
练武场位于上清门主峰正山门之前,几代门人削石断铁,硬是在崎岖险峻的山峰上辟出一方可容纳数千人的平坦开阔之地。观武台依山而砌,一道笔直向上的石阶与正山门相通,每块石阶皆由平整巨石堆砌,石阶两侧或是陡峭岩石,或是悬空深崖,人若不慎跌入,顿时殒没性命。
然而苏清弦踩在石阶上,却如履平地般轻松,半空中风雪吹来,鬓发如墨,沾染点点白雪,更衬得容颜如玉,背上剑匣占去肩背大半,紫木雕成,散发幽幽清香。此刻苏清弦颦眉思忖,该到何处去找那个受伤少年。
闲鹤台位于上清门主峰后山脚下,若从山门前拾阶而上,横穿主峰前往,最快也得四五个时辰,而那个少年似乎打算从侧峰绕行,苏清弦抬头望了望石阶右方萦绕在茫茫雪雾中的山峰,并不及主峰高耸如天,巍峨雄壮,在数峰中是最矮的一座,但是山势却徐缓而上,少有陡峭突兀悬崖峭壁,却给人以温和之感。
苏清弦心中又泛起一股淡淡怅惘,那座不显眼的侧峰,正是先师太清真人在世时的居所。太清真人在世时,独爱这座矮峰,历代掌门都居住在最雄壮的主峰,而他却偏偏选择居住在偏矮侧峰。每逢天清云淡之际,可隐隐窥得昆仑山下之景象,太清真人每每观望,心有所感,故命此峰为“观世峰”。
可是自从太清真人归天,新掌门起居行事皆在主峰,观世峰便渐渐冷清下来,加之它不及其它诸峰雄壮辉煌,弟子多半不愿居住来往,渐渐竟荒废了,山上便愈发孤寂。
苏清弦轻叹一声,那人必定是准备打观世峰绕行到后山,如此便可从主峰东侧门下去,在半路或许会遇上。
思虑间,苏清弦已迈入上清门正门,正门两侧巨大悬崖相对向天空伸出,呈拱卫之势,悬崖之上各有一巍峨石柱拔地而起,其质如玉,却坚如磐石,远望如天门一般。石柱之上雕刻两行字,左右两侧分别为: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时成御天。笔势苍劲雄浑,如游龙吟于九霄,观之无不令人震撼。
但苏清弦早已习以为常,坦然步入门去,放眼望去,阁楼重叠,气象壮阔,或依石而起,或傍水而建,疏密有秩,高低有序,楼阁屋宇自身前一直延伸至数百丈高的峰顶,抬起头只能望及近处几层楼阁,而峰顶掌门所居的真武阁却置身在云深之处,根本无从窥得一角。
苏清弦朝前走了一会儿,向右拐入一道较为僻静的小路,门中道路皆有弟子负责清扫,但此路来往之人不多,打扫弟子不免忽视,因而落满积雪,两旁山石黝黑,落雪覆之,自有一股清沉之气。
一路上偶有弟子路过,皆止步肃然向苏清弦行礼,苏清弦只微微颔首以示还礼,看来他年纪轻轻,在门中地位却颇高。上清门中尊卑有别,刚入门的弟子是不得在主峰随意行走的,只有勤加修炼剑术,通过一年一次的试炼,才可成为中等弟子,方有在主峰行走的资格,平日只能居住在侧峰,只有在清晨练武场练剑时才可窥望主峰楼阁。而掌门所居住的真武阁,则是只有掌门嫡传弟子与门中诸位长老才能够进入的地方,若有弟子随意闯入,轻则惩戒,重则逐出门墙,许多弟子直至下山都未曾见过真武阁的模样。
苏清弦在门中地位十分特殊,他本为前任掌门太清真人的嫡传弟子,身份尊贵,且自幼天赋聪慧,于剑术一道悟性极高,剑法精进之快令其他弟子难以望其项背。但太清真人并不偏袒爱徒,反将其置于众弟子中一同习武,在苏清弦十岁那年,便以第一名的名位通过了中等弟子的试炼,令同门众人自愧不如。不仅如此,才区区两年之久,苏情弦依旧以鳌头之位通过高等弟子试炼,其剑法之精纯,令当时观战的门中诸位长老亦惊叹不已,加之其身份又是掌门嫡传弟子,因此虽然年纪尚轻,但门中上下无人不尊重。
约莫走了约半个时辰,苏清弦绕行山石向左拐去,顿时一道微拱山门出现在眼前,正是主峰东侧通往观世峰的必经之路。因少有人前往观世峰的缘故,门上落满厚厚积雪,安安静静立在那儿,仿佛几百年来都未曾有人打开。自从太清真人逝世,这道门倒真如同荒废一般。
“吱呀”一声,苏清弦推开山门,对面的观世峰正入眼帘,仍旧是从前那般熟悉景象,漫天飞雪,万物静然。
观世峰偏矮,只及主峰山门之高,整座山峰朝昆仑山下倾斜,如同入世之态,山中源有一道飞瀑,自悬崖倾倒而下,如银河落水,气象万千,瀑布自沟壑流向山脉脚下,化为无数支流,滋润土地,养育万物。
此刻,两峰之间地势平缓的雪谷中,一个小小身影正蹲在溪涧石上,他身披一件兽皮缝制的衣裳,与上清门中弟子大为相异,在白山黑水间十分醒目,苏清弦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方才负伤而去的少年。
苏清弦心中微惊,自练武场绕行至溪谷,寻常弟子少说也须两三个时辰,这个少年竟只用半个时辰便抵达,脚力竟如此惊人,若再晚来一刻,险些便要错过了,当下便施展轻功,起身朝山下飞去。
那少年正在溪边清溪伤口,忽听空中似有轻悠风鸣,抬头望去,便见漫天飞雪中,一个灵动缥缈的身影从天际飞来,簌簌冰雪竟不得欺身,纷纷散向两旁。那一抹湖蓝,竟是冰天雪地中最为明亮的一道风采,少年不禁怔望,连手臂上的伤口也忘了。
苏清弦落在溪涧对岸,眼看少年果然受伤,此刻脱下半臂衣裳,露出一截赤裸胳臂,一道殷红伤口极深,即便过了半个时辰仍在流血不止,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少年指尖滴落在水中,随溪水流走,苏清弦不禁眉头一皱。
少年看了他一眼,显然记得方才在练武场见过,但却并不似其它弟子般惧怕,只是有几分好奇,清澈眼眸眨了两下,问道:“你是谁?”
苏清弦见他似乎并不在意伤势似的,心中愈发觉得少年奇怪,口中答道:“我是上清门弟子苏清弦。”随即目光落在少年手臂上,“你受伤了。”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臂,面上却无半点异色,只点了点头:“是啊。”抬头看了苏清弦一眼,便继续低头清洗伤口。只见他不顾天寒地冻溪水冰冷,竟直接将受伤的手臂放入溪水中,伤口本就疼痛,又被溪水冲刷,那股滋味想必寻常人难以忍受,然而少年却咬紧牙齿,默默忍受,硬是一声不吭,饶是苏清弦也看得不忍。
俄顷,少年额头上已然冒出薄薄冷汗,脸色渐渐发白,但仍旧忍耐坚持。
苏清弦为少年的心志坚韧所惊叹,心中怜惜,抬头看了看观世峰,开口道:“你不必如此,且跟我来,我带你去治伤。”
少年抬头看向苏清弦,四目相视,少年眼眸中有淡淡犹豫,但最终把手臂露出水面,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伤口周围的血肉已然泛白,他撕下半截衣袖,一端咬住,一端缠绕在伤口上绑紧,饶是如此,不一会儿功夫鲜血又渐渐渗透衣布。
苏清弦心中思忖,此处离后山闲鹤台尚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少年伤重断不可拖延,否则他也不会在半路以此种痛苦方法清洗伤口。倘若带他回主峰,门中却有规矩,非本门中等弟子,不可在主峰随意走动,门规是万万不可破的,那么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
苏清弦向观世峰望去,观世峰荒废已久,但记得师父生前留下些许药物,尚存放在旧舍中,倒是可以用来疗伤,他便对少年道:“你随我来。”便向观世峰上行去。
少年见他朝侧峰而去,不禁叫出声:“那里是前任掌门居住的地方,不可以随便去。”他说得在理,虽然上清门未有明确规矩,但是既然是已故掌门旧居,门中弟子出于对掌门的尊敬,自然是不该随意去打扰。
但苏清弦却转过身,声音清冷道:“我乃已故掌门嫡传弟子,时常来此扫洒,此事无妨。”
说话间苏清弦已抬脚上了十余阶,少年抬头仰望他被风雪吹得翻飞的衣袂,独立雪阶之上,背影有些许寞落孤独。一恍神的功夫,苏清弦又走远了,少年忙跟上。
两个少年身影,在飞雪连天的清冷石阶上,一前一后,默默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忽然传来苏清弦淡淡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前头那个飞雪中依旧挺拔的身影,抿了抿嘴唇道:“我叫顾思悔。”等待了一会儿,苏清弦却再没有说话。
叫做顾思悔的少年便低了头,不远不近跟在苏清弦身后,迎着风雪默默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