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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打亲情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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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之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走了,她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枕头也是正正当当的。她知道定是他把她这边整理妥当了才走。
她伸手摸了摸他睡过的地方,果然已经凉透了,她的手却仍是放在上面许久没有移开。
他永远是那样忙的一个人,永远每天只睡四个半小时的觉,仿佛多睡一分便是罪过,即便是他们成亲的那日,他也是天不亮就奔去了军营。
由之坐在长桌子跟前,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照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她穿着丝质睡衣的身上、她面前珐琅彩的碟子上。
“冯嫂,那件墨绿色的织锦长袍帮我准备下吧,待会儿要和刘太太去听戏。”由之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皱了皱眉,她自小读的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素来不喜欢所谓国粹,甚至在见到绍恒之前戏文都没听过一个全的。冯嫂有时候哼上几句,她都觉得很是难耐:“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非要哼唧上老半天,急也急死了。”
刘先生是江南一代最阔气的老爷,刘太太便是这江南最阔气的太太,她比梁先生小个二十多岁,本是第三房姨太太,却很是给江南这带的姨太太们挣脸面,凭着几分手段干净利落的排挤掉她前面的两房太太,成功上位,是刘先生眼前的红人。
她平素里惯爱攒各种局子、包各种场子,出手阔绰。
刘先生有的是钱,活到六十多岁膝下无子,对于钱财看的便不再那么重,他很乐意花钱哄小娇妻开心。
刘太太唯一的憾事便是没有自己的一儿半女,成日里看着那群外甥侄女在眼前晃悠巴结,她只要稍微想到以后这些各村心思的小辈们惦记着自己的银子,日子过得便有些憋闷、
她倒是看由之很是顺眼,经常约她去听戏。
她肯对由之的亲近,一方面是觉得由之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行事说话从不扣扣索索,非常爽快,而另一方面,自然有几分是看中了由之的身份。毕竟是这江南老大的儿媳妇儿,虽然如今看来这少帅在他爹跟前混的不算好,可若是将来由之真成了大帅夫人,用得着的地方自然是多的。
而在由之想来,她也不是愿意随便委屈自己的耳朵去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她深知,绍恒若想以后在江南一带施展开手脚,刘家这张牌,是必须握在手里的。若是刘夫人肯在她老公跟前吹吹枕边风,要比一些实际的好处还要管用些。
“还有,晚上的局帖子下了么?”由之沾了果酱随意的在面包上抹着。
“已是下了大半了,穆家小姐,史家,林家,司徒家的夫人已经是确定有时间来的。”冯嫂答道。
由之微微点头:“菜式依着各自喜好上,司徒家的夫人第一次来,你先去她府上打听打听口味吧,还有,嘱咐穆小姐帮忙照应着点,毕竟除了她都算是生客,我怕待会儿人一多照应不过来怠慢了人家。”
那刚来的小丫头怯怯的道:“姑爷出门的时候说他回来吃饭的,晚上的局......”
由之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那小姑娘立时打了个寒战。
冯嫂轻声训道:“你不晓得这样的事要提前说的么?局子的帖子都下了,你才说姑爷要来,怎的这般不懂事!”
由之微闭了闭眼:“把时间往前挪一点儿吧,绍恒定是来不早的。向大家说声对不住。”
小丫头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冯嫂便觉得有些怜悯,谁不是从这样呆木的小丫头长起来的,放缓了语气道:“快去把夫人晚上穿的礼服取出来晾好罢,以后长点记性。”
小丫头含着泪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这是上次你跟我提过的那个新来的小丫头?”由之懒洋洋的问。
冯嫂答道:“这丫头叫小蝶,才十三岁,家里快要饿死了送到这里讨口饭吃,我看着手脚利索,模样长得也还算周正才留下的,就是没见过大世面,历练些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由之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自己的盘子,看着外面照进来的光缓缓的在盘子上移动。
“绍恒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军营?大帅府?还是国林学社?”
从日本回来三年了,莫大帅从未对绍恒委以重任,不是安顿闹事的学生,便是胁从整顿些军务,绍恒把父亲交待的事情每件事都做得挑不出刺来的同时,他自己的势力也在悄无声息的壮大,他着重拉拢的读书人已渐成一个群体,与在日本发展的圈子里应外合,暗暗引导着社会舆论。由之晓得这样的事分分钟有暴露的风险,而一旦暴露,绝对是灭顶之灾,可是莫大帅耐了性子观察着绍恒,绍恒也只能慢慢地磨。
由之站在镜子跟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墨绿的织锦旗袍,领子高高的抵到下颌上,显得脖子更加修长,下摆开叉到膝盖下缘,紧紧地贴在身上,身段玲珑。手工绣出的一串比旗袍底色略暗的藤萝从下摆延伸到脖颈处,在盘扣处结出一朵暗紫色的小花来,敞着的领口处露出一块洁白光滑的颈。
她极不喜欢这样的穿着,好看是好看,穿的人却是受罪。只是刘太太一贯瞧不上那群洋派的小姐,总觉得那短裙子露出腿来便伤了风化。可是她不晓得中国的风化不是伤在女人裸露的大腿上,而是伤在男人嘴里那根大烟枪上。
冯嫂走过来帮她披上锦鼠毛的小披肩,又把她脖子底下的扣子系了,也回过头来看着镜子里的由之,笑道:“怎么会有这样俊俏的小姐。”
由之笑笑没答话,想着要去戏园子心情便不怎么好了,还是节省点嘴皮子去哄刘太太吧,若她一高兴,她丈夫便得高兴,她丈夫一高兴,绍恒在他嘴里或者心里便好了几分,大帅那里也许能听到一句半句绍恒的好话呢。
绕的这个圈是大,可是不得不绕。刘先生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吐个字也是要斟酌一番有没有好处的。
绍恒如今的形势,就是被他亲爹按在爪子地下,一个心情不好,就一爪子拍死,永无翻身可能,若是心情好点,放他一条生路,那么,这大帅的位置名正言顺的是绍恒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只是莫镜豪是个狐狸加狼的结合体,他耍的心眼,从来不怕用在自个的亲儿子身上。当年十五岁的绍恒还在国外,他拍拍桌子便跟日本人为着铁路权闹了起来,全然不想他儿子的死活。
在这之前你通个风声,有个准备也是好的,可是绍恒是莫名其妙的在课堂上被抓走的。
当年绍恒云淡风轻的讲出来,她却是打了个激灵,再见到莫镜豪的笑脸时便笑的更加殷勤了,这是个得防着的狠角色。
总的来说,他和绍恒,亲爹亲娘靠不住,掌着实权的朋友是一个也无。所以结婚三年来,是走在刀尖上走的日子。
只是想着为的是绍恒,她便觉得满足,错过了他最无助最孱弱的那段日子,她总是赶上了和他携手同进的日子。
由之进了戏园子,果然看见又是空无一人,只在台子下面最好的视角处摆着两张宽大的软椅。由之不禁在心里笑了笑:果然又是包了场的。
刘太太人还没来,由之便差仆人去准备了些瓜果,支了个小酒精炉,等梁太太来了烤着吃,她晓得刘太太一家是从西北迁过来的,有这喜好。
刘太太进来的时候便闻见了烤熟的哈密瓜的甜糯糯的味道,指着由之便笑:“你个机灵鬼儿,我的喜好你倒是摸得一清二楚。”
由之站起来把个紫貂毛毯子递给刘太太盖腿,笑道:“小姨可别以为我在巴结您呢,谁让我正巧也爱这个味儿呢,瓜果的香气,甜而不腻,闻着便舒坦。”
由之叫刘太太一声小姨也是思量过的,这称呼对一个未曾生养孩子的太太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既要显出她比自己高一个辈分,又要显出她年轻,还不乏亲昵。
刘太太点头笑笑,转头看戏。
台上演的是《三娘教子》,刘太太忽而叹道:“这儿女养来何用,倚哥他娘为他守寡守贫了这么多年,别人撺掇两句还不是就去指摘他娘了。”
由之笑道:“有儿女的是一辈子的拖累,为儿为女操碎了心,到头来人家不领你这份情也是常有的。”
刘太太听着这话很是受用,点头道:“就是这理,我就跟我家老刘说了,我偏不愿受这种窝囊气,看着别人的子女成天讨债鬼一般在眼前晃悠,真是吓都吓死了。”
由之点头悠悠的叹道:“只是这做子女的对父母做的再绝情,这父母却是没有真绝情的。三娘到头来还不是原谅了她那忤逆儿子。”
刘太太便笑了:“你个丫头话里有话呀!”
由之把切成小块的哈密瓜用小勺放进刘太太面前的盘子里笑道:“我这话里有话没话,还不是全看小姨愿不愿意听。我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可掏出心肝来对小姨的。”
刘太太心里便是一热,由之她爹娘现今与她不来往,绍恒如今又不算得势,这个时候施点援手,那是感念一辈子的事。再说也正如由之所说,做父母的哪有对自个孩子绝情的,绍恒又是莫大帅独子,再大的猜忌,也早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她拉过由之的手,沉了沉,才说道:“这个你放心,小姨能说得上话的时候能帮则帮,只是你也知道我家老刘那脾气,什么话得等时机合适了才能说的。”
由之回握了刘太太的手,娇娇弱弱的叫了声“干妈”。
梁太太亲亲热热的答应了,搂过由之的肩膀拍了拍道:“等哪天叫上绍恒一块吃顿饭,只是我家老爷是不方便出面了。”
由之点头笑道:“闺女自然晓得的。”越是关系亲近,越得避些嫌疑。
由之看着梁太太的车子走远了,才转身上了车,虽是万分疲惫,心里却是满足的。她在这边下了三年的功夫,每一次都会有意无意的说起绍恒的忙碌,说起回帅府吃了团圆饭,以此来证明绍恒没有被莫镜豪放弃。今天,刘太太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了。
周进小心的问道:“太太,走后门还是正门?”
周进是她的司机,从她入了莫府,便被绍恒从军队里调了来跟着她,虽是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是足够聪明,学东西也快。
由之简练的回答:“后门。”
时间已经有点晚,她得先回家里换上上晚宴的礼服,再从那里不慌不忙的走进大厅。而那大厅里,还有一张张陌生的脸,等着她去挨个的寒暄……
想到这里,她揉了揉额头,安慰自己道:“晚上绍恒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