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遗事》沈画檐

28、落水

　　林昇过来的时候，辜苏正在房间里看书，林昇站在门口，笑道:“你还跟从前一样，走到哪里都不忘看书。”

　　“我也就剩这一个爱好了。”辜苏放下书，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林昇坐到桌前，静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辜苏，对不起，我为前几日的事情向你道歉。”

　　“林昇……”辜苏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发小。

　　他会有如此转变，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辜苏，原谅我吧。”林昇再次说道，他的语气很诚恳。

　　辜苏点了点头:“林昇，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林昇有些感动地说道:“辜苏，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对，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辜苏拍着林昇的肩膀。

　　“大哥，这位是……”阿宝恰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林昇，惊讶地问辜苏。

　　“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林昇林大哥，来，阿宝，问林大哥好。”辜苏赶紧向阿宝介绍林昇。

　　阿宝乖巧地朝林昇弯了下腰，叫了声:“林大哥！”

　　“林昇，这是阿宝。”辜苏对林昇说道。

　　“阿宝，真乖！”林昇伸出手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

　　“阿宝，去玩吧，我跟你林大哥说点儿事。”辜苏对阿宝说道。

　　“好！”阿宝应了声就跑开了。

　　“那孩子……”林昇望着阿宝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我在来蠡岛的船上遇到的，身世很可怜，无依无靠，我救了他，他便跟了我。”辜苏急忙解释道。

　　林昇摆摆手，道:“这件事，我也略有所闻。你留他在身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昇！”辜苏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道歉吗？”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林昇了，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转变这么快。但，他依然选择相信他。

　　“不。”林昇回答道。“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这件事，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是。”

　　“……你都知道了？是李善铭告诉你的？”

　　“是。”

　　“你信了？”

　　“……我想听你说。”

　　“事实就是李善铭所说的那样，那就是我的身世，我是鲛人，而我，现在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来南洋之前，我以为世间万物都是平凡无奇，然而来到南洋之后，我才发现，在这片海域上，无奇不有，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鲛人的故事，我是从小就听过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是鲛人的后裔。”林昇叹了口气，自己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辜苏看着林昇，问道:“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怎么会？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鲛人又如何？我仍拿你当兄弟看。”林昇伸出手拍了拍辜苏的肩膀。

　　“谢谢你，林昇。”辜苏感激地对林昇说道。

　　“辜苏，你是怎么打算的？”林昇问道。“李善铭现在还在等你想起过去，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辜苏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李善铭不会给你太多时间的，上面也在催他，这么拖着根本不是办法。”林昇说道。

　　林昇说中了辜苏的心事，李善铭的确不会等他太久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眼下这个情形，他又能怎么办呢？

　　辜苏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会答应李善铭的，他没安好心，我不能助纣为虐。”

　　“你真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林昇问道。

　　辜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辜苏，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林昇说道。

　　听到林昇这么说，辜苏心里突然好受了许多，不知怎么的，林昇让他想到了海生，那个冷冰冰的家伙，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送走林昇后，辜苏再也无心看书了，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小花园，百感交集。

　　林昇现在很受李善铭的重用，已经成为李善铭的卫士队队长了，辜苏不知道李善铭是不是完全信任林昇，但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转眼之间，已经在蠡岛上逗留了快两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日子如翻书般一页页翻过，连一点儿痕迹都留不下。辜苏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就这样在岛上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日三餐的悠闲生活，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事情出现变化，是从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开始的。

　　农历八月十五，蠡岛上显得格外热闹。哪怕是在异国他乡的茫茫大海上，来自大陆的华人也要开开心心地过节，这已是寄托思乡之情的最好的方法了。

　　这天晚上，林昇找到辜苏，邀他去海边赏月。

　　虽然此前林昇已经答应了乌雅去她那里吃月饼，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绝林昇的邀请，于是他就跟乌雅商量了一下，最终乌雅同意跟他们一起去海边赏月，连阿宝和梅舒也跟着去了。

　　“苏哥哥，快看月亮啊！好大好圆的月亮啊！”乌雅拉着辜苏登上海边的一块巨石，站在其上，海天月色尽落入眼中，景色可谓是美不胜收。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时此刻，辜苏脑海里只有李商隐的这一句诗，他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

　　“苏哥哥，你想家了吗？”乌雅递给辜苏一块月饼。

　　“没有。”辜苏接过月饼，转过身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大哥，吃不吃椰子？”阿宝抱着一个大椰子走到辜苏身边。

　　“不了。”辜苏摇了摇头。

　　“阿宝，你拿给梅舒去吃吧。”乌雅说道。

　　“嗯，那我去了。”阿宝抱着椰子走了。

　　乌雅仰着小脸蛋看着辜苏:“苏哥哥，在海边赏月真得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辜苏点点头。

　　“苏哥哥，我做的月饼好吃吗？”乌雅问辜苏。

　　“嗯，好吃。”辜苏又是点头。

　　“那你多迟几块。”乌雅又拿起几块月饼塞到辜苏的手中。

　　“乌雅！”
　　林昇突然在下面喊了一声。

　　“林大哥，什么事啊？”

　　“乌雅，你下来一下，梅舒找不到其余的月饼了。”

　　“噢，好的，我马上就下来。”

　　“苏哥哥，我先下去一下，你在上面慢慢赏月啊。”

　　“嗯，你小心点儿。”

　　“知道啦。”

　　乌雅下去了，林昇却上来了，辜苏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林昇故意把乌雅叫下去的。

　　“林昇，怎么了？”

　　“想福州吗？”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怎么可能不想福州呢？不管我走到哪里，故乡只有一个啊！”

　　“总有一天会回去的，我在南洋待得越久，就越想念家乡。”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好看呀！”

　　“是啊！”

　　“已经有些冷了，入秋了。”

　　辜苏吃完最后一块月饼，林昇凑到他跟前说道:“你想找回你王祖父的记忆吗？”

　　“嗯？”辜苏一时间没有听懂林昇的话。

　　他刚想转头问林昇，然而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推了他一下，他来不及转头，脚下一空，就从岩石上跌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岩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辜苏只觉得遍体发寒，他清楚地听到自己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啊”，海水如一张渔网般将他层层包裹了起来，他眼睛一闭，紧接着就失去了知觉，世间一切，皆已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