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遗事》沈画檐

27、改变

　　从李善铭那里离开之后，辜苏和乌雅再次回到监狱，这一次，他们如愿见到了林昇。

　　林昇身上的伤还是那样严重，但他有了一些精神气，看上去比昨天要好很多。李善铭给他请了洋大夫，还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跟昨日的阶下囚全然不同。

　　“林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辜苏一见到林昇就问道。

　　林昇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回答道:“没什么想法呀，就是想混口饭吃。现在大陆不太平，回去了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待在南洋或许还能发一笔小财。”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身带着一股痞子气，让辜苏有些无奈，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林昇吗？

　　“你知不知道那个李大人是什么人？”辜苏此时已经顾不得考虑乌雅的感受了，不过，他相信乌雅是会理解他的。“你知不知道他会让你做什么事？你一点儿都不想念福州吗？回到家乡总归是好的，留在这里，前途未卜，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辜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昇冷冷地说道。

　　“苏哥哥！你们有话好好说嘛！”乌雅担心二人会吵起来，急忙走过来拽了下辜苏的衣袖。

　　辜苏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林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人一起长大，你就像是我的兄长一般。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呀，我替你分担。”

　　林昇摇了摇头:“辜苏，你可以留在蠡岛，我为什么就不能留在蠡岛呢？”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辜苏一时语塞，他还不能告诉林昇自己的身份，连乌雅都不知道，他得保密。

　　“因为什么？说啊！”林昇盯着他。

　　不能说！不能说！辜苏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面对乌雅和林昇，他第一次有了守护一个秘密的痛苦感。

　　“苏哥哥！”乌雅拍着辜苏的肩膀。

　　“乌雅，你先出去吧，我跟林昇说几句话。”辜苏抬起头来对乌雅说道。

　　“好。”乌雅点点头，听话地退出去了。

　　林昇还是刚才那副样子，辜苏看着他，问道:“林昇，你实话告诉我，李善铭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是李善铭的孙女？”林昇没有直接回答辜苏的问题，反而问起了乌雅。

　　“嗯。”辜苏点头，

　　“她很喜欢你。”林昇笑道。

　　辜苏没想到林昇会这么说，只得回答道:“我待她像妹妹一般。”

　　“是吗？”

　　“是啊！”

　　“李大人很宠爱他这个小孙女，你跟她走得这么近……”

　　“好了，我们不要再说乌雅了。”辜苏打断他。“现在的问题是你，你要跟着李善铭做事，你究竟把我们的兄弟情义放在何处？”

　　“你不也是跟着他么？”林昇反问道。

　　“我没有。”辜苏辩解道。“我有自己的苦衷。”

　　“辜苏，李大人给我钱，我替他做事，有什么不对？”林昇问道。“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坏，李大人做的是正经生意。”

　　“林昇，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辜苏无奈道。“李善铭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他是个满人！”

　　“满人又怎么了？大清朝早就亡了！”林昇喊了起来。

　　“林昇！”辜苏的语气终究还是缓了下来。“我们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你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得甘心做李善铭的走狗？”

　　林昇默不作声，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辜苏，你有没有想过，人都是会变的。”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初的林昇了。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辜苏不明白自己究竟还在执著于什么。

　　“辜苏，你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么？”林昇突然又问道。

　　辜苏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林昇当年对他说过的话很多，他不清楚他指的是哪一句。

　　“我说过，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一定要在南洋赚大钱，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林昇说道。

　　辜苏点点头:“我记得。”

　　“既然你还记得，那么就不要阻拦我。”林昇说道。

　　“可是，林昇……”辜苏还想要说什么，但林昇拦住了他。

　　“辜苏，你我兄弟一场，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自己很清楚。”林昇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辜苏独自坐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直到乌雅走进来。

　　“苏哥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辜苏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路上，乌雅小心翼翼地问辜苏:“苏哥哥，是不是和林大哥没有谈妥，你不要难过，林大哥是个明白人，他自己会想通的。”

　　“谢谢你，乌雅。”辜苏感激地对乌雅说。

　　“苏哥哥……”乌雅低下头。“我只想这样陪在你身边，替你排忧解难，自从遇到林大哥之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很担心你。”

　　“乌雅，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谢谢你。”辜苏张开臂膀，将乌雅轻轻揽入怀中。

　　能遇到乌雅，已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幸运了。

　　辜苏把乌雅送到她住的那栋小洋楼门口，乌雅突然问他:“苏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祖父很坏？”

　　辜苏没想到乌雅会这么问自己，他急忙摇了摇头。

　　“苏哥哥，你不必对我说谎。”乌雅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祖父所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个大概，我没办法阻拦祖父，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祖父。我也没办法阻拦你，可我很担心失去你，终日在你和祖父之间周旋，我也很辛苦的。”

　　“乌雅，你受苦了。”辜苏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管怎样，你祖父做的所有事都与你没有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相信你。”

　　安抚完乌雅后，辜苏回到自己的住处，阿宝还没回来，不用想，这小子肯定是和梅舒去玩了。

　　他躺倒在床铺上，眼前翻来覆去地浮现出林昇的身影，他说的没错，有些东西是会变得，不管他是否相信，但在这世上，最执著的是人，最善变的也是人。

　　第二天早上，辜苏睡醒时，阿宝告诉他，皮克船长走了。辜苏想了想，皮克走了也好，反正他对洋人没什么好感。

　　然而到了晚上，却从海上传来消息:皮克船长的船出了事，碰上大风浪，沉到了海底。

　　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李善铭特地派了一伙人去出事地点搜救，林昇自告奋勇带队去了。

　　阿宝不以为然:“洋人有什么好救的，就让他们都死去罢。”

　　“好歹也是几条性命，能救回来终究是好的。”辜苏叹息道。

　　他还是一如从前般心肠软。

　　隔了一日，林昇等人回来了，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皮克船长的船，它似乎在茫茫大海上凭空消失了，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那群荷兰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葬身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