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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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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呐,你也是中过举的人,身上有功名,应当知道寒门士子一路走来有多不易。我听闻你与公主殿下关系颇近,倘若你愿意指证......”储卫不屑地看着面前的人,入狱之后,他早吩咐了狱卒捡厉害的朝这丫头身上招呼,是以此刻何欢俨然已成了一个血人。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何欢啐了一脸,她咬着牙,冷眼看着储卫:“我呸,你一个裙带之臣,仗着些许姻亲关系便蛮横于建康,不敬公主殿下,折杀我等良臣,储卫,你必死!”
储卫动了动眼神,便有狱卒用力甩了何欢一个大嘴巴子,她本就衰弱至极,这一个巴掌更是将她整个人都打懵过去,耳边浑是嗡嗡嗡的吵杂声。
那一瞬间,何欢以为自己要聋了。
储卫阴测测笑道:“倒是不枉费殷华容对你的一片苦心了,她对你可是好的很呢,但想与我储家作对,她还不配。想来你一个寒门士子,品级又低,岂会知这等秘辛。”
“殷华容的母妃姬英祸害皇室,被视为不详之人,陛下厌弃她们母女,这一生一世,殷华容都再也翻不了身啦,所以我劝你弃暗投明。”殷华容让他受了那么大的辱,今日叫他逮着机会,必是要报回去的。
何欢并不理他,只是闭目养神:“储大人,我文人有一身傲骨,最不怕的就是折辱,倘若你真有能耐今日便将我弄死在这牢中,但倘若你没本事,有朝一日我必位极人臣,亲取你狗命,不为今日之仇,只为你,枉戴这顶戴,误了万千百姓。”
她说得那般凿凿,字字泣血。
储卫却是丝毫不屑,冷笑道:“何大人,你要出得了这道门呢。”然后甩袖离去。
*****
华容一病便病了两三日,一直缠绵病榻,姑苏城也没游玩得成,倒是晏承与他的护卫横渠,两人奇怪得很,整日守在客栈中,仿佛在盯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行踪。
不过华容确实有甩了他们独自回建康的念头,可惜不得实行。
自那日晏承被苏合香熏走,便没再来过了,自然两人也没能同寝,华容倒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的体弱多病,正是有了这么一遭,才叫晏承扫兴而归,否则当真同处一室,那么......
总之好在是蒙混过去了。
“世子爷,殿下来了。”横渠道。这小小客栈不比行宫,然而该守的礼节仍是得守。
晏承坐在窗边看书,刚翻过一页,华容径自闯进来道:“世子,今日咱们该启程了吧。”这些日子里华容虽病,但心中却是着急得很,建康眼线颇多,她一日耽搁在姑苏,便提心吊胆一日。
可是偏晏承气定神闲,只慢悠悠地品茗看书。
今日码头已通,建康回程,华容是势在必行的。
“不急。”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汤,忽然抬头,对横渠使了个眼色。
横渠心下明白,将妙仪请出了客房,并带上了门。
室内唯余他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良久晏承才道:“公主身上配的什么,好香。”
自那日之后,华容便晓得晏承为何讨厌熏香,原来不是讨厌,而是亲近不得,只要一靠近便会忍不住的打喷嚏,华容心下一合计,便叫妙仪去街市上买了香包,日日戴在身上,以防晏承。
他倏忽站起身来,足九尺的身量,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他迫得愈近,然后停驻。
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华容惊了一跳,忙想躲开,却被晏承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他揽住华容的腰,唇角微弯,渐渐贴近......直至华容的唇角。
华容简直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而后腰间一松,华容猛得转头,晏承的吻偏离了些许,落在她面颊上,华容直觉不可思议,满目愕然,晏承却一副得逞的模样,将手中的香包提至她眼前,道:“公主,你大意了呢。”
“倘若公主再犯,臣就要罚别的了。”他轻笑道,目光颇不老实地盯着她的唇角。
华容握紧拳头,刚想打他一巴掌,却不妨被晏承捉住了手,他极暧昧地将华容的柔荑送到面前,还低头闻了闻,然后道:“公主的体香比这香包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横渠一进来,便瞧见这幅景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问,横渠拱手道:“属下有要事禀报。”
既是要事,恐怕也是机密,华容识趣地离去,只是走之前叮嘱晏承:“今日我必要登上回建康的船。”似是威胁。
晏承摇了摇头,正色道:“赫里旻去京城了?”
横渠似是没想到世子爷一猜即中,只得点了点头,可还是不解:“既然赫里旻最终的目的是京师,那么他又为何辛苦到姑苏跑一趟?”这岂不是自讨苦吃,舍近求远?
晏承摇了摇头:“赫里旻是个人物,他的目的恐怕与我们不谋而合,只是想做个样子给他们东极王庭的人看罢了。”
横渠问道:“那么说来,这位小王子竟也是个不愿动干戈之人了?”此前东极与陈国屡屡交手便是因为东极王赫里图不依不挠想要侵入中原,他的大儿子赫里胥也是个狂热的主战派,这父子二人都是绞尽脑汁地想要打仗的人物。
“我担忧的是,东极人求亲在即,可是陛下却迟迟还没有定下人选。”晏承目光看向远方,帘外雨好不容停了。
陛下并非良善怯懦之辈,东极王庭屡屡犯禁,这回作为战败国来求和却摆出一幅趾高气昂的模样,恐怕谁看了都不会舒服的。
可是偏偏东极王庭易守难攻,要想斩草除根恐怕是天方夜谭。
唯有......直捣黄龙。
和亲便是示弱的假象,但这个人选,很可能一去不回。
都是自己的女儿,恐怕陛下也颇是纠结,毕竟,虎毒不食子,骨肉亲情,岂是那么好抛弃的。
“所以世子爷是......是在为陛下确定这个人选?”横渠看着华容离去的地方,若有所思。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晏承屡屡纠缠五公主之事便有所解释了。
的确,和亲一事兹事体大,牵扯甚广,陈国千万民生之计便在其中。
晏承没有回答。
“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也不是。我是为自己,而非为陛下。”他如是说,道之所在从来都是血流漂橹,帝王之宠?帝王之信?那不过都是黄梁黍米,一梦到头,切不可信。
晏承要的是,升平盛世。
“你知道,梁国为何灭国?”虽然陈国已历经数朝,然而前朝梁国距今不过才数十年。
“梁君承百姓的奉养,却不担百姓之苦,纵情享乐,罔顾帝业,纵容手下臣子鱼肉百姓,因此被诛。”其实说来简单,自古往今,亡国君主大抵都是这么个模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振聋发聩的道理,却没几个人真正将其放在心上。
“陈国皇室倾轧,手足间争得你死我活,至今是第三代。”前朝陛下殷许卿便是踩着兄姐的骸骨一力向上,到了当今陛下这一代,倾轧更是离谱。数十个皇子皇女只争夺那个一个位置。
“你说,这样的皇室,是否能担百姓之忧?”
横渠不知如何回答:“这......”想来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自然是不能的,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匡扶?这天下,素来是能者居之,横渠你说我说得对吗。”他微微然一笑,负手立于甲板之上,四围但余风声。
句句肺腑,却又句句大逆不道。
“世子爷慎言。”横渠低头,不敢言语。世子爷今日这番言论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大约是......百死莫赎。
“王爷只让殿下襄助陛下,可没......”让世子爷生出反叛之心,何况世子爷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尊贵,又何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晏承只是笑看他一眼,而后默然不语。
天晴了,雨停了,码头也疏通了,自然可以开始行路了,轻舟飞速,一路疾驰,堪堪在第二日早上到达建康城中。
行宫还好,有晏承的人把守着,旁人不敢造次,更不敢强闯。倒是华容的公主府,守卫说这几日储大人总是不肯消停,日日都要来公主府上闹个一两回,拿准了话头说是公主私自离开建康,违反陛下之令,乃是大罪。
华容回府时,储卫正在公主府门口闹,身侧还提溜个满身血渍的人。
那人倒在地上,似乎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看着很是可怜。
妙仪眼尖认了出来,那人竟是何欢,忙道:“公主临行前明明吩咐过狱卒不让动刑,怎么这会她......”妙仪捂着嘴巴,偏过头去,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言语中充满了担忧。
华容站在拐角处,道:“下头人本想两头讨好,奈何储卫有个得势的贵妃,下人自然瞄准眼头,舍我而选储卫了,不奇怪。只是可怜了何欢,我的疏忽,竟叫她受罪至此。”
何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却依旧挺着一番傲骨,倒在地上,喃喃道:“我绝不与你同流合污,!我绝不......”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想来是晕了过去。
此情此景,华容亦是忍无可忍,她素来惜才,见不得有才之士被储卫这样的腌臜泼皮折辱,然而立即上前并非良策,恐被储卫反咬一口。
她在建康蛰伏数年,小心翼翼方有今日光景,若一朝露了锋芒,必然遭来嫉恨。
“公主,救救何大人吧。”妙仪心急如焚。
她一直没有告诉华容的是,承德十年华容高烧不退卧病在床,守卫看得严丝合缝就是不给公主就医,是何欢的父亲,偷偷打开角门放外头大夫进来救了公主一命。
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些事殿下不必知道,可她却应当替殿下记着,以期日后。
“殿下!”再不救何欢,她可就真没命了!
“奴婢求求殿下,这个人您是非救不可的!她的父亲曾救过您的命!”说着妙仪便跪在了华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