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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姑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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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惊扰了华容的马车,载着她的马突然发疯一般仰天长嘶,疯了一般地向前冲去,竟直直将华容给甩了出去。
晏承踩在马背上,飞身而下,将华容带在怀中,围观群众拍手叫好。
当街百姓并不知晓二人身份,只是见着英雄救美便心下激动,一时间围过来的人变多了许多,华容直感无地自容,可巧晏承一手搭在她腰上,往上半寸便是......
“多谢。”她轻声道,便立即推开他,拉着妙仪夺路而逃。
这十六年里都没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晏承将手背在身后,指尖似乎仍有一丝柔软的触感,想到那一贯冰冷高傲的小公主慌不择路的样子,顿感心情愉悦了不少。
“横渠,咱们走。”
宵禁将至,若非今日事出有因,他们也不至于连夜奔袭出城。
“建康。”晏承回首,喃喃念道,忽而勒紧缰绳,马长鸣一声,然后疾驰向前,横渠亦紧跟随其后。
公主府门前灯火煌煌。
只不过华容在想事情,所以在进门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妙仪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忽然,华容拉着妙仪的袖子,目光严肃:“我想到了。”
《浮生辞》——前朝张昶所写,早就通禁全国,任何人不得私自翻阅。
难怪华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这些诗词究竟是谁人所写。
既不知出处,却偏偏诗文水平颇高,普天之下,这样的人想来也是再寻不出第二个了,只能是——张昶。
只是宋景行怎会焚烧张昶的诗稿呢?
除非......除非他的恩师就是张昶?!
可是怎么可能呢?
张昶是承德九年伏诛的,而宋景行承德八年就进了国子监,那个时候华容已经有些记事了,并未曾听说过当时名震朝野的大权臣张昶同宋景行有什么瓜葛。
当时张昶权势滔天,倘若宋景行真的是他的弟子,他又何必在国子监苦熬多年一直不得出头呢?
此事疑点重重。
然而夜深些时候,妙仪却突然告诉华容,宋景行去了姑苏。
“姑苏?他去姑苏做什么?”华容紧蹙着眉头,失手拍落一只茶盏。
倘若宋景行真同张昶有什么干系,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妙仪摇摇头:“宋先生走得匆忙,只带了燕回和一些细软,公主前脚离开宋府,宋先生便带着燕回出城了,幸而有奴婢派下的眼线盯着,方才回来禀报,只怕此刻宋先生与燕回已经坐上前往姑苏的客船了。”
难道是宋景行知道她有了猜疑,是以这才连夜奔袭?
还是......另有隐情。
但不管如何,宋景行作为一个跟随她多年的幕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城远去,着实不合常理。
姑苏......她忽而抬眸,看向妙仪:“你是怎知宋景行去了姑苏?”那一眼深藏疑惑,多年累积的信任其实亦不过危若累卵,担不起任何些微的波澜。
妙仪忙解释道:“跟梢的亲眼见宋先生往风津渡口去,又听见燕回问宋先生他们是否要去姑苏。”
风津渡口,正是建康城最大的一个码头,联通全国。
“殿下,王九说有东西要呈给您过目。”这王九便是妙仪派去盯梢的人,因他家中贫寒,早年甚至无钱安葬其母亲,幸得妙仪帮助,这才能将母亲安然下葬,是以对妙仪很是忠心,这些年一直在外为公主府做事,只不过他并不认得妙仪身份,也并不晓得自己其实一直是在为华容做事。
妙仪从袖兜中取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华容,华容接在手中,初时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妥,可当她细看时,将食指探进荷包内,摩挲之下,忽而满目愕然。
华容将那荷包翻开,只见里头绣了一个“英”字。
这荷包,是出自她母妃之手。
母妃擅长针织女红,从前在闺阁中也是满腹的才情。母妃喜静,从不爱与那些妃子们争妍斗艳,总是将自己关在关雎宫中绣这绣那,或是钻研诗书。
母妃喜欢在绣品上绣一个“英”字,她说这就像文人作画的落款,全然是她的一片心血。
可是十年前那场大火,早已将关雎宫烧得一干二净,就连华容也只留下些微几件母妃的东西。
这个世上关于姬英的记忆早已经被毁灭得一干二净。
可为何......却又在今日又浮现出来了呢?
“妙仪......你可认得这个?”华容将荷包递给妙仪,那个小小的“英”字便现在妙仪面前。
妙仪不敢相信:“是,是娘娘的东西!”她的手也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荷包:“可是,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宋先生手中?”
那些尘封的记忆,莫非真要一点点地如鱼之浮标一般,慢慢游移出水面?
躲在这之后操纵的有心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宋景行家中竟有我母妃的东西,我母妃的故乡乃是......姑苏。”往事如梦浮起,灯火寥寥,一只飞蛾扑向灯罩,死得惨烈,却义无反顾。
华容捏紧那荷包,目光中充满了决然。
妙仪知道她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便是娘娘于冷宫惨死的悬案,至今无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只是华容早就一力笃定,母妃的死决不是一个偶然或巧合。
姬英是个惜命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便不会轻易放弃。
或许,当年的真相就藏在这只小小的荷包背后。
而宋景行就是其中的关窍。
他一定同母妃有什么牵扯,甚至,母妃与张昶......还有些什么关联。
华容冷冷看向妙仪,她知妙仪定要阻拦。
“陛下曾命您无诏不得踏出建康半步。”妙仪委婉规劝。
华容又怎会不知,可是事涉母妃,常人尚且不能忍至亲惨死于非命,况且她殷华容。
“我曾起过誓,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今生今世,我必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她的目光疯狂且冷漠,妙仪暗自心惊,叹道这么多年殷华容果然还是殷华容,那股子疯劲一点没变。
娘娘就是公主的软肋,一触便发。
“今晚就出发去姑苏。”夜凉如水,她的目光也冷得瘆人。
华容有些为难:“只是宵禁乃是公主亲自定下的,这样公然违反恐怕......”
华容转头看她,一字一顿道:“我说,今晚就出城。”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倘若宋景行真同母妃有什么关联,那么华容是决计不能放他走的。
这条线索若是断了,恐怕终其一生都再难接近当年的真相。
她在建康城蛰伏这么许多年,一是为了母妃当年的期许,二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害死母妃的人揪出,血债血偿。
十年,幸甚未晚,亦是有生之年。
风津渡口
宋景行披了一身黑袍,与燕回一起完美地隐没入夜色。
燕回道:“公主派来的探子就在后头,想来已经将这里的事全报回给公主了。”
宋景行只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夜色茫茫,二人立于甲板上,舵手扬帆收锚,湖上的风猎猎而至,吹得宋景行的身子看起来愈发单薄。
“回去休息吧,公子。”燕回再次劝他:“公主志向未起,大业尚在酝酿中,往后的一切都还需依靠公子,公子可不能熬坏了身子骨。”
这世间上有一种人,身为谋臣,殚精竭虑,身孱体弱,却偏偏不爱顾惜自己,往往落得英年早逝,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依燕回看来,宋景行若是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迟早也逃不脱这个宿命。
宋景行咳了两声,面上竟显出一二分红晕来,燕回知道这必是他咳得急了,一时喘不上气来。
“自她去后,我的命也无甚好顾惜的了。”他苦笑道:“只是你说得对,公主还年幼,还需要我,我当顾惜自己。”
以亲眼瞧见公主洗去故人的冤屈,再然后......完成他们的遗愿。
轻舟驶过万重青山,一眼茫然无涯,宋景行阖上眼眸,见着故人容颜依旧,他伸手摸了摸头发——只有宋景行知道,哪里有几根华发。
他不过二十有六,却觉得半生已过,除却开头的那十几年,剩下的统统都是索然无味。
而今这数根华发亦是来得巧妙。
“暮姐姐,你还依旧年轻,我却早生华发了。”他终于要再回姑苏了,可是这一回,只有满腹的算计。
“山河虽美,我却再无故人。”茫茫天地间,终究只剩下他茕茕独立,顾影自怜了。
与此同时,华容策马奔出。她与妙仪偷了城中守将的令牌,佯装有公事出城,一路狂奔,尘土漫天,终于在夜半时分匆匆到达风津渡口。
有一艘带着姑苏印记的货船,华容一眼就认了出来。
船家正要启航,妙仪连忙拦住:“船家,可否载我们一程?我家老爷病重,我家公子着急赶回姑苏,若您肯载我们,公子必有重酬!”
为行事方便,华容与妙仪俱扮了男装。
船上货物颇多,船主人大约是为了安全起见,一口拒绝,收了锚便准备离去,华容心下着急,正准备跳进水里游上船,却见船停在了原地,船主人扔下一段踏板,喊道:“快些上船吧小郎君!”
华容上了船才知道是有人替她们求了情。
船主人嘟囔道:“我这一艘船的货物可是出不得一点岔子,若不是这位胡公子替你们求情,今日你们是万万搭不上我这趟船的。”
风津渡口每日与姑苏的桃叶渡来往的商船颇多,且不像客船,货船都是日夜兼程,所以华容才想着来风津渡口碰碰运气。没想到,倒真叫她遇上了。
那位胡公子走了过来,冲他行了一礼:“公子真是孝顺,我瞧刚才的样子,船主人若是不肯载你们主仆,这位公子恐怕就要跳河了。”话里是明显的揶揄。
华容抬起头,直直撞进他的眼眸中。
他轮廓颇深,若非那双黑眸,华容简直要怀疑这位胡公子究竟是不是中原人了。
“多谢这位......胡公子替我主仆说话,倘若日后有差遣,容桦必无推辞。”
那位胡公子言笑晏晏,像极了狐狸,是一只年轻的,狡黠的狐狸。
胡公子道:“那我可记下了。”还特地看了看华容的耳畔,忽而问道:“不知公子的容桦是哪两个字?”
“一别音容两渺茫,桦飘红烬趋朝路。音容之容,桦树之桦。”
角落中忽地闪过一个黑影,然而一闪即逝,隐入树丛之中,再也不见,无人发觉。
储卫府
“殷华容当真出了城?”
手下点头如捣蒜,一幅邀功心切的模样:“属下亲眼所见,五公主带着身边的妙仪,星夜出了城,上了去姑苏的船。”
储卫听罢,阴测测地笑了:“今日是她自寻死路,就休怪我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