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荼》缘止

91、黎国郢城

　　翌日清晨，房门被人推开，随后一句坚决的话飘进耳朵里，“走，我们去郢城！”
　　说话的正是决明子，他想了一夜，猛然发觉自己之前的善意隐瞒其实是对冷无涯更大的伤害。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而不是活在被隔绝的世界里。因为他瞒得了她一时，却瞒不了她一世，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过后，要承受的却是双重的打击。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以为是，他总以为自己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她好，却从来没有问过冷无涯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
　　冷无涯坐在床边穿好了鞋子，摸索着坐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梨木梳缓缓梳起了头发。似乎没有听到决明子的话，她只是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无涯，你不想当面问问他么？”决明子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梳子，一脸焦虑地望着她。
　　她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抬起手抚顺自己的长发，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却始终不开口说话。
　　“无涯，你别这样。”
　　冷无涯站起身走到屏风后，方才开口说了句：“阿决，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
　　决明子张了张口，终是无奈地退了出去，替她合上门。站在门口思虑许久，却不知为何冷无涯会如此无动于衷，是因为她的心真的被伤透了么？莫白与白璟的婚礼就在后天，他本想带着她去郢城找莫白当面对质，难道在她的眼里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么？无涯，你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门开了。冷无涯穿着一身殷红的长裙，长发已绾起了简单的随云髻。看到她已经可以自己打理这一切，决明子颇感欣慰。
　　“阿决，我不想去找他，因为我知道我无法挽回些什么。他与白璟成亲，目的无非也就那一个，不管他是否爱她，他们都会在一起，我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这对我来说，也许是种解脱，因为不再是我要离开他，而是他，不要我了。”冷无涯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原先，她还要担心如何跟他解释自己失明的事，如何跟他解释自己的身份，如何在她魂飞魄散时不让他为她伤心，但现在一切烦恼都消失了，她不再有所顾忌，可以一心一意地去找回重华。她不想着什么聚灵之术可以恢复自己的灵力，她也不期盼能够重新位列仙班，她只想着，找到重华就好了。
　　自那日在无间一别，冷无涯以为醒辰又回了虞城，但没想到醒辰其实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着她。倘若不是他，昨日她早就灰飞烟灭了。现在想来，那真是一场笑话，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她冷无涯在九重地狱，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能因为一个凡人而有了轻生的念头？
　　“上仙，你真的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寻找重华么？”对于醒辰的决定，冷无涯很吃惊，他不一直是避身世外不问俗尘么？为何现在却要改变主意？
　　醒辰垂下眼眸沉思一会，才出声道：“无涯，你还记得在虞城时你跟我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那天在城楼上，你指着黑漆漆的一片远景，跟我说要我走出去看一看，不要把自己困在一座空城里，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那时的她多么的理直气壮。可现在，她却已没了当时的勇气和自信。
　　然而醒辰继续说道：“在虞城的九百年，与我而言不过是旦夕之间，转瞬即逝；而对一个凡人来说，却是几生几世。我想，你是对的。我该面对这一切，而不是去逃避。”
　　“上仙，我知道其实你留下来是为了帮我。你和阿决一样，对我那么好，可我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她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决明子的心意她知道，但她不能回应；醒辰对她的情意她也明白，但她不敢面对。醒辰心里爱的人一直是碧溪，她不过是碧溪的转世。而决明子的爱，更是无从说起，到底是因为前世负了苏景安，还是千年来对碧溪的痴心不悔？
　　她只知道，世上只有那一个人，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不是碧溪，不是陈天绫，更不是苏景安。可惜的是，那已成了过去，再也追不回的过去了。
　　但是，自从上次香盈袖在蜀国皇宫夺走重华以后，再未现身过。要找到她，谈何容易？不过，决明子前段时间倒是做了一番打探，如今在凡间作乱的妖魔不在少数，四周经常流言不断，妖孽害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那我们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即使找不到香盈袖，也可以顺便治服那些个妖魔。他们罔顾六界纪法，在凡间为非作歹残害生灵，你们作为天界上仙是不是该为民除害呢？”
　　坐在桌旁的决明子和醒辰很默契地对望了一下，再看看身旁的冷无涯一脸戏谑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这样的她是否已从伤痛走出来了，还是故作释然？
　　“好，那就这样决定吧！”决明子说完又看了一眼醒辰，只听他道：“我没问题，无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去郢城吧！”
　　听到冷无涯口中突然蹦出“郢城”二字，决明子刚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有喷了出来，他极力地抑制住诧异，俊秀的面庞憋得通红，他可真没想到，冷无涯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郢城。现在的她，不应该是最不想去那个地方么？
　　“你别用这么吃惊的眼光看着我。”冷无涯欺身近到决明子的身侧，伸手戳戳他的胸膛，又极认真地说道：“阿决，感情是感情，任务是任务，这是两码事，我不会混为一谈。我听醒辰上仙说过了，最近郢城内外妖魔猖狂，离咱们又是最近，我们先去那里打探一下情况，兴许还能问出香盈袖的下落。”
　　很快三人达成一致，决定先去郢城。动身前一夜，医心馆众人齐聚一堂，作临行前的赠别。春若听说冷无涯又要走，心里很舍不得，但是有决明子和醒辰两个男子作伴，倒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她身侧的冷阳也郁郁寡欢，自从上次闯了祸之后，冷阳一直有些自责，面对满桌菜肴，也食之无味。
　　无人动箸，决明子左手掩面轻咳几声，道：“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大家不如开心点？”
　　“阿决说得对，我们这次走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冷无涯按住冷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晓阳，徐大夫年纪大了，春若又是个女孩子，医心馆每天那么多琐事，你要好好做事哦！”
　　“嗯，我会的。”冷阳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已经长大了，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徐大夫和春若姐姐的！”
　　冷无涯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桌面，道：“我都饿得不行，你给我夹点菜吧。”
　　冷阳听了，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之前的不开心一时间烟消云散，立马拿起桌上的竹箸给冷无涯夹起了菜，左拣右拣，碗里堆个小山似的。
　　看着姐弟两不亦乐乎地相互推就，决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这人，哄人倒是有一套。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医心馆，那段日子是他在凡间七百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全都是因为她的出现。她给他带来了诸多欢乐，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尽的痛苦，这到底是一份难得的缘，还是又一世的纠缠不休？决明子已不愿多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这种平静温馨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去到郢城的速度很快，本来路途就不遥远，又有醒辰同行，不消多时，他们就已经来到黎国最繁荣热闹的国都，郢城。
　　“阿决，我觉得你该好好修行了，明明你比醒辰上仙呆在凡间的时间还要短，可你的仙力怎么这么弱了呢？再这样下来，我怕就算我们找到重华，估计你也无法重返天界了。”
　　决明子听了，气急败坏地伸出去戳冷无涯的脑袋，“之前也没听你说我修行不够啊！我怎么能跟他比，他在虞城九百年，没沾得一点人气，自然仙力不会减退。”
　　“你自己偷懒不练功，还好意思说别人！”冷无涯不服气，又补了一句。
　　“我说你.....”他正要抡起胳臂去抓她，却被她灵活地一转身，躲到醒辰身后，死死不肯过来。
　　“好了，别闹了。”醒辰这时终于开口了，看他们一路上打过来骂过去，你一言我一语，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千年以前，那时的他们，也是时常聚在一起，四方游历，品酒煮茶，抚琴听音。只是，碧溪却不如无涯这般闹腾。
　　三人找了件客栈住了下来。那客栈名字取得极喜庆，叫“福满堂”，虽说这个名字不怎么高雅，但是好在市井之中有如此安静的地方，他们初来乍到，要求自然不能太高。
　　大堂用膳时，听邻桌的三五人议论纷纷，说是最近郢城很不太平，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而且失踪的多半是年轻的男子和女子。
　　冷无涯安静地饮着茶，等那些人停下来时，她方才提高音量道：“你们说的那些事都是妖魔所为，要想过安稳日子，就必须降服那些妖魔。”
　　邻桌的人听她这样说，皆转头惊奇地看着这位美貌惊人的女子，其中一人大声问道：“你说有妖怪，那怎么才能抓到这些妖怪呢？”
　　“这有什么难的。”
　　“你一个小姑娘，口气倒不小。既然是妖怪作祟，想必自是法力高深，我们凡人之躯，如何能治服得了他们呢？”
　　冷无涯搁下手中的茶杯，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是来自蓬莱仙山的修仙之人，还算有些法力。我们这次来，就是为民除害的。”
　　“就你们？”有人鄙夷出,“你们三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是蓬莱山来的？别是为了逞英雄，到时赔了小命可不划算咯！”
　　“阿决。”冷无涯对他示意了一声，又对着大堂里聚集起来的众人道：“既然你们不相信，那我们就证明给你们看看我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话音刚落，决明子起身抬手双手施法，两束白光传至前方，大堂里的人全部都双脚离开地面，漂浮在半空中。有人吓得惊慌失色，连忙开口求饶。
　　决明子收回法力，众人无防备地落了下来，有些因为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乱成一团。
　　“这下，你们相信了吧？”决明子一边开口说道，一边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衣袖。
　　有人站稳后慌乱地往后退，开口道：“你们这么厉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妖怪？又或是妖怪的同伙？”
　　冷无涯听了，忧郁地抚了抚额头，然后双手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人辩驳道：“我们要是妖怪，你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众人鸦雀无声，她又道：“想要保住你们的命，不再让那些妖魔残害无辜，你们说是不是该配合我们一起去抓住那些妖怪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前这三人似乎来头不小，又法力高深，倘若他们真能消灭郢城内外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魔，他们倒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人心惶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