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荼》缘止

89、缝制嫁衣

　　又到月缺前一夜，冷无涯接过决明子手中的白色药丸，心里百感交集，明知这是一种会将她吞噬的毒药，但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吞下去。结灵丹放进口中时，闪现着幽蓝色的光芒，随后渐渐融入她的体内。
　　在医心馆养伤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平静，冷无涯日日盼着莫白能来接她。另一边，重华的事也要再想计策。因那香盈袖堕仙成魔已无法再修炼重华上的修仙之法，料想她不会就此罢休，于是，决明子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冷无涯惊疑地问道，“要怎么个引法？”
　　决明子站起身来，在房中踌躇几步，又回头对冷无涯说道：“既然她想修炼重华，那我们何不送她个机会？”
　　“她应该不会那么轻易上当吧？”据她对香盈袖的了解，她绝不是那么容易骗的，若说千年以前的她，也许还单纯些，但现在，一个入了魔道的堕仙，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们摆布？
　　但是，决明子似乎相当有自信，他嘴角微微扬起个迷人的角度，继续说道：“她如今必须借助凡人的精魂维持自身修为，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要她对重华存在着非分之想，就不怕她不上钩！”
　　随后，决明子将自己的计划详实地告诉了冷无涯，她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这个男人是不是疯了？竟然拿自己做赌注？于是，她坚决地否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阿决，我们再想别的方法，我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想要逼她现身，只有这一个法子。”决明子低下身子双手按住冷无涯的肩膀，跟她承诺道：“无涯，你相信我，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冷无涯伸手拂开他的双手，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摇头，她的态度诚然，只不住地说着：“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阿决，若你执意这么做，我只能去找师父，让她把你送回天界。”由不得决明子再做解释，冷无涯推开他的手臂，慌乱地逃进了内室。
　　郢城莫家的喜事如一夜春风，传遍了淮安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什么郎才女貌啦，天作之合啦，佳偶天成啦，天花乱坠，人人殷羡。
　　自从那日在两位妇人的口中得知莫白即将娶亲的事，但从无间地狱回来的这几天，来医心馆的病人却不再议论了。冷无涯满心欢喜，也无暇顾及。因为她很忙，在忙一件“大事”。
　　即将要成为莫白的新娘，冷无涯心里既激动又紧张。说实话，婚礼她也是参加过好几次了，漫宁和听雪的，司空徵允和玖歌，司空景行和未歌，一对一对儿的，如今到了自己，却好似一切都是新鲜的。
　　这几天，春若一直在帮她绣嫁衣，绣的什么呢？嫁衣上绣的花样是无间地狱的曼珠沙华，她最爱的花。春若没有见过曼珠沙华，她便请决明子在纸上画了下来给春若做样子。她打算穿着这身嫁衣与她心爱的男子共结连理，然后亲口告诉他这就是她最爱的花，那时的她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吧！
　　手里摸着春若未绣好的嫁衣，她已能想象到衣领处绣满了小朵小朵的曼珠沙华，烟灰色的锻底，大红色的花朵，银线绣边，再加以珠宝点缀，等到全部绣好了肯定会很美。
　　“春若，要你连夜缝制我的嫁衣，真是辛苦你了。”冷无涯略有歉意地说道，却被春若握住了手，她知道春若不会有怨言，又叹了一口气，装作无辜的模样说道：“要是我自己做的衣服，恐怕都穿不出去吧？”
　　见她一脸认真，春若忍不住笑了起来，搁下手里的剪刀，直起身子去捏冷无涯的脸，却被她机灵地躲开了。屋子里，两个女子，笑成一团。
　　春若手上的银线用完了，便唤来冷阳打算去城里的绣庄再买些回来。一提到要进城，冷无涯突然来了兴趣，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热闹的集市了，央求着冷阳带着她一起去。
　　“姐姐，我不能带你去，馆主知道了会骂我的。”之前决明子就跟徐大夫等人说过，冷无涯这次回来是养伤的，白日里不可出门，即使晚上也不允许她单独外出。
　　“没关系的，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有你啊，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咱们带上春若一起去？”
　　冷无涯渴望的眼神，让冷阳心软了。即使是个病人，也不能成天闷在屋子里啊，就算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的。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就带冷无涯出去走一走，这样病也会好得快一点。
　　但是，这只是冷阳的想法，然而若他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却恨极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夜晚，初生的月牙光亮极弱，三个人乘了辆马车一同进了城。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即使看不见周围的人群，冷无涯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忙碌和快乐。冷阳给她买来了一包热气腾腾的油酥饼，她吃了如同嚼蜡，却连连赞不绝口。
　　只见夜市尽头一张桃木桌，一把桃木椅，一声拍案惊奇四座，原来是有人在说书。说的是什么女娲炼石补天救凡人于水火，嫦娥奔月一连串的神话故事。冷无涯不禁莞尔，原来凡人也喜欢神界和仙界的往事么？那嫦娥仙子她在天界见到过，清冷绝美，姿态高傲，倒是与说书人口中的模样所差无几。她和冷阳站在人群里听人说书，春若独自一人去了绣庄买绣线，约好在此处汇合。
　　说书人说到精彩之处，就喜欢卖个关子，旁人听得兴致勃勃，一阵欢呼吆喝，要他快些往下讲。后又说到先秦时期的武王伐纣的事，那人义愤填膺，说妲己如何如何魅惑纣王，说姜子牙如何和智斩妲己，众人皆连连喝彩。
　　“姐姐，你累了吗？”冷阳在一旁也听得十分起劲，却没有忘记冷无涯身上还带着伤，站这么久她身体恐怕撑不住。
　　冷无涯笑着回道：“不累，晓阳，春若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你去看看。”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就站在这里听书不会乱走的，你快去快回，我等你们回来。”她催促道。
　　春若去了许久未归，冷阳也有些担心，无奈这边虽放心不下冷无涯，却还是迈开步子走了。他跑出几步又回头大声喊道：“姐姐，你在这里不要走开，我很快回来！”
　　冷无涯对着他挥挥手，又转过头去继续听人说书。
　　怎料那人越说越玄乎，说什么姜子牙因顺应天道颠覆商朝，从此位列仙班当上了神仙，又留下一部旷世奇书传于后世，倘若有人能得到此书，便可得到天下。她已无心再继续听下去，准备离去之时，方才想到说过要在此处等冷阳他们回来，便住了脚站在一旁。
　　过往人群匆匆，她听着路人的闲谈，甚觉无趣，听到身后有人在吆喝着卖胭脂，她随手摸起摊上的一盒胭脂，拿到鼻前嗅了嗅。
　　“姑娘，买盒胭脂吧？”一位慈祥的大娘的声音。
　　她正要买下，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只好说：“大娘，我身上没有钱，等我弟弟回来付给您好不好？”
　　“没事没事，那就等你弟弟来吧！”大娘对她笑笑，却发现冷无涯原来是个瞎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您为什么叹气？是生意不好做么？”
　　“姑娘，我是替你叹气，你看你生的一副姣好的面貌，却......”大娘欲言又止，不住地摇头。
　　冷无涯心知她是为自己失明一事叹息，原本是她可怜她一个老人家还要出来设摊谋生，如今倒是大娘来可怜她这个瞎子了。她轻笑出声，道：“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是吗？”大娘惊奇出声，“姑娘知道郢城的莫家也要办婚事么？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大喜事呀！”
　　冷无涯正要说自己嫁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莫公子，却又听大娘说：“那莫公子和灵羽国的公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呐！”
　　怎么会这样？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冷无涯一时无所适从，她想一定是她听错了，于是紧张地询问着胭脂摊的大娘：“大娘，您说的是灵羽国的二公主白璟么？”
　　“对呀，对呀，就是她！听说那位公主容貌绝美，气质高贵，与莫家的莫公子正好配一对呢！”
　　冷无涯全身失了气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早已无心理会大娘的言谈，她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声音：“莫白要娶得人的是白璟。”
　　怎么会？怎么会？冷无涯面容悲戚，小白明明说会亲自来接她的，他说过他想娶的人只有她，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令她如此心痛的真相？
　　她突然笑出声来，悲凉的，自嘲的，划破天际。原来，所有的人都在骗她！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只有她一人还蒙在鼓里，还一心一意地想着做他的新娘。到头来，他要娶的人却不是她，不是她！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白璟，当然是白璟，能与他相配的只有白璟。她冷无涯算什么？一个瞎子？一只来自地狱的千烟鬼？什么都不是！冷无涯心里生出巨大的绝望，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俗世，她留在这里是因为他，而如今他却与别的女子喜结连理，那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眼睛看不见前方的路，冷无涯茫然失落地走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身旁路人的斥责，她不管不顾，拖着几近崩溃的身子艰难地前行。滚烫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一颗又一颗，爬满惨白的面庞。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即使难过，即使绝望，别的都不要了，就让她保留这仅剩的一点自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