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荼》缘止

72、三世轮回

　　天界西陲，一片曼陀罗华风吹曳曳，花香沁人心脾，令人生醉。碧溪一袭白裙，坐在花丛里仰望着穹顶皓月。月盈则亏，凡事太过圆满便会生出缺憾，她想得入了神，突然头顶落下温柔的话语：“在想什么？”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醒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从不在人前笑过，在她的面前却从不吝啬笑颜。
　　见坐在地上的女子一双剪水秋眸泛起幽蓝色的光辉，醒辰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碧溪迟疑着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心里，他略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只觉脸上有些发烫，便将头低了下去。
　　星辰漫天，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每逢月圆之夜，走在曼陀罗华丛中，一起静看星空，似乎成了两人秘而不宣的约定。碧溪贪恋着与他独处的时刻，感觉他的气息从身侧若有若无地拂过，心里一阵阵波澜。恍惚间，她又想到了那名叫香盈袖的小仙娥，想起她对决明子的爱恋，突然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怎么了？”醒辰看着失魂落魄的她，担忧问道。
　　碧溪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俊毅的侧脸，墨色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擦过她的肩膀。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念想，若他们不是神仙该有多好。六界之中人人羡慕神仙的潇洒自由，但是却不知天界的清冷和寥落。一个没有爱的地方，心只会渐渐苍老，要一副长生不老的空躯壳又有什么用？
　　但是，这些话，她又怎能告诉他？他会理解她的心吗？
　　“碧溪，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醒辰突然开口。
　　“什么话？”她转头望他。
　　醒辰喉间轻轻滑动，突然伸出手牵起身旁女子的手，执于掌心，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炽热，他开口道：“刚刚握着你的手，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舍得放开。人人都说我是修仙奇才，但是我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他兀地自嘲地笑了起来，又说道：“碧溪，我只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误了你的修仙之道，所以......所以我打算不日前往西天昆仑封印燚兽。”
　　“你不可以去！”她立马出声阻止。燚兽苏醒后，一直为患人间，天帝下了几次令，那些个天神谁不是落败而归？她知道，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将燚兽封印，但她也很清楚，封印燚兽的代价便是会连他自己也一起封印，所以天帝才一直没有开口让他前去。
　　他宁愿封印自己也要避开她吗？碧溪湿了眼眶，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落在洁白的花上，引起一阵花香浅吟。
　　见她落泪，醒辰慌乱地伸手为她拂去泪水，他不知，她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醒辰，你可听过凡间有这样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与你相知前，淡而无味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我已经忘了时间。作为执掌六界姻缘的神女，我却看不到自己的姻缘，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凡人有爱恨情仇，却敌不过生老病死。碧溪，有些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我不想你走到那一步。”
　　“我的路，由我自己来定，即使不做神仙又如何，至死不渝的长情终究好过这千万年的孤冷寂寞。醒辰，我只问你一句，天上人间，生死轮回，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她轻柔的带着希冀的话语，令他动情。醒辰无奈地笑着，抬手抚上她绝美的脸，深深地回了句：“傻丫头，你可知，那轮回之苦比雷刑还要残忍百倍？”
　　“不管有多痛，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就算永世入地狱我也愿意！”
　　猝不及防，她身子一紧被他拥进怀里，温柔的吻落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他的鼻息轻轻掠过她的脸颊，酥麻酥麻的，爱情竟是会令人失去心神。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她与醒辰相恋的事都紫宸大帝知晓了，面对质问，他们供认不韪。天帝痛心疾首地斥骂了一番，虽有曦未娘娘在旁规劝。但到底是品阶高的上仙，明知故犯，违背仙律，若不严惩，天界威严何在？
　　刑场，碧溪被绑在女娲石柱上，头顶电闪雷鸣，观刑的众仙皆表情肃穆，一片沉寂。决明子匆匆赶来，见她被绑在柱子上，发丝凌乱，身上血肉模糊，便知她刚刚受过雷刑。
　　“碧溪，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她有气无力，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
　　“你爱他爱得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天帝刚刚下令，罚你去凡间历经三世轮回，并且永世不准再回天界。”决明子痛心地说道。她这个傻女人，为了让醒辰少受责罚，竟然说是自己引诱醒辰，她自知罪孽深重，愿接受任何惩罚。
　　“那醒辰呢？”
　　她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心心念念的一直是醒辰，决明子失望之际，内心又生出悲凉之感。因为她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你放心，天帝只罚他去历经一世情劫，很快便可重返天界。”
　　“那就好。”碧溪如释重负地说道。最后，她终究是不舍得他受苦的。

　　与醒辰执手走到诛仙台上，两人相视一笑，相握的手加重了力道，然后纵身一跃，一起跳了下去。
　　她那么决绝，不曾回头多看他一眼。决明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苦涩慢慢爬上心头，若有来世，碧溪，你爱的人可会是我？
　　天上，人间，她都遇到了醒辰。碧溪曾说过，愿与他永不分离。可是，现在的她是冷无涯不是么？
　　“无涯。”是落碧华的声音。
　　冷无涯抬头，落碧华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问了句：“你都记起来了？”
　　“是的，师父。”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师父，我为什么会成为千烟鬼？”
　　落碧华垂下眼眸，将冷无涯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头顶，悲凉道：“这都是你的宿命。天帝曾下令永世不准你回天界，原本，六界之大，你合该做个凡人历经无数次的生老病死，又或者去往妖界做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妖王，谁知偏偏成了不生不灭的千烟鬼。”
　　冷无涯望着落碧华，一脸茫然，难道说，原本她自己还是有选择的吗？可怎么就偏偏成了千烟鬼呢？这倒不是说做千烟鬼不好，毕竟不用经历生死，做神仙不也是一样的么？但是，做一只千烟鬼实在是太无聊了，不能去外界，九重地狱也就巴掌大一块地方，住久了实在乏味。
　　“师父，我在凡间失了灵力，以后还能做一个正常的千烟鬼吗？”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落碧华面露难色。然后又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脑袋，责骂道：“你这个小情种，为了救心上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你可知，那结灵丹只能暂时维持你的相貌，若长期服用会对身体造成不可回转的伤害。”
　　“我知道，但当时也是迫于形势。”
　　“还敢狡辩？分别是你不想他看见你的真实面貌。”
　　“师父，我还有的救吗？”冷无涯哭丧着一张脸。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我曾经听我师父说过，重华上记载的修仙之法其中就有一类是聚灵之术，等你找回重华后，我去找天帝求情，看他能否助你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真的可以吗？太师父的话可信吗？”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怀疑我师父的话！别以为你有两位上仙给你撑腰我就不会罚你，休养好了，立马给我去凡间把重华找回来！拖拖拉拉这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是，师父，徒儿遵命！”冷无涯喜笑颜开，好久没有和师父斗嘴，她都快忘了自己在无间地狱的日子了。
　　其实，做千烟鬼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生不灭，不入轮回，虽永世生活在冰冷的黑夜中，但是，心里却是温暖的。
　　无间地狱到底是自己的家，冷无涯轻车熟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鲜红妖艳，指尖拂过朵朵花尖，往昔七百年的记忆瞬间涌现，匆匆而过，其间种种竟敌不过她在凡间短暂半年光阴，尝尽悲喜离合，爱恨情仇，一切都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她是该在三千红尘里继续飘零，还是该回到九重地狱远离俗世纷争？
　　她，能找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吗？
　　寻找重华一事，迫在眉睫了。如今，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紫宸大帝交付的使命，更是为了能让自己恢复如初。冷无涯在无间地狱短暂逗留后，便要再次去往凡间。
　　临行时，众人为他们送别，气氛有些沉闷，主要是突然之间多了两位仙阶高的谪仙，大家都有些拘束。冷无涯和决明子决定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往蜀国探寻重华的踪迹，而醒辰则打算返身再回虞城。
　　那个一袭白衣，孤傲清冷的男人，真的就再也不会回去了。天界再无醒辰上仙。也许是因为碧溪，他的心早已被往事尘封，随着那座虞城不着痕迹地消逝如烟。
　　“无涯，天上人间，不管是碧溪，还是陈天绫，都已是过去。现在的你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冷无涯，不必因往事顾忌，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醒辰的话，萦绕在耳边，迟迟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