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荼》缘止

7、水晶棺樽

　　无间地狱的望乡台上，凡间的魂灵们一个个从孟婆婆的手中接过忘川水，淡红色的液体，喝了，便与今生再无牵连。爱的人，恨的人，皆随着忘川入喉，烟消云散。轮回之路上，没有其他景色，只有血红的曼珠沙华，此生的最后一道风景。突然一道犀利的掌风袭来，站在三生石旁的冷无涯毫无防备，硬生生地挨下了那一掌，身体向前倾去，从望乡台上直坠而下，跌落到第九重地狱，在那火焰莲花池中化为一朵妖艳的火莲。
　　“啊~”睁开眼才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这个梦已经纠缠了她七百多年，自从有记忆以来。师父曾说过，她本是轮回转世的人却因跌落忘川河成了不死不灭的千烟鬼。冷无涯闭上眼睛，脸上表情痛苦不堪，然而脑海里闪现的就只有她第一次出现在无间地狱的情景，再往前想却是一片空白。她多么想摆脱这个噩梦，即使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自己究竟是谁。落碧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叫冷无涯。”
　　是，她是冷无涯，无间地狱的冷无涯，不死不灭的冷无涯。
　　正当她努力地想忘掉刚刚梦中发生的一切时，冷阳敲门进来告知雪镜山庄的庄主真的来了。不过，楚听雪并没有来到医心馆，而是送来请柬，约她今晚酉时前去飞雪阁一聚。
　　月光初华，琉璃灯盏闪烁，冷无涯着一身浅粉色内衫紫纱裙，发髻上绾着决明子送的那支桃木簪，简约灵动。
　　飞雪阁内轻纱幔帐，鹅黄色的纱帘飘摇不定，香台上点燃的龙涎香升起袅袅轻烟，味道清新淡雅。冷无涯走进里间时，看见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墨发披肩，端坐在桌旁，想必就是楚听雪了。
　　“请坐。”他并未回头，声音略带喑哑。
　　冷无涯走到他的对面坐下，见到了那传闻中的绝世美男子。的确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脸上透出的冷淡和疏远，就让人知晓他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请恕听雪唐突，贸然相邀。”
　　“你请我来是因为金梨姑娘吗？”
　　“是。冷姑娘，接下来我与你说的每一句话，听雪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能做到吗？”楚听雪神情严肃，毫无避讳地看着冷无涯的眼睛。
　　“好。”
　　“昨日冷姑娘见得那位金梨姑娘，是听雪亡妻的妹妹漫心。”
　　不是吧？？淮安第一美男子竟然已经成亲了？？但是妻子却已经亡故了？？他竟然是金梨姑娘的姐夫？？冷无涯只觉晴天霹雳一个接一个，炸的她外焦里嫩，定力再好的人也会被他的话惊到吧？
　　“冷姑娘没听错，我的妻子漫宁在五年前就已经亡故了，并且，我也将不久与人世。”
　　“怎么会这样？”眼前好端端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快要死的人啊！
　　接而楚听雪又将雪镜山庄的一个惊天秘密告诉了冷无涯。原来，楚家一族所有嫡系男子活不到三十岁便会因病死去。这种病一开始不会有任何症状，等到男子成年以后便会慢慢显现出来，起初只会觉得胸口疼痛，随着时间的加长，痛苦会越来越剧烈，直至行动困难，难以站立，最后会因难以忍受锥心之痛而死。这种病从第一代庄主开始，已经延续至今。虽历代庄主都想尽方法为自己续命，但最终结局仍逃不过一个“死”字，无一例外。
　　“所以在我死之前，希望冷姑娘能够帮我一个忙，这也是我妻子的遗愿。当然，我们各取所需，事成之后我会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也许是知道他命不久矣，冷无涯对于他的请求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沉默片刻，她冲他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三日后，冷无涯坐着马车随山庄的管事楚天一起去往雪镜山庄。从城南的医心馆到城北的雪镜山庄，路途虽不是十分遥远，但是山路颠簸，并不好走，一行人驾着马车足足赶了三四个时辰才来到了山庄。
　　楚听雪身披浅灰色披风正站在门前等候着，等冷无涯出了车篷，他便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冷无涯会意，便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略一用力，跳下了马车。
　　一路上，无心欣赏山庄景色，走了许久后来到山庄的会客厅，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屋内跑了出来，直直扑到楚听雪的面前，一把搂住他的双腿，甜甜地说道：“爹爹，她是谁呀？”
　　“澜儿，不得无礼，这是爹爹请来的客人。”楚听雪宠溺地抚摸着小孩的头发，脸上竟是无比温柔的表情。
　　站在一旁的冷无涯傻眼了，听雪不但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这件事要是被城里的小姐们知道，该有多少人的心得碎了一地啊！
　　月上中天时，月光皎洁，淡淡的，透过纱窗，倾泻在地上，像洒了一层白茫茫的银霜。一阵凉凉的微风拂面而来，冷无涯走到窗前欲合上窗，外面树上的树叶已所剩无几，飘落了一地。
　　“吱”的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正是听雪。“冷姑娘，我带你去个地方。”
　　“叫我无涯吧！”冷无涯还真是不习惯别人这般客气地叫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听雪走在前面，瘦削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印在青石板上，有着深深的落寞。
　　“你，还好吧？”
　　“无碍，暂且还死不了，无非多痛些罢了。”
　　“澜儿以后怎么办？”
　　听雪忽然停了下来，“澜儿并不是我亲生的，他原本是个孤儿。”
　　冷无涯没有防备，直直地撞上他的后背，连忙开口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碍事，无涯。”他继而说道：“其实我最后的遗愿就是想让漫心回来，宁儿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她我怕是做不到了。但是她留在雪镜山庄，多少能够得到庇护。另外，我死后，澜儿也需要她照顾。”
　　在静默的月色中走了很久，在冷无涯感慨雪镜山庄如此之大的时候，听雪在一处别院前停下，只见门前匾额上写着“漫雪居”三个字，苍劲秀丽。偌大的别院无人看守，空荡荡的，有些萧索。
　　院里的花草都是枯萎的，至少在月光下是这样的，枯黄的一片，映在地上，像一只又一只垂死挣扎着的，枯瘦的手。
　　一步步走上石阶，离里院越近，越是有一种清冷彻骨的绝寒，即使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冷无涯，对于眼前这种诡异的分为还是不免有些怯怕。
　　当听雪推开重重垂花门，进入到一个房间时，冷无涯的目光落在中间的石台上，被自己所看见的深深地震摄到了。
　　石台上摆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樽，躺在棺樽里竟是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冷无涯知道，她，一定就是听雪的亡妻，漫宁。
　　漫宁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是噙着淡淡的笑意的。眉尖若蹙，睫毛微卷，那朱红的唇便显得格外美艳。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乌黑的发，金色的珠花，，额间一点红梅。棺中，她的身旁堆满了梨花花瓣。此时的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美得如同一幅画却毫无生气。
　　冷无涯止住惊愕，向后退了一步，缓缓转过头看向听雪，等他向自己解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楚听雪一步一步走近水晶棺，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棺盖，似乎是要透过棺樽抚摸他妻子的面颊，他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全然不在乎水晶棺透骨的寒气对他身体的伤害。听雪注视着漫宁，眼中流露出的痛楚和悲戚让冷无涯心中阵阵抽痛。
　　在无间地狱的时候，冷无涯看着那些游荡着的魂灵，看着他们走过奈落桥，站在望乡台上遥望人间的时候，眼中那种不舍和悲痛与楚听雪如出一撤，在此时看来竟是那般深刻。他们，看够了，哭够了，再从孟婆婆的手中接过忘川，一饮而尽，忘记今生，跳下望乡台接受轮回之苦。
　　没有来到凡间之前，冷无涯中日看着这些情景，心中早无任何感触。在无间地狱，身为千烟鬼的使命就是要助六界众人转世重生。她从没有体验过凡人这种必须要面对生老病死的命数。而现在，面对听雪和他早已死去的妻子，心中竟多了几分无奈和悲伤。
　　“这是漫宁，我的妻子。五年前在我们成亲当日被漫心一剑刺中了心脏。”楚听雪轻轻地开口道，声音苍凉，如同潮水一般慢慢像冷无涯涌来。
　　原来，漫心也爱上了听雪，因为无法接受姐姐和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成亲的事实，万分妒忌和仇恨下便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最后自己离开了雪镜山庄，沦落红尘去了醉心楼，为的便是惩罚听雪，也是惩罚自己。
　　他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才能如此平淡地说着这个事实？没有悲痛欲绝，没有颤抖落泪。他是有多深爱他的妻子，才会将漫宁的身躯完好无损地保存了整整五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