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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画卷 ...

  •   次日凌晨,窗帘缝隙里渗进微弱的光线,丹尼尔想要起身,他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千缪,显然她也没睡熟。
      “什么时候了?”千缪坐起来问道,她张望着想要找手机看看时间。
      “你想知道的话……”丹尼尔起身到桌边拿了手表,看了时间后又回到床上,说道:“七点十分了。”
      “我该走了,”千缪说,她坐在床边找了一圈,没看到鞋,才想起来昨天是丹尼尔抱她进来的,她索性赤脚踩在了地上。
      “现在就走吗?”
      “嗯。”她俯身抱了抱他,他欣然接受了。
      丹尼尔找到自己的上衣准备穿起来,千缪说道:“你再睡一会儿把,我自己走就行。”
      丹尼尔还是起身送她到门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作为告别。

      一连过去几天,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千缪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决定去画室做一会儿作业。
      她知道外国人在某些方面较为开放,或者只要是男人都是一样。说实话,她其实忘不了丹尼尔温柔的爱抚。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自她记事起,父母就从来没有抱过她,哪怕是小时候摸一摸她的头发也没有。学校里,同学说起生日时收到了什么样什么样的礼物时,她都不搭话,实在是,她从没过过一次生日。当然,很小的时候,外出挣钱的爸爸回家时也给她买过一只毛绒玩具,一辆自行车,但是,也就只有这两样东西,而且,也不是作为生日礼物送的。年少时也有过过生日的念头,那一次,同学送了她一些女生的小礼物,过完,发现也不过如此。后来,她再没有对生日这个词热衷过,即便别人问她生日,她也不过淡淡地回答就好,反正,也不一定记得住。
      也没有人像丹尼尔那样吻过她。
      在此之前,千缪也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她并没有多喜欢那个男生,但是还是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大学里,舍友们遇到了不快可以向家里倾诉。但千缪没这个习惯,她曾经试过,爸爸一向是不接电话的,接电话的是妈妈。千缪当时因为高考压力忍不住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当时母亲很不耐烦地扔给她一句话:“哭什么哭!大不了就去跳楼去死!别在这里哭爹喊娘。”然后就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那一次,她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那就是无路可逃,脚下只有仅能容纳双脚的小的可怜的土地,四周全是悬崖峭壁,动一动便粉身碎骨。有时候真的很想跳下去,但是又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包围着她,就是这股挥之不去,有时甚至令人生厌的力量,把她和周围的黑暗隔开,那是原始自然的求生的本能。
      她的心就像坏了门的破屋子一样,风不断地呼呼地刮进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四处乱转,这种空旷令人不安,于是急于找什么来填补。美剧里外国人经常用Desperate这个词来形容急于寻求爱情的无可救药的人,这个词的本意是绝望,但在剧中常被翻译为饥渴,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暧昧和轻蔑。
      那么她拥有什么呢?她拥有美貌,纵然衣着朴素仍掩不住她清秀的五官,她获得过爱慕和嫉妒,大多数爱慕很浅薄,有些嫉妒却如同刀刃切肤。
      脸上的这张皮或许真能给她换点什么。
      她的初恋也亲过她,对,是亲,在电影院里,那个男生忽然就不由分说地揽过她来,把唇贴在她的唇上。那种感觉,至今想起来都触目惊心,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动作,让她感到害怕。
      糟糕透顶的初恋。
      第二个男朋友就是丹尼尔,他的吻是温柔的,拥抱是带着怜惜的,仿佛他怀中捧着的是个脆弱的珍宝,一用力就碎了。他怎么能这么温柔?
      他还那么年轻,但是他已经拥有过一个女孩,在他的国家。也许是因为文化的差异,这对他们来说似乎显得那么轻而易举、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令人愉悦的事。所以他才会那么熟稔,动作轻柔。
      如果,躺在他身边的不是她呢?而是另一个漂亮的女孩,他也会这么温柔的吻她吗?所以,对他来说,他是不是对他的每个女孩都是这么温柔爱抚,自己根本就不是特别的。
      在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她柔顺而紧张地闭上眼睛,在等待。他吻她,抚摸她,然后轻解她的衣衫,于是她知道是时候了,抬手拒绝。

      现在是周末,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千缪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教室门半阖着,她把门轻推开,见教室里只有一个人在执笔作画。
      那是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头黑发挽在脑后,素洁的侧脸精致姣好。他们所修的是中国画课程,那女孩站在桌前,手执画笔吸饱颜料,在宣纸上点画,她的神态安然恬淡,一身古人的气质。
      千缪不记得班上有这个女孩,但觉得眼熟。大概是其他班的人吧,她想。
      这时那女孩放下了笔,审视了一会儿自己的画,像是觉得完成了,她露出满意的神色。
      女孩抬起头来,千缪看清她的脸,不由得一怔。是那天晚上的女孩!
      女孩朝门边走过来,像是不记得千缪了,也没怎么看她,就绕过她直接走出了教室。
      千缪好奇地走到那女孩桌前,只见桌上放着一幅人物画,水墨点彩,未干的画面色彩柔艳而朦胧。画上是回廊曲折的楼阁庭院,院内桃李烂漫,落英缤纷,树下架着一红木秋千,一名春衫少女坐在秋千上,正荡在半空中,眉眼明媚,衣袂翻飞如蝶。
      画者笔端凝聚的深切情感萦绕于秋千少女一身,少女的眉眼传神以极,潋滟眸光,秀渺蛾眉,笑颜烂漫,纯真的娇媚流淌在脸上。
      千缪怔怔地看着画半响,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这感觉应该归于何处。看得久了,渐渐的,眼中都满是淡淡的桃色。
      千缪把目光移向落款处,那里写着两个秀美的毛笔小楷,萧绎。
      那女孩叫萧绎吗?
      关于萧绎,千缪倒是知道另一个人。历史上的梁元帝萧绎,这位皇帝还有一名出名的妃子,徐昭佩,徐娘半老这个词就是从她得来。虽为妃子,徐妃却有一副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心肠。因为萧绎一目失明,徐妃就常画半面妆来讥讽萧绎,梁元帝每每看到,必怒不可遏,徐妃不以为忤。
      萧绎,萧绎……

      雪香在梳妆台上看了一看,正想着今天挑哪支钗子。
      耳边响起少女轻轻的催促声:“雪香,快点啊,我想早点去放风筝呢。”
      旁边的侍女们都掩唇轻笑,少女也不以为意,冲着镜子里的侍女们娇憨地笑笑。
      “是,王妃,”雪香选好了一支雪梅含珠蕊的簪子,插在少女精心挽就的发髻上。
      她又对着少女的脸相了一相,寻思着妆容是否恰当。
      年少的王妃连忙说:“不能再加首饰了,那么重,跑起来脖子都要断了。”
      “扑哧”一声,侍女中有人再也忍不住笑。
      “好,王妃看起来已很美,不必再加首饰了,”雪香温和地笑说。
      精致的妆容使她的容颜越发地如花似玉,微扬的玫瑰色眼角和修饰得完美的柳眉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但她纤细半卷的睫毛下一双明眸透出掩不住的青涩灵动。
      少女微笑着站起来说:“那我们快去拿风筝吧。”说罢,她就提起绯色绫罗的裙裾满心愉悦地往门外走去。
      “王妃要先和王爷用过早膳呀,”雪香连忙跟上去。
      “我知道。”
      王府中很多人都说正妃其实还是个孩子,很多人私下里也把她叫做小正妃。实在也是,她十四岁嫁入王府,如今过去了一年多,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旧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模样。
      雪香初次侍奉她时,是在她的新婚之夜。那时她和另外一名侍女侍奉在新床左右。身着绯红大摆长裙的新娘端雅地坐在床头,虽然年纪尚小,身量有些单薄,但她静坐的姿态笼罩着一层不容置疑的高贵典雅,那一袭华服也因此与她极为相衬。那时她盖着大红盖头,想来对雪香并无印象。
      次日清晨,她再次见到这个过于年轻的王妃,她褪去那一身华服,身着白色单衣,坐在床头。王爷有早起看书的习惯,因此房中只有她一人,她看到雪香时,轻轻地抿唇一笑。她脸上的盛妆早就卸去,素洁的脸庞莹白如玉,一双杏眼毫无心机地澄澈地望着她。
      “王妃睡得好吗?”雪香服侍她穿衣时轻声问道。
      小王妃总是好奇地看着她,于是她想,也许应该和她说说话。
      “嗯,还好呀,虽然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慢慢地就睡着了。不过我有些担心王爷会不会睡不好。”
      雪香低着头,脸上已经微微发烫,她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不是想和王妃聊床帏之事。
      王妃却没有察觉,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娘就老说我睡相不好,后来我一直一个人睡,也不知道这毛病改没改。幸好这床够大呀,我想就算我再不安分,应该也不会挤到王爷吧。”
      小王妃脸上的神色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很明朗自然的模样。她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
      最初听说她出身将门,还以为与寻常贵族小姐不同,很难伺候。但现在看来,她虽然娇贵,脾气倒不刁。
      “我叫昭佩,姐姐叫什么呀?”
      “王妃折煞奴婢了,”雪香连忙施礼一福。
      “这里不能这么叫么?”昭佩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微蹙的眉尖,终于在此刻透出淡淡的茫然和忧愁。从此以后,她是真正的离家千里了,这一生,她都只能跟随在那名仅同处过一夜的少年身旁。
      雪香未置可否,但神色分明是肯定的。
      “那么,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呀?”
      “雪香。”

      风筝越放越高,侍女们都拍手叫好,雪香注意到王妃手中的丝轴上丝线不断抽离出去,愈来愈薄,她暗想不好,现在风又急,风筝恐怕会断。
      但是昭佩像是未能察觉,仍笑着不断地放线,很快,整只线轴都空了,雪香正欲劝她收些线回来,这时,昭佩忽然“呀”了一声,她的手上感受不到力度,半空中线断了,风筝朝远处飞去。
      “风筝跑啦,”昭佩笑着大声说,立即提起裙摆像是要去追那风筝,侍女们连忙追上去。
      “王妃,风筝飞得那么高,追不回来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追不回来才好呢!”昭佩笑声明朗地大声说。

      一直跑到藏书阁前,昭佩才停下来,她喘着气,但笑意不减地望着风筝消失的远处天空,目中带着几分悠远的向往。
      “见过正妃。”一道柔润清越的嗓音悠悠响起。
      昭佩回过神来,见侧妃郦氏正向自己施礼。
      郦妃出身书香门第,家门虽然不是十分显赫,但她父亲素有敦厚的名声。郦妃本人如深谷幽兰一般,性情柔顺,擅长诗词歌赋,颇受王爷宠爱。
      昭佩令其免礼,笑问道:“你刚从藏书阁出来?王爷在里面吗?”
      王爷自幼就才华横溢,喜欢研读书画,他不喜欢在看书时被别人打扰,但郦妃性情安静,因此他常让郦妃伴其左右。
      “是的,”郦妃答道,目光滑过昭佩的眼角眉梢,没有找到任何不悦的神色。
      “那我还是回去吧,打扰了王爷看书就不好了,”昭佩笑着说,然后便转身欲返回。
      雪香劝道:“王妃,既然来了,不如还是进去看看吧。”
      “是呀,”郦妃浅笑道,“王爷刚刚画完一幅域外人图,人物栩栩如生,神韵极佳。王爷的画一向是难得的佳作,朝中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王爷的真迹,正妃此时过去,正好一饱眼福呢。”
      “域外人?好呀,那我去看看。”昭佩立即来了兴致,一直听闻域外人生得长髯高鼻,奇形怪状,可惜无缘见识,现在听到王爷画了域外人,她自然很好奇要去看看。

      到了藏书阁,她倒是很守规矩地轻移莲步,缓缓而行。
      萧绎喜读诗书,因此收藏了数目极为可观的书籍,特意在府中建了偌大的一个藏书阁在置放。两旁高高的书架上,所有书籍都分门别类放好,乍一看,颇为壮观。
      一人站在书架前,手持一卷诗集正在阅览,他长身玉立,身着一拢天水碧色的长袍,气度温雅清逸。
      因为怕打扰他,昭佩命侍女们都等候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来,她的脚步很轻,但裙裾的轻微簌簌声还是惊动了他。
      萧绎抬起头来,见是她,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有一双澄明俊朗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深邃温润。但是,这么好看的眼睛,却有一只是看不见的。乍一看似乎看不出异样,但是当他看书时,他必须把书靠向右边,除此之外,不论做什么,他的身体都会略微倾向右侧,因为他只能以右眼视物。
      徐妃嫁过来前并不知道这点,家人从来都只是说湘东王如何才华横溢,风度偏偏。到了王府后,她才渐渐察觉到一些端倪,她没敢直接问萧绎,是从侍女雪香那里知道的。那时她由衷地替自己的夫君觉得惋惜,尽量他们之间并没有真的夫妻之情。
      “我在路上看到郦妃,她说王爷在藏书阁里,所以我就来啦。”一问一答,她就忘了行礼,话说完后才想起来,于是她连忙施了个礼。
      萧绎摆手让她免礼,他只当她还是个孩子,倒也不与她计较这些。
      “我看你倒不是来看我的,是不是听说我画了域外人的画像,来看画的?”
      “是呀,听说域外人生的奇形怪状,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见识,”昭佩倒也不隐晦,直率地答道。
      萧绎无奈地轻笑,抬起手里的书指了指案上,“画就在那里,只是画与真人总有些偏差,下次你看见了真的域外人,可别说我误导过你。”
      “哪里,王爷哥哥最厉害了,手下人物惟妙惟肖,怎么会画不像呢?”她的话虽然有些讨好的意味,但也不全是奉承。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案前,细看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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