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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早茶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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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缪感到头疼欲裂,扶着门紧紧闭上眼睛,顺着门框缓缓滑下,维克多迅速走上前来扶住她:“你怎么了?”
“我头疼。”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生气。
维克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脸色骤变,连忙将她抱起来送去医院。
医院急诊室的病房里,医生对维克多说她发起高热,再晚一步可能就会转成肺炎,需要立即输液。护士拿着输液瓶走进来,管头针尖银光闪闪仿佛看一眼都会刺痛人的眼睛。
千缪暗自咬了咬唇。
维克多看出她害怕,像照顾小孩子似的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他的掌心粗砺温热,不柔软却很舒适,给人一种稳重的安全感。千缪暗自叹息,她早就不是孩子了,再也不会侥幸地以为看不见就不会痛。
护士的动作很娴熟,针扎进皮肤只传来短暂的刺痛感。维克多倒了杯热水,千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端过水杯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护士离开后很快又回来,拿了一袋冰块递给他,他礼貌地道谢,护士小姐凝视着他湛蓝的眼睛,红着脸退出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了。
这时临近正午,昨夜的雨早停了,天气大好,冬日稀薄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栊宁和地流淌在室内,以白色为基调的病房在这样的光线下气氛空旷而寂寥,杯子里的热气袅袅上升,光线缠绕着白色的水汽,湿漉漉地化开。男生金色的头发,轻微颤动的睫毛,都泛着浅浅的细光,有着不真实的触感。
维克多将冰块敷在嘴角,千缪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咧了下嘴,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维克多,”是因为躺着的缘故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柔软许多。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
“你看起来很坚强,”她感叹,光是不怕疼这一点就让她望尘莫及了,此刻她已经虚弱到没有表情,心绪其实分外灰落,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又矫情又没用。
“只是看起来吗?”他的声线低沉而柔和,略带笑意。
“我并不是很了解你,”千缪微笑,眨了眨眼睛。
维克多把冰块放下,认真地凝视着她:“Alina,你爱他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千缪一怔,被难住地看了他许久,她垂下眸移开视线,神色茫然而黯淡:“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她是喜欢过丹尼尔的,但那样的喜欢算是爱吗?如果是,那丹尼尔对丹琳的感情又该怎么算?她不懂,她虽然痛苦,却还不明白什么是撕心裂肺,满目悲戚。
如果爱是平等以待,那么她注定不能从丹尼尔那里学会。自始至终他都将她当作一个孩子,丹琳的一抹影子,精心呵护,细致照顾,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一颗真心交付,这不是他的错,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或许她真是个孩子,不懂什么叫爱,她在丹尼尔身上看到的这种感情太过深切太过沉重以至于让她望而却步,满心困惑。
耳边传来维克多好听的声音,轻笑了笑:“好吧。”他的手轻轻抚触她的脸颊,带着某种无以言说的柔情,指腹轻抚着她以牙齿紧咬的下唇,她只好松开。
他拂开她的额发,清凉而柔软的触感在她唇角轻轻一点。
千缪的眼睫一颤,迎上他冰蓝明澈的眼瞳,像碧海一样美得不可思议。她在海水一样的目光下闭上眼睛,脑中还有些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维克多轻轻拍她的肩把她唤醒:“Alina,起来吃点东西。”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公寓里,房间中亮着灯,窗外是昏黑的夜。维克多托着她坐起来,端来一碗鸡肉粥,千缪打吊针的手还疼着,于是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粥的味道很好,一碗吃完千缪的精神好了许多。维克多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宽慰地笑说:“好多了。”
千缪半坐着靠在枕头上,眼睛盯着他的半边脸颊,看起来已经消肿了,嘴角结着一块巧克力渍般的痕迹。
“结痂了?”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维克多把脸凑近给她看,她伸出手以极轻的力道抚过他嘴角的痂,喃喃:“很快就会好吧。”
她稍稍抬眸,便能看清他冰蓝瞳孔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那样明澈通透宛如镜子般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她些微失神。
维克多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靠近,轻柔地吮吻她。那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动不已。她没有抗拒,于是他放心大胆地亲吻下去,唇下仿佛有花瓣在徐徐绽放,嘴角的伤再次被撕裂,鲜血漫溢入唇齿,这滋味令他莫名地兴奋,他又纠缠探寻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你不疼吗?”千缪微微喘息着,目光落在他渗血的嘴角。
“我不想白挨打,”他看着她笑了。
千缪就读的学校寒假放得很早,所以她完全可以在这座城市兼职大半个月再回家过年。现在她想提前回家,行李已经整理好,车票也已经改订好。虽然她的家并不能称得上舒适,那间小店逼仄阴暗,一个木板隔出狭窄卧室,门前只用一条布帘挡住,一眼看得过来的紧窄窘迫,光顾小店的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怎么体面。即便如此,就是这么个潦倒的小地方,那也是她失意困顿时唯一能想到的在人世的狂风骇浪中能为她暂挡风雨的地方。
回到家里的头一天夜里母亲特意做一顿好菜等着她,在以前这是想都没想过的待遇。上大学以后母亲明显对她客气许多,那些尖刻轻蔑的辱骂在她经历过高考后那一段时间就差不多消失了。千缪不觉得是自己长大了,或许是母亲老了。有一次母亲给她打电话时对她说,我多给你打点钱,现在对你大方点,不然以后我老了你都不给家里钱了。
千缪清楚家里的状况,少时记忆里的母亲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和父亲两人挣了钱就花,也没什么固定职业。后来千缪年纪渐长,家里的窘迫就愈发明显起来。上大学时千缪猛然发现,以前谈笑风生的母亲似乎在一夜间就把鬓发熬白了,母亲说她到四十多岁才真正知道人生是什么样。父母的白发让千缪在踏入大学的第一天就陷入一种隐秘而挥之不去的惶恐。她知道自己是注定要挑起重担的人,惶恐正是因为害怕自己挑不起这样的重担。
小城里那个一半是店一半是卧室的地方其实也算不上家,千缪的老家是在一个乡镇,母亲就是乡里一个普通女人,初中学历,早早就嫁给父亲然后生了她。老家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小时候爷爷告诉千缪,她母亲一直是想把千缪送人的,但是爷爷坚持认为千缪有福相,留下来能保佑母亲生个弟弟。于是千缪就留下来了,母亲接着生了个妹妹,被送人了,再接着就生了弟弟。
在家里父母对她和对弟弟的态度一目了然,千缪曾经也怨恨过,但长大后渐渐就看开了,已经没什么可愤懑的了,她都已经走过来了,那些都是从前,她要证明自己,要自立更身都要靠往后。
母亲和千缪很少交谈,她想要了解千缪的事就去偷翻千缪的资料,初中的时候千缪写日记她翻出来看,高中的时候有男同学在千缪的□□空间里留言,那男生因为追千缪未果而心生怨念,写下一段阴阳怪气有暗藏暧昧的留言,母亲直接拿来问千缪,千缪顿时有种被侵犯隐私的羞窘,涨红了脸,欲怒不能的。上了大学,母亲偷偷翻她的手机,看通讯记录、短信和微信对话,看到千缪和男生对话就直接拿来问千缪,千缪又羞又恼,熊熊怒火都憋在胸腔里,从小到大她忍了又忍,这回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洗碗的时候直接把锅狠狠地朝地上砸去,母亲从没见过她发这么火,也吓了一跳,然后就骂过来,不想洗就别洗!母亲是不以为然的,母亲认为做妈妈的翻看孩子的隐私是天经地义,因为电视上很多人都这么做。和母亲讲道理根本没有可能,千缪气得要哭,在房间里多呆一分钟她都要发疯,虽然是冬天,虽然天黑在下雨她还是要冲出去,冲到街上,去哪都好,只要能平息无处释放的怒火。她怒到极处满心想的都是毁灭,她怕自己会把房子里手边的一切都砸烂。
千缪是隐忍惯了的人,走在凄寒的雨里走得够久了,感到够冷了她的气也就渐渐平息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母亲打来电话,声音明显压抑着怒火,千缪却已经能心平静气回话。在外面站一会儿后因为雨越下越大,她只好在附近的便利店里买把伞,雨太大太冷,想要像出来一样淋着回去太难受了。
她们虽然是母女,更多时候却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从小到大也没有一次像样的交谈。她们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什么。母亲大大咧咧,欣赏豪爽大方的人,而千缪却活成了谨小慎微的样子。千缪常想,你栽下柳树总不能指望它结出桃子。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千缪不知道其乐融融的家庭该是什么样子,但她已经学会不怨天尤人。说到底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隐痛,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曾有人说她过得顺风顺水,她却知道自己每走一步都是荆棘丛生,因此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人对人总有误解。
父亲在外地工作,过年也不能回家,弟弟在县城上学,店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张罗着差强人意的生意,母亲时常说日子无聊。千缪回来后看店的任务就直接交给了她,店里生意寡淡,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看管,千缪就坐在椅子上画画或捧本书看,母亲就在里面的小隔间睡觉。千缪坐在门边的时候店里的生意总会更好些,男人们看着她的侧脸就迈进店里来了,他们的目光总是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千缪很少坐在门边,她更喜欢坐在角落里,但是角落里是死角,有人进店里都看不到。
晚上洗好澡千缪躺在母亲身边,手机信息提示音忽然响了两下,她拿起手机先调成了静音,然后再点开短信。一个是一连串号码,虽然在通讯里早就删掉了,但她还是认出那是丹尼尔:“不要和维克多靠太近,Alina,我是为你好。”
她直接删了短信,第二条是维克多:“Alina,你现在在哪儿?”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过,再次按下删除。
春节前几天千缪和母亲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母亲每次都兴师动众得像搬家一样,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私家车。从城里回乡下老家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这对千缪来说是不小的煎熬。她从来都厌烦坐私家车,司机总是要把车里塞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才甘心,逼仄得伸不开腿的座位,浑浊的空气令人烦闷欲呕,因为超载车窗在行驶过程中是绝对不能打开的。千缪有晕车的毛病,每次坐私家车心里都是叫苦不迭,在车上她只能望着窗外连绵的青色山峰,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飘到很远的地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样才能压住满身心的不适感。
除夕夜,鞭炮声响彻了整个村庄,千缪站在二楼窗前望向充斥天地间的黑夜,因为视野足够辽阔,万家绽放的烟火都尽收眼底,像争相怒放的如潮锦葵光彩夺目地覆盖住冬夜。后来千缪无意中看到一个电视台的春节节目,李宇春在光辉璀璨的台上献唱,一头利落的短发,镜头下她低吟浅唱,轻轻垂下眸,眼上扫着粉红的眼影,但一点儿也不浮媚,反而像是一个深情少年般无限温柔,一下子击中人的心扉。
刚下的地铁还不算拥挤
你那边飞机碰巧也落地
东京下雨淋湿巴黎
收音机你听几点几
当半个地球外还有个你
当相遇还没到对的时机
夏天一去又是冬季
7-11 暖杯巧克力
秒针转动 DI DI DA
小小时差 DI DI DA
我早茶月光洒在你头发
平行的画 DI DI DA
几时交叉 DI DI DA
下个路口再见吧
忙碌会议你头脑转不停
我街头散步偷偷喘口气
伦敦叹息倾听悉尼
同时期就像在一起
我偏爱弗朗明哥的热情
你倾心维也纳古典钢琴
不曾相遇未曾熟悉
深呼吸你会在哪里
秒针转动 DI DI DA
小小时差 DI DI DA
我早茶月光洒在你头发
平行的画 DI DI DA
几时交叉 DI DI DA
下个路口再见吧
秒针转动 DI DI DA
小小时差 DI DI DA
我早茶月光洒在你头发
平行的画 DI DI DA
几时交叉 DI DI DA
下个路口再见吧
千缪想起晨曦日光洒在丹尼尔金色头发上的情景,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