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清穿]》柳虚颜莹

26、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宴饮及至深夜方才终于散场。

　　达崇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闭着眼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另外三人也都醉得厉害，东倒西歪地抱着酒坛子一边砸吧嘴一边打呼噜。

　　总共五个拜把子换兰谱的弟兄，一转眼就倒下去四个。

　　唯独剩下弘旺还坐着没倒，却也迷迷糊糊不甚清醒，被穆腾小心翼翼扶到里间床榻上休息。

　　一夜沉眠。

　　弘旺再次转醒，已是晌午的时辰，阳光透过窗格照进屋来，明明灭灭的光斑耀在眼睛上，刺得他下意识地伸手遮了遮，片晌，才揉着额头坐起身来。

　　里间无人，只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弘旺头疼得厉害，脸面也有些发白，靠着床头缓了许久才起身下榻。

　　达崇阿难得一回酒醒得比弘旺还早，正和观音保坐在桌案旁聚精会神地讨论昨日结拜时弘旺分发给他们每人一份的金兰谱。

　　金兰谱，也称兰谱，是弟兄姊妹间结拜换帖的凭证，按例都要在上面书写清楚结拜各人的名姓、生辰、籍贯、祖上三代的名姓讯息，以及换帖的期日与盟约。[1]

　　达崇阿和观音保等人皆不通文墨，所有兰谱都是由弘旺代笔，而后拿了红泥各自按上手印。

　　弘旺原本想以满文书写，但却被穆腾拦住了。

　　“军中识得满文的人不在少数，倘若将来他们之中有谁不慎遗失了兰谱，那就糟了。”

　　“况且爷您身份特殊，祖上三代的讯息是万不能写进兰谱的，以汉文书写，百利无害。”

　　弘旺暗暗拧眉，沉默良久又低叹一声，提笔落字。

　　穆腾这话说得直白，道理却是明摆着。

　　弘旺又复轻揉两下额角，看着两人还凑在一处嘁嘁喳喳地小声讨论兰谱上的内容，不由皱了皱眉，抬手抵住嘴唇轻轻低咳了两声。

　　达崇阿和观音保听见动静，顿时齐齐抬头望了过来。

　　观音保下意识地抓起兰谱就往背后藏，瞧见弘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俩，又忍不住觉得心虚，不甚自在地朝着对方笑笑，尴尬地问了声好

　　弘旺点点头轻嗯了声。他头疼得厉害，脸色也苍白，扶着离桌案一丈远的墙壁站得摇摇欲坠。

　　达崇阿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兰谱上前扶他到桌案边坐下，又端过炭盆旁温着的米粥递给他。

　　“喏，穆腾交代的，说等你醒了就端给你喝，还热着呢。”

　　弘旺怔了怔：“他人呢？”

　　“走了。”观音保回答道，偷偷将藏在背后的兰谱折起塞进衣兜，“说是有事情要出城。”

　　弘旺又复皱眉，片晌才点了点头，端起米粥开始小口喝。

　　温热的米粥浓稠软糯清香可口，半碗下去，宿醉的难受劲儿果然被压去不少。

　　弘旺缓缓舒出口气，脸色渐渐好转过来。他抬眼看着达崇阿搁放在桌案上的兰谱，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们方才是在看兰谱？”

　　“没……”观音保下意识地否认，话音未落就瞥见桌上达崇阿的那份兰谱，又赶忙心虚噤声。

　　达崇阿点了点头。

　　“看得如何？可都明白么？”

　　达崇阿摇头：“不成，大多字都不太认得……”

　　他识得的汉字十分有限，除去昨日弘旺给他们解释过的那些，他认识的汉字加起来总共也不超过二十个。

　　弘旺闻言笑了笑，转头瞧观音保：“既是有字不识，那便拿来问我么，怎地见了我反倒要慌慌张张地把兰谱藏起来？”

　　他这话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语调轻松舒缓好似玩笑一般，可落到观音保耳朵里却瞬间就变成了讥讽，仿佛在指责他不信任对方一般。

　　他忍不住面色微变，许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大哥说笑了，方才不过是凑巧，小弟，小弟是正想要将兰谱收起来罢了。”

　　他这话说得可实在有些勉强尴尬。

　　弘旺闻言不由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观音保一眼，良晌，他才又摇摇头轻笑了两声，端起稀粥继续一口一口喝。

　　观音保也知道自个儿这解释有些突兀牵强，说完便觉得后悔了，见到弘旺的反应，面上更觉有些挂不住，嘎着嘴唇想要再说两句，可又怕多说多措更加欲盖弥彰。

　　他是担心弘旺在兰谱上耍心眼，所以才趁着对方醉酒未醒的时辰把达崇阿给拉过来询问的。

　　弘旺明知他与其他两个看守根本不识汉文，却还故意用汉文来写兰谱，若说对方此举没有私心，他根本不信。

　　只是他没想到，达崇阿识得的字竟然相当有限，十个里有九个都不认识，就连他们各自的名姓和生辰也认不太全。

　　观音保大失所望，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旁的信得过的人给参详参详，结果一转眼就被弘旺给撞破了。

　　观音保忍不住心虚，喉头来来回回地滚动了数次，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来解释，尤其弘旺方才看他的那一眼平淡又冷静，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似的。

　　观音保尴尬得厉害，脸上的微笑几乎要挂不住，也不待弘旺点头，就赶紧借口有事准备离开。

　　弘旺不由一怔，忍不住皱眉，良晌，又抿着唇端起稀粥喝了一口。

　　达崇阿见状赶忙张口唤声“二哥”想叫住他，可惜对方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头都没回一下。

　　达崇阿也忍不住拧了拧眉，看对方的反应他也知道，今儿个观音保拉着他看兰谱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存着私心的。

　　不过，既然对方如此不信任弘旺，那为何还要软磨硬泡地拉着他结拜呢？

　　如今才喝了换帖的宴酒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闹出这种事情，这算拜得哪门子把子，结得哪门子弟兄？

　　难不成观音保也像柏起图和额伦特一样，愿意冒险拉着弘旺结拜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为了等将来皇帝施恩召对方回京封王赐爵的时候也可以跟着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可他们为何能如此肯定，皇上一定会召对方回京还封王赐爵呢？

　　达崇阿觉得想不通，见弘旺沉默许久都没说话，思忖片晌还是斟酌地开口打了句圆场：“大哥，你别多想，二哥他……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没别的意思……”

　　弘旺闻言顿了顿，点点头没应声，还是一口一口默默喝粥。

　　达崇阿有些不知该再如何解释，抿着唇琢磨半晌，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转开话题，想让弘旺再教他认些汉字。

　　昨日弘旺的一通说文解字勾起了他对汉文的极大兴趣，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既能缓解气氛又能满足他的好奇与兴致，也算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弘旺听闻倒是没推脱，用完了粥就伸手取过桌上摊铺着的兰谱，仔仔细细从上面的字开始教。

　　他没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兰谱上写明祖上三代的讯息，达崇阿也没问，似乎很理解他的用意。

　　弘旺松了口气，看着对方很认真地听他教授，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达崇阿素来聪敏机灵，认字也认得快，不到三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兰谱上的文字都认全了，意思也都询问明白，还记住了不少典故成语和文辞雅颂，应对起弘旺的考较也很是似模似样。

　　弘旺禁不住又笑，使坏拿唐诗和宋词里的句子刁难他，结果却意外引起了对方对曲赋诗词的兴致，软磨硬泡近一个多时辰，死皮赖脸地非要缠着他教唐诗教宋词。

　　弘旺被磨得没脾气，最后只好从最脍炙人口的绝句律诗开始，一首一首写下来教给他念，一直折腾到子时都没有歇下。

　　弘旺实在困得撑不住，就拉着达崇阿上了床，半躺半靠地歪在床榻里侧听对方摇头晃脑地念朱熹的《劝学》，抑扬顿挫的声音好像小时候他阿玛请到府里教他习字念书的西席，总让他忍不住地想打瞌睡，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未及五更，就又被达崇阿叫醒。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弘旺还困得厉害，忍不住有些后悔教给达崇阿这首诗了。

　　他当初在宫里跟其他的王子皇孙一道儿念书习武，按规矩寅时开始读书、至午后申时方才退值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辛苦。

　　达崇阿倒是精神得很，昨夜他与弘旺秉烛夜谈收获颇丰，睡了不及两个时辰也不觉得困，匆匆伺候着对方洗漱完毕，就又开始缠着对方教他念诗。

　　达崇阿仿佛被打了鸡血，接连一个多月这般三更睡五更起也没觉得辛苦，到了轮值换班的时候也不走，就只赖在弘旺身边缠着对方给他讲诗讲词教他写字，日日都与对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就是夜里睡觉也都得在一个炕上躺着、用一床被子盖着，仿佛这样就能再多熏陶出几分汉文素养似的。

　　弘旺被缠得头疼不已，明着暗着劝了十几次都没什么用，反倒惹得达崇阿黏他黏得更紧，到后来竟然连他解手出恭的时候都寸步不离跟着了。

　　弘旺哭笑不得，苦劝无果也只好随了他，全当是身边多了一个爱黏人的弟弟。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他们这般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的时候久了，外头竟渐渐开始生出了两人有分桃断袖之癖、龙阳泣鱼之好的传言。

　　弘旺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赶上二月十五花朝节，达崇阿兴冲冲地拉着他打算上街去逛庙会，亲眼去瞧瞧典籍里记载的“百花竞放、最堪赏游”的场景，顺道也约着观音保一起，最好能趁机缓解一下对方与弘旺之间的尴尬气氛。

　　自打上次被弘旺撞破了心思，观音保与弘旺之间便有些疏间了，每每见面总觉得窘迫，行事说话也变得谨慎疏离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生分了起来。

　　对此，弘旺倒没想过去主动和解，要说这事儿他心里没点儿不痛快，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如今达崇阿既然打算借机帮他们化解，他也没反对，对方到底是和他拜过把子的弟兄，一直这般也不好。

　　只是可惜，他有心顺着台阶下，观音保却不给达崇阿面子，听闻对方想邀他一道儿去逛庙会，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我今儿有事要办，先不去了。”

　　达崇阿闻言皱眉，抿着嘴不满地轻哼了声：“今日按例正好轮到你当值，你上哪儿有事去？”

　　“这你不用管。”观音保回绝道，“总之，往后你俩的事儿我都不掺和了。”

　　他抬头看着两人，又淡淡道：“而且，我劝你俩都多少注意着些，两个大男人，太亲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达崇阿不由愣了愣。

　　弘旺也是一怔，下意识地紧拧起眉梢。

　　“总之，你们好自为之吧。”观音保没回答，只抬头又瞥了他俩一眼，转身就往院落外走。

　　“你把话说明白！”达崇阿听着不对，赶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胳膊将人用力拽住了，“什么叫两个大男人太亲近了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跟大哥兄弟之间感情好关系亲近怎么了？还有，我俩的事儿你不掺和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认咱们这些个拜把子的弟兄了是不是？”

　　观音保不说话，紧皱着眉想甩脱他的手，可惜达崇阿拉得紧，甩了几下都没甩开。

　　他忍不住沉下脸来，皱着眉抬眼看向达崇阿，良久，他又狠狠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你们俩大老爷们儿，天天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不说，还……还跟别人家的爷们儿媳妇似的，整天躺一个炕上盖一床被子睡觉，不觉得很恶心么？！”

　　“你俩知不知道他们外头的人都是怎么编排你们的？那些话我听着都膈应！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喜好男风……这些都是好听的，那些难听的，说你俩是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放着好好的漂亮媳妇儿不要，非得跟个爷们儿上炕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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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该句引用改编自百度百科“金兰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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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章里达崇阿的疑问：观音保为何能如此肯定皇上一定会召弘旺回京并封王赐爵，前面其实有伏笔，大宝贝们可以来猜一猜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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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滚儿求收藏~还有四章弘旺就要回京了，回京之后四爷和乾小四就可以正式上线啦，再也不用只活在回忆杀里了┭┮﹏┭┮八爷重生成就已经达成，后续戏份也会增多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