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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义结金兰 ...


  •   ☆、义结金兰

      观音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微有些闪烁,面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

      结拜,俗称换帖、拜把子,结拜之兄弟者,当生死与共、祸福同享。当初清军入关后,民间多有反清复明之士借着结义之名拉帮结派,故而早在顺治年间,朝廷就对民间的结义换帖下了禁令:凡歃血盟誓、焚表结拜弟兄者,著即正法。

      及至康熙年间,私自换帖更是成了与谋叛无二的重罪:“凡歃血结拜弟兄者,不分人之多寡,照谋叛未行律:为首者拟绞监候,秋后处决,为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其仅结拜弟兄,无歃血焚表等事者,为首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杖一百。”[1]

      弘旺闻言不由怔了怔,良晌,才起身将酒盏放置回祭台上。

      “你们可知,当初皇上给我阿玛定的数十条罪名,里面有两条是怎生说的?”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观音保,一字一顿道:“固结匪党,谋为不轨。”

      观音保顿时愣住。

      弘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气:“这是大忌。”

      且不论“不分多寡、照谋叛议罪”的朝廷律例,只这一点,他们也万万结拜不得。

      观音保怔怔地说不出话,脸面有些发白。足足过去有三个多月,他都未曾再提此事。

      弘旺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果然只是对方头脑发热的冲动之言,可没想到,就在他照例邀众人于除夕之日小聚的时候,对方竟联合着达崇阿和其他两个看守一道,又旧事重提了。

      弘旺怔愣不已,抬眼呆呆地看着他,良晌,才又转脸看向达崇阿:“你也这么想?”

      达崇阿点点头:“我等四人皆是此意。”

      弘旺默然,沉吟良久才又开口:“你们可曾知晓,当初那些追随我阿玛、与我阿玛交好的人,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么?”

      他用力闭了闭眼,目光淡淡地落到桌角上燃着的油灯上,烛火昏黄,恍恍惚惚间仿佛映照出了往昔的那些腥风血雨:“我九叔被圈禁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坊间传言说他的尸骨被皇上命人丢去了京郊乱葬岗,连个坟冢都没有。”

      “十叔也因罪革爵,被关押在景山,数年都不得自由。”

      “而十四叔……十四叔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起先被皇上赶去替先帝爷守陵,后来也被押解回京圈禁起来。”

      “他们都是堂堂的皇子阿哥,先帝封赐的王爷贝勒,最后尚且落得如此,其他人更不待言。”

      “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罪及亲族,祸累家眷,死无全尸……”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阿玛的独子,同我结拜,所犯不仅朝廷律例,更是皇上之大忌。”

      “倘若事情败露,只怕所有人都会被杀头。”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四个看守,问道:“如此,你们也愿意?”

      四人一愣,顿时面面相觑。

      观音保脸色晦暗不明,静默忖量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又重重点了点头。

      达崇阿也跟着颔首:“咱们就只私下换帖,摆上香案点两炷香磕个头便成了。再者,咱们结拜是因为兄弟们感情好、处得来,与那些个杀头掉脑袋的事有何干系。便是皇上,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随便给人定罪么!”

      柏起图与额伦特年纪尚小,对其中利害尚且不甚明了,听到达崇阿的说辞,相互对望一眼也都跟着点了点头。

      弘旺不由皱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牵扯上他阿玛,他那位皇帝四伯又哪里会管什么青红皂白!倘若当真事败,依着雍正的性子,结党营私谋图不轨的罪名他们定然谁也跑不了。

      不过,这等污蔑圣躬、诋毁圣誉的说辞他却不好明说了。

      弘旺不由叹气,紧拧着眉梢没应声,直到酒菜吃过了一轮又一轮,四个看守都渐渐不胜酒力、晕晕乎乎几近醉倒,他也依旧没松口。

      眼见着子时已经过去,雍正八年,新岁伊始,穆腾又端了新出锅的素馅儿饺子来与他们分食。

      “结拜这事儿……你觉得如何?”

      弘旺用过了新年的第一顿宵夜便借口疲累将穆腾拉去了里间说话。

      穆腾一愣,沉吟片晌才道:“依奴才之见,爷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好。”见弘旺闻言皱眉,又开口解释道,“您的顾虑,奴才多少明白些,您不应他们,无非是想保全他们,但于他们而言却未必能懂得您的这份苦心,即便懂得也不见得会领情,说不准还会怪您,说您只是嘴上讲的好听,心里其实根本不拿他们当兄弟,从此寒了他们的心,于您的处境也极为不利。”

      “况且,若是依着达崇阿所言,仅在私下换帖,只消参与之人不外传,便绝对不会再有旁人知晓,更不会传给皇上听闻。”

      “即便事有万一,当真不幸为皇上所闻晓,那也未必一定就是杀头夷族的重罪,只要他们口径一致,都咬死了不知您的身份,只道同他们结拜的是普通人,那便罪不至死。”

      弘旺拧眉不语,心中仍旧有些不甚赞同。

      穆腾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再接再厉:“而且,此事或许还会成为一次转机也说不准。”

      弘旺一怔:“转机?”

      穆腾点点头:“依奴才之见,倘或此事万一不幸被皇上知晓,那皇上必不会再放心将您拘禁于此,能解回京城也未可知。”

      回京……

      他被关押于此已将近两年,从当初重刑加身、到如今身陷囹圄不得自由,所有一切的始末缘由,归根到底便是这两个字。

      回京。

      弘旺不禁有些失神,默然许久都没再说话。

      ……

      不知是被“回京”二字勾起了原本已经沉寂的念想,还是有何其他缘由,弘旺又复思索了几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雍正八年庚戌正月初六日乙亥。

      宜祈福、订盟、会亲友。

      观音保和达崇阿一大清早儿就悄悄将柏起图和额伦特拉来了偏殿准备今日的结拜事宜。

      未时正,吉时方至,始行换帖之礼。

      古有伯牙遇子期,知音而交心者,亦有刘关张志趣相投,结兄弟之谊。今吾等菩萨保、观音保、达崇阿、柏起图、额伦特弟兄五人,仿先贤而成金兰之交,俱以死生而相托,患难而相扶,不离不弃,祸福同依,不以名利相倾轧,不以才德而骄矜。天地作证,日月为鉴,经沧桑不弃吾誓,隔江海不忘今盟。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如有相违,天诛地灭。[2]

      弘旺静静地看着四个半大的少年随他依次上前进香叩头指天立誓,沉默良晌都没有说话。直到叩拜完毕,达崇阿笑眯眯地将酒盏递给他。

      “这可是咱们结拜后喝的第一杯酒。”

      弘旺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往后咱们就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的手足兄弟了,我既为兄长,自当护弟弟们周全。我今日即在此立誓,倘若我欺凌弟弟们,则必遭天谴,死无全尸。”

      四人闻言一怔,抬头互看两眼,端起杯盏将酒饮下。

      结拜换帖之礼算是成了。

      弘旺放下杯盏,招招手示意穆腾将他早先备好的字条取来,又复微笑道:“我等既为兄弟,按理该以同一字辈序齿排行。如今尔等既无汉名也无表字,为兄便做主替弟兄们各自取了一个。”

      他指指穆腾手中捧着的五张字条:“咱们就凭各自运气抓阄定名,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

      四人闻言又是一愣,面面相觑半晌,都点了点头。

      弘旺又笑:“既如此,那咱们就依年岁长幼为序,年纪最幼者先抓。”他回头看一眼穆腾,示意对方将字条拿给额伦特。

      “这……我……”额伦特有些失措,涨红着脸连连摇头,悄悄看看柏起图,又瞧瞧达崇阿,目光在观音保和弘旺身上打了个转,“还、还是哥哥们请先,长幼有序,我怎能……”

      话未说完就被达崇阿笑嘻嘻地打断了:“大哥让你先抓是偏疼你,当心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运气好,抓去了你喜欢的名字,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要是再来找我们哭鼻子,我们可就都不依啦!”

      额伦特顿时哽住,原本就涨红的脸愈发烫得厉害了。他讷讷的嘎了嘎嘴唇,良晌又轻声嗫嚅道:“我、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哭鼻子,我已经长大了,再有半年就成亲了……”

      他性情腼腆,脸皮也薄,最是经不得旁人引逗,一引逗就脸红结巴不敢说话。可偏偏达崇阿又最是爱欺负他,一有机会就想逗他,看着他脸红语塞讷讷地为自己辩解的模样,达崇阿就总是莫名地觉得好笑。

      观音保没少因为这事儿数落他,可惜却没什么用,达崇阿还是我行我素,似乎很是乐在其中。

      达崇阿闻言果然又嘿嘿地闷笑起来,两手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直到弘旺皱着眉淡淡地瞥他一眼才终于收敛了几分,轻咳两声嗽嗽嗓子没再笑出声来。

      弘旺上前几步从穆腾手中拿过字条递给额伦特,压低声音道:“取一张。”

      他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音调总是有些偏沉偏冷,听着就莫名地带着几分不容违逆的味道。额伦特闻言不由顿了顿,迂久才怯怯地伸手抓了一张。

      弘旺也不耽搁,又转身将字条递给柏起图。

      然后是达崇阿和观音保。

      待到四人终于依次取完,弘旺才将剩下的最后一张字条拿起展开。

      湛涌。

      弘旺怔了怔,默然良晌又转头去看其他四人的字条。

      额伦特抓的那张写的是“湛安”,柏起图的是“湛忻”,达崇阿是“湛让”,观音保是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在弘旺之前最后一个抓的字条,名字是“湛迁”。

      “这些名字,都是什么意思?”达崇阿倒是多少认得几个汉文,但却完全叫不出字意。

      弘旺没回答,只微微笑了笑,伸手将各人抓到的字条重新收起交还给穆腾处置,又转身添置好酒菜招呼四人共饮。

      “好大哥,你就与兄弟们说说,这些个汉文究竟有什么意义……”

      达崇阿吃过了两盏酒便开始头晕,伸手撑着额头靠在桌案上看弘旺。

      弘旺只是不答,半晌才搁下杯箸,笑道:“‘湛’是字辈,湛者,安也,意为平和、安宁。”他指了指坐在观音保身旁的额伦特,又道,“幺弟的名字中有个‘安’字,取的也是安宁和善之意。”

      “四弟的‘忻’字,是忻然喜悦之意。”

      “二弟名中的‘迁’字,本意为迁徙,引申为向往。《周易》中‘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一句的‘迁’字即为此意。”

      “至于你的这个‘让’字……”弘旺微微停顿一下,见达崇阿正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他、等他解释,不由摇头失笑,“《尚书·尧典》中记载,尧帝品行‘允恭克让’,《礼记·曲礼》中也有言曰‘退让以明礼’,指的就是推贤尚善、谦和礼让之意。温、良、恭、俭、让,这些都是汉家儒学经典中甚为推崇的高尚品德。”

      达崇阿闻言顿时张大了嘴,良晌又讷讷地点点头:“原来这几个名字这么有说法。”他抬头看了弘旺一眼,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弘旺闻言一顿,没有说话,只伸手取过酒坛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

      “涌者,滕也。泉暴出于地下,破黑暗而见光明者,谓之涌……”

      他低低地喃喃了一句,声音又轻又弱,混合着烈到极致的烧酒从舌尖滚落到喉咙深处,含糊而混沌,转瞬就淹没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结拜宴饮中,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号内的内容原文引用自搜狐网文章《清朝时民间结拜兄弟有多危险:轻则流放 重则杀头》。
    [2]“不以名利相倾轧,不以才德而骄矜”一句原文引用自百度百科金兰谱的男用款式。

    弘小旺之所以会跟看守结拜,是有其他原因的,后面会解释。
    下章预告: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达崇阿:不不不,大哥你别听他们瞎说!

    求留言求收藏~这篇文真的冷到极致啦┭┮﹏┭┮

    感谢玄郁大宝贝灌溉的4瓶营养液~么么哒~谢谢支持~爱你~

    存稿文求预收~算是这篇文的下部,重生的八爷VS重生的雍正~
    [清穿]朕与伴读八字不合
    #一朝重生成自个儿的亲孙子是种啥体验#
    四爷:除了被儿子给硬塞了个八字不合的伴读,别的还可以。
    八爷:除了被侄子硬塞给了个八字不合的皇阿哥当伴读,别的也凑合。

    #发现八字不合的伴读/阿哥是上辈子的死对头怎么办#
    四爷:……圈了?
    八爷:……下黑手弄死?

    #如果死对头他死不承认#
    四爷:找证据抓把柄,然后实锤锤过去,不怕他抵赖。
    八爷:……死对头他总爱自报家门\( ̄▽ ̄)/

    #朕每天都在跟八字不合的伴读斗(xiang)智(ai)斗(xiang)勇(sha)#
    依旧亲情向无CP。看文案就知道是个轻松愉快的故事啦~跪求一波收藏~等这篇完结就会开哒~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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