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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山穷水尽 ...


  •   ☆、山穷水尽

      “混账!”

      古彦顿时勃然变色,心中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戾气瞬间暴涨到极致,他想都没想就抄起搁放在刑架边的军杖狠狠朝弘旺抡了过去。

      弘旺本就伤重,哪里还能挨得住他盛怒之下的这记重击,一杖砸落到后背,当即便激得他气血翻涌,“噗”地喷出来一大口鲜血,原本就惨淡的脸愈发没了血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站在他身旁的刑官见状吓了一跳,眼看古彦第二杖又要落下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慌忙伸手去拦:“大人!不能再打了!大人!”他深吸了口气,顶着古彦杀人般阴鸷狠厉的目光,战战兢兢开口,“您这一杖若是打下去,他……怕要真的死了!”

      他这话倒是没夸大,军杖不同于普通的刑杖,杖上裹了极重的沉铅,像古彦这般毫无章法地十成力气打下去,不出三下就能要人性命。

      古彦阴沉着脸不说话,手中的军杖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那刑官只好强撑起笑脸再接再厉:“大人,您想想,您如今是在奉旨审案,这人犯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先给打死了,您到时候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古彦闻言倏地眯了眯眼,盯着那刑官的目光好像一把冰刀,仿佛要生生将对方给盯穿了似的。

      “人犯什么都没说?”

      刑官一愣,瞬间冷汗浃背,忙不迭点头:“没说、没说!人犯什么都没说!”

      古彦冷笑不语,片晌才眯着眼哼了声:“也罢,来日方长,今儿就先审到这儿吧。”

      他侧目看了眼不知是醒是昏的弘旺,眼底蓦地闪过丝狠厉,又冷声吩咐道:“好生把他给我看住了,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就放他下来,要是一直不想说,水和饭食就都不用送了。”

      那刑官慌忙点头,连声应是,直到古彦转身离开,才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头去看弘旺。

      “你……你还好吧?”

      他虽是应得干脆,但弘旺伤得重,倘若真按古彦的吩咐,八成会出事。

      弘旺没回答,只吃力地点了点头,一张脸半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神情。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道了句:“多谢。”

      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好像拼尽了他的力气,不知扯到何处的伤,又硬生生地咳出一大口血。

      刑官见状顿时面色大变。

      身为掌刑的刑官,他比谁都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咳血意味着什么。

      怕是……伤及肺腑了。

      刑官又复蹙眉,看着弘旺愈发灰白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劝道:“古大人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我劝你还是早些认了罢,何苦……何苦遭这样的罪呢?”

      弘旺不说话,将头歪靠在被高吊着的手臂上,紧闭着眼轻轻地喘息,尖锐而绵长的痛楚从背后断裂的伤处弥散开来,沿着经脉传递至四肢百骸,连每一次清浅到极点的呼吸都带着令人战栗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攥握住手腕上的锁链,力道之重,几乎堪堪要将锁链深嵌进掌心的皮肉中去,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转眼就湮灭在地砖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你伤得不轻,再这么下去……汉人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

      那刑官真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劝了个遍,直说得舌干口燥唇敝舌焦也没见弘旺做出什么反应。他最后也没了耐心,眼看用饭的时辰将至,思虑半晌,还是按照古彦吩咐断了弘旺的水和饭食。

      本以为对方重伤在身,饿上一顿也就顶不住了,可哪知,弘旺竟然硬生生地扛了两天。

      第三天,那刑官终于沉不住气,遣人将情况报给了古彦。

      古彦赶到地牢的时候,弘旺已经昏厥多时,整整五大桶冰水浇下去才终于被激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边残留的水,本能地渴求更多:“水……给、咳咳……咳……”

      话没说完,却接二连三地咳出来好几口血。

      古彦皱眉,扭头看身旁的刑官。

      “大人恕罪,是……是属下先前行刑时失了分寸,人犯被伤及肺腑,所以……”

      古彦闻言眯眼,半晌才轻哼一声,又复问弘旺:“想清楚了?你殴打陈京,是受何人指使?”

      弘旺没回答,只是不停地咳血。

      他看似是被冷水激得清醒了过来,可实际却仍处在昏迷边缘,只隐隐约约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在向他问话,却做不出反应,脑海中的印象还迟缓地停留在他当初于京城禁所中被看守断水断食的时候。

      那是他被拘禁后的第三天,禁所的看守不知何故突然断了他整整两日的饭食,他抵受不住,就找看守理论,结果却被看守一顿奚落。

      “呵,吃饭?你以为你谁呀?还想吃饭……信不信连水也给你断了!”

      他气得不轻,却也不敢跟对方硬碰,对方能无缘无故断他饭食,还有恃无恐地奚落威胁他,十之八九是受了上面的指使。

      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事到如今,他除了忍,什么办法也没有。

      可他没想到,负责关押看守他的几个奴才,竟然真的连水也给他断了。

      那会儿他已经足足有五天没吃过饭食,入口的东西就只有每天的两碗冷水。

      他饿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迷迷糊糊地靠在床榻上昏睡。

      负责送水的看守见他一直没动静,耐心告罄,松手就将盛着冷水的碗打翻到了地上。

      “不想喝水了是吧?成,那打今儿起,你就甭想再见着一滴水了!”

      他那时正昏沉得厉害,只隐隐约约地听见对方似乎说了这样一句话,但却没有力气回应,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入夜的时辰,而他是被硬生生渴醒过来的。

      他口中干得厉害,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仿佛烧了团火,又涩又疼,好像被人拿刀子在嗓子里来回磋磨似的。

      他强撑着从床榻上爬起来,因为饿得过头,眼前忍不住一阵阵泛黑,咬牙深吸了两口气才舒缓过来,跌跌撞撞扑到房门边,用力拍了几下门板。

      “劳烦……劳烦,给送点水喝吧……”

      一句话接连重复了三五遍也没见有人应声,弘旺没力气再喊,沿着房门坐到地上,靠在门板上闭目养神,正昏昏沉沉间,却听门外忽然传来几句带着醉意的谈话。

      “你说,五阿哥让咱们不给他饭吃又不给他水喝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还能什么意思,有过节,想趁机报复,又怕留下什么把柄不好收场,所以就只能用这些阴损的法子呗!我可是听说了,这位五阿哥,一直就看他这堂哥不顺眼……”

      “啊?为什么呀?”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据坊间传言说,五阿哥与三阿哥自小关系甚笃,三阿哥如今因着前廉亲王之故而获罪,五阿哥因此记恨上了他这位堂哥也说不定……”

      弘昼与弘时自幼关系甚笃?他怎么不知道?

      弘旺昏昏沉沉地想,原来这般使人变着花样磋磨他的人,是弘昼。

      他暗暗皱了皱眉,对于这个从小就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的小堂弟,他向来都是避而远之的。

      其实,他起初也想与这个弟弟好好相处,但不知为何,对方自一开始就对他怀有很深的敌意,他的每次示好都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弘昼不仅对他爱答不理,还次次都跟看仇敌似的对他冷嘲热讽,久而久之,他与弘昼的关系也就淡了。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弘旺想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去想,他渴到极点,下意识地一遍一遍吞咽着口中已经几近干涸的唾液,仿佛是想要从中汲取到更多的水分。只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口中的唾液似乎带了股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他忍不住连连闷咳。

      “大人,再这样下去,恐怕……”刑官见状面露忧色。

      古彦皱眉不语。

      肺腑之伤,可重可轻,如果当真出了人命,他十之八九要吃不了兜着走。

      古彦心下烦躁,他费尽心思、不惜欺君罔上才从雍正那里挣来这么一个机会,结果事到临头还没等他把赫奕这个死对头给撂下来,反倒先要搭上自己个儿了。

      眼看弘旺昏昏沉沉吐血不止,古彦恨得直咬牙,险些压制不住心中那股翻滚不息的怒气。

      “把他放下来移到旁边牢房的榻上去,再去找个军医,好生给他瞧瞧。”

      古彦用力闭了闭眼,暗暗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他恼怒气恨的时候,弘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真的没法向皇帝交差了。

      只是可怜了那位让刑官火急火燎强拉过来的老军医,已是古稀的年纪,老眼昏花颤颤巍巍,被小跟班半掺半扶地架到床榻旁给弘旺诊脉。

      从卯时初一直诊到辰时末,古彦追问了足有数十遍,他才终于哆嗦着手摸摸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瘀热互结,壅滞于肺,闭阻三焦,气滞血瘀,此乃外邪犯肺、水热壅滞之象啊……”

      他一咏三叹般地连连叹了数口气:“唉,年纪轻轻就遭这样的罪,真是造孽喽……”

      古彦没耐心听他感叹,出声打断道:“他到底还有没有的救?”

      老军医不说话,摸着胡子沉默大半晌,又复叹气:“老朽医术不精,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古彦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一把拽住老军医的袖子:“葛大夫!”

      老军医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跄半步,差点栽到床上趴卧着的弘旺身上,幸好身旁的小跟班眼明手快将他扶住。

      “古大人哟,老朽是真的无能为力……”

      葛大夫借着小跟班的搀扶,颤颤巍巍地又捋了把胡子:“我实话跟您说,他呕血不止,是后背上的断骨刺穿了肺腑所致,要想救,得先开膛破肚取出断骨才行……这,您让老朽怎么救……”

      他连连摇头,伸手指指搁在床榻旁边的药箱子,示意扶着他的小跟班拿起来背着。

      可惜小跟班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弘旺看,半晌,忽然抬头对古彦道:“我有法子能救他。”

      “你?”古彦一怔。

      葛大夫也是愣了愣:“你能有什么法子?”

      小跟班但笑不语,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颗老旧的桃木珠子,递给站在他身后的刑官:“劳烦这位大人拿着这颗珠子去城东的和春堂找位名叫赵学敏[1]的走方大夫,就说元四公子有请。”

      那刑官闻言面露狐疑,看看小跟班,又抬头看古彦:“大人……”

      古彦不语,目光来回在小跟班身上打量,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却记不起究竟于何处见过。

      他暗暗皱了皱眉,半晌,才问道:“你不是营里的医官吧?”

      小跟班没回答,葛大夫见状接话道:“大人明鉴,他是老朽的外孙,自幼就跟着老朽行医的。”

      “元四公子是谁?”

      葛大夫闻言一哽,小跟班见状笑着接口道:“小的姓元,家里行四,所以名字就叫元四。这公子二字,不过是朋友间的戏称罢了。”

      “是么?”古彦又复拧眉,“这珠子……”

      “是赵大夫给的,有这珠子,他便有求必应。”元四解释道。

      古彦将信将疑,眯眼盯着元四,半晌,终是蹙着眉点了点头,示意刑官去寻人。

      且不管这元四到底是何来历,弘旺的伤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弘旺昏沉得厉害,接连呛咳出好几口血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从刑架上放下来抬到了床榻上,接着又似乎是有谁过来给他诊脉看伤,耳边恍恍惚惚地听到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声音似乎很是耳熟。

      他努力想要分辨清楚,却做不到,意识再度涣散,又复彻底陷进一片黑暗。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赵学敏,字恕轩,乾隆年间著名医学家、走方医,著有《本草纲目拾遗》和《串雅》。因行文需要,更改了赵学敏的出生时间,从约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更改到康熙四十年(17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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