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清穿]》柳虚颜莹

16、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

　　待到弘旺重新恢复意识，耳边那些朦朦胧胧的说话声已经听不见了，四周有些安静。

　　他睁开眼的时候尚有几分昏沉，反应也慢，怔怔地呆愣许久才想起来动了动，哪知后背却猛地窜上来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刺痛。弘旺忍不住闷哼一声，眼前泛黑，额上转眼又沁出汗来。

　　还未等他舒缓过来，耳边又猛然响起声惊呼：“你醒了？！赵大夫！他醒了！他醒了！”

　　弘旺顿觉耳中一片嗡嗡乱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直到眼前晕黑散去，他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朝惊呼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一个陌生的小甲兵正龇牙咧嘴地朝他笑。

　　“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

　　小甲兵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看弘旺脸色发白，额上见汗，赶紧拿了汗巾给他擦拭。

　　“是不是很疼？赵大夫说，麻沸散的药效过去之后，断骨的地方会疼上好一阵子，你先前昏睡着没感觉，这会儿醒了怕是得受罪，你先忍忍，过会儿赵大夫就来给你换药……”

　　弘旺没说话，只是任小甲兵动作，许久，他才开口道了句谢。

　　他伤得重，昏睡了许久，又接连多日未进米水，不仅嗓子干哑粗粝得厉害，身体也虚弱，说话明显中气不足。小甲兵见状又赶忙去给他倒水。

　　弘旺渴得厉害，一口气灌下半碗水也没舒缓过来，但小甲兵怕他喝太多受不住，见他面色略略好转了些，就不敢让他再喝，只扶他侧卧到床榻上休息。

　　“不知……”弘旺看着小甲兵，感觉对方的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大，“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他微微犹豫了下，开口询问道，“还有，这是哪里……”

　　只一眼他就看出来了，这里不是军中的地牢。

　　“哦，这儿是热河行宫里一处荒废的院落。至于我……”小甲兵嘿嘿一笑，“我是奉旨在此监0禁看守你的守卫，叫达崇阿。”

　　监0禁？看守？热河行宫？

　　弘旺愣了愣，沉默半晌又试探地道：“你是说，皇上将我拘禁于行宫，由你奉命看守？”

　　“也不止是我，还有观音保、柏起图和额伦特，我们四人轮流看管。”达崇阿回答，“不过，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都是我在守着的。”

　　他小心地避开弘旺身上的伤，帮对方安顿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见弘旺面色灰败难看，额头上也冷汗淋漓，只当他疼得厉害，又复出言安慰道：“你且忍耐着些，赵大夫很快就会来换药的。”

　　弘旺没说话，只怔怔地出神。

　　他没想到，雍正竟然没有下令将他押解回京，而是就地关押。

　　雍正为何下这样的旨意？他是不是一辈子都回京无望了？是不是整个余生都要被关在这里？

　　他不知道，他心中惶乱已极，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心脏急速地在胸腔中跳动，叫嚣着想要冲破身体的束缚。

　　直到赵学敏来给他换药，后背伤处的剧烈痛楚才将他从这种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拖拽回来。

　　“是你？”

　　弘旺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怔愣。

　　赵学敏点点头，边仔细给他换药查验伤处边叹气：“幸好是我，才从鬼门关把你给拉回来。”

　　弘旺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过了老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不论你有何事，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与赵学敏其实并无深交，两人之所以会认识，还是因为弘时。

　　那会儿还是雍正元年，刚进腊月，弘时的长子永珅就生了重病，宫中的太医束手无策，都道小阿哥只有三五日好活了，永珅的生母钟氏闻言几乎要哭瞎眼，哀着弘时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幼子。

　　永珅时年虚龄三岁，圆滚滚胖乎乎的很是可爱，性子一点也不像弘时那样刻板，反倒爱笑得很，也不认生，谁抱都不哭。

　　弘旺见过几回，对这乖巧的小阿哥印象很深，听闻对方重病，就央着他阿玛递了折子进宫探望。

　　赵学敏就是这时候被弘历带进宫去给永珅看病的。

　　弘旺起初见他年纪不大，还以为是宫里太医院的医士或者医员，问过弘时才知道，赵学敏是个走方的郎中，不知因何缘由而结识了年方十二的弘历，还深得对方的信任。

　　如今恰逢永珅重病，弘时病急乱投医，想起弘历曾说此人医术了得，上报过雍正之后，就赶忙让弟弟将人请进了宫。

　　可惜永珅的病症起得太急，又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段，赵学敏倾尽全力也不过是将他的性命多延长了一个月。雍正二年的正月初六，虚龄四岁的永珅还是病逝了。

　　弘时虽然伤心幼子最终早殇，但对赵学敏却十分感激，还拉着弘旺和弘历作陪，亲自去了趟赵学敏在京城的暂居之所道谢。

　　“能救你一命就是我的造化，这话可折煞我了。”

　　赵学敏听弘旺这么说赶忙摆了摆手，见他面色惨淡，又劝慰道：“你且莫要多想，思虑过重亦是伤身。小四爷走前托我给你带话，要你好生养伤，旁的事毋用多虑，他会想法子让你尽快回京的。”

　　弘旺一愣：“他……他来过？”

　　赵学敏点点头：“不眠不休地守了你四天，直到前日京里来了旨，他才走。”

　　弘旺怔住，片晌，轻嘎两下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又复低下头沉默不语。

　　如果弘历知道，这次的事情完全就是他自作自受，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忍不住苦笑，用力闭了闭眼，良久才又睁开，抬头看向赵学敏：“恕轩，我……”猛然瞥见不远处守着的达崇阿，又连忙打住话头。

　　赵学敏听他欲言又止，见达崇阿还守在门口，心中顿时了然：“他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弘旺又复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达崇阿。

　　“赵大夫曾治好了我额娘的恶疾，又救过我性命，于我是有大恩的。”达崇阿解释道。

　　赵学敏微笑着补充：“我也已经与他交代过了，你，还有小四爷的事情。小四爷临走前嘱咐，要他务必好生照看你，你有何吩咐就尽管直言，他必会尽心竭力的。”

　　难怪对方待他的态度如此不一般，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

　　弘旺暗暗叹气，又向赵学敏道了声谢，沉吟半晌，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有几句话希望恕轩能代为转告，请……小四爷不必再为我的事费心。前车之鉴犹在，只望他谨言慎行，莫要受我所累，倘或因我之故再受牵累，我虽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苦笑一声，“我欠他的恩情这辈子已是偿还不清了，唯等来世再报罢……”

　　赵学敏闻言皱眉，沉默良久才点头应下：“好，等你伤好我就回京，到时定会将这些话带到。”

　　“有劳了。”弘旺低声道谢，轻舒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顿时觉得困倦疲累到极点。

　　赵学敏见状，忙扶着他侧躺到榻上休息：“你且好生歇息，等用过稀粥之后再用药，我先行告辞，你如若有任何不适，都只管让达崇阿去城中医馆寻我便是。”

　　弘旺点头应下，眼见赵学敏出门离开，这才缓缓闭上眼。

　　事到如今，回京之事唯有从长计议另谋他法，可不论如何，他都不愿弘历再搅和进这潭浑水。

　　……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许是因着有了达崇阿的细心照料，弘旺的外伤痊愈十分迅速，不过卧床休养才两月有余的光景，就已恢复得差不多，后背的断骨重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可内里的肺腑之伤却一直无甚起色。

　　直到天气转热又转凉，雍正六年的中秋节过去，转眼又进入九月深秋，弘旺的内伤也依旧没有好全，反倒因着天气日渐寒凉，总时不时地咳嗽气喘。

　　好在赵学敏早有预料，七月底离开热河时就备了药，每日两次按时足量喝下去，倒也没有太难熬，只是夜里睡得不大安稳，隔三差五就会憋醒过来，然后一阵猛咳。

　　这日夜里，弘旺又咳嗽得厉害，翻来覆去近一个时辰也没平复，眼见天色渐渐转亮，他也干脆不再睡，起身点了灯，想了想，又从被褥之下摸索出一套笔墨。

　　笔墨是他三个多月前托达崇阿弄来的，为此，他还趁着穆腾来看他的时候，特意让对方从家中取了两只缎绣的荷包和两个翡翠的平安扣送给达崇阿做谢礼。

　　达崇阿也没推辞，笑眯眯地受下，又从中挑出做工更精细的那只荷包与玉扣拿去送给观音保，说是要拉着对方一道给他打掩护。

　　观音保与达崇阿是已经出了五服的表兄弟，观音保较达崇阿略微年长些，比弘旺小了近四岁。

　　明白了达崇阿的意思，观音保顿时吓得不轻，连连摆手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同流合污。

　　可哪知才两天过去，他的态度又突然变了，不仅对弘旺热络至极，还时不时地凑上来献殷勤。

　　达崇阿不明所以，一问之下才知道，观音保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说法，说弘旺原是京里的贝勒爷，是先帝圣祖仁皇帝的嫡亲皇孙，因为不小心惹出点麻烦，结果皇帝一气之下就把人给发配到热河来了，如今皇帝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指不定哪天就要召他回京，赏爵赐官封个王爷。

　　观音保贪图日后富贵，因而才一改前态。

　　达崇阿哑然，趁着次日观音保轮守不在，偷偷同弘旺交底：“我这表兄，为人处事功利心重得很，他如今这般着急地想跟你献殷勤，无非就是要等将来你被召回京城封了王爷贝勒，他也好一道儿跟着飞黄腾达。”

　　弘旺对此不置可否，闻言只笑了笑也没说话，仔细收拾好笔墨，借着烛火开始写信。

　　赶明儿就是初八了，是他阿玛的再期忌辰，他如今被拘禁于此，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自由，如今家里男丁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他得提醒穆腾，万勿忘记明日要带着永类去左山上祭。

　　信写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弘旺吹干墨迹将信封好，想了想，还是准备托达崇阿去送信。

　　不过，等到外面看守的人来给他送饭，他才猛地记起来，初七是轮守换班的日子，从今儿到十二，负责看守的不是达崇阿和那个名叫柏起图的，而是观音保和额伦特。

　　弘旺顿时犹豫了，手里拿着信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倒是观音保，瞧见弘旺的动作神情，转念便已明了，连忙恭恭敬敬地向对方执礼，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道：“敢问……贵人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弘旺没回答，扶着桌案就是猛一阵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摇头说道：“说过多少回了，我沦落至此早就不是什么贵人了，你不必如此，名姓相称就是。”

　　这是实话，他现下身份敏感尴尬，指不定什么时候雍正就能查知前因后果，到时候再拿他殴打陈京这件事做文章来个秋后算账，他还有没有命活都难说。

　　可观音保却认定了他是个有权有势的贝勒爷，如今只是不小心惹恼了皇帝偶获薄惩而已，因而这番话听在他耳中顿时就被自发地替换成了“脾气随和、平易近人、不摆架子”的意思。

　　观音保听他咳得厉害，赶忙给他倒了杯水，毕恭毕敬地上前侍奉：“贵人如有吩咐，尽管直言就是，小的定然鞍前马后尽心竭力。”

　　弘旺又是一阵闷咳，良久方平复下去。他看着观音保，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串翡翠珠子，连同写好的信一并塞到对方手里。

　　“这串翡翠玉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要劳烦小兄弟将这封信送去我家，与他们报个平安。”

　　翡翠珠串是赵学敏临走前给的，说是弘历留的，让他拿着打点打点，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个儿。他原本不想要，可赵学敏却说这是弘历交代的，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多少留下些。他没法子，只好象征性地挑了两样，其他的银两和玉石金器他一概没动，又全都让赵学敏带回去了。

　　观音保瞧着翡翠珠串，心下顿时大喜，脸上也跟着带了几分喜气，连忙行礼应承道：“小的谢贵人恩赏！小的必不负贵人所托！”

　　弘旺点点头，笑着与他嘘寒问暖，对他很是关怀体贴了阵，又请他同桌用饭，观音保连连推辞，最终却抵不过弘旺盛情相邀，一顿早膳吃得既感激又惶恐，心中愈发觉得自己当真挑了个好主子。

　　用过早膳，又伺候着弘旺服了药，观音保也不耽搁，当即就往弘旺的住处去传信。

　　不过，弘旺怎么也没有想到，观音保此去所带来的家中回信，竟然是个遒劲有力、笔锋到处犹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般的“御”字，而落款，则是一方汉文篆书的印章。

　　圆明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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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小剧场】
弘小旺：赫奕，你胆儿肥了呀，竟然敢假传圣旨？！
赫奕：我没有。
弘小旺：那四伯为什么不让我回京？我犯了这么大事儿，他不是应该把我押回京城好好看管起来么？
赫奕：……
弘小旺：莫非……他脑子坏掉啦？！！！
赫奕：……
脑子坏掉了的雍正爷：（冷笑）看来朕的决定果然没错，弘小旺你就乖乖在热河反省反省吧！
弘小旺：（委屈）为什么QAQ
雍正爷：（懒得解释）总之，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朕就什么时候把你弄回来。
弘小旺：（委屈）我都不知道要反省什么怎么办QAQ
雍正爷：……
弘小旺：（小小声）阿玛阿玛！我跟你讲，四伯他脑子好像坏掉了！我惹了这么大的祸，他不仅没把我押回京城关起来，还说让我待在热河行宫里反省！
八爷：……他脑子没坏，你的确是该好好反省反省。
弘小旺：QAQ阿玛你怎么也这么说！！！我遭了这么大的罪，目的就是为了要回京的呀！
八爷：嗯，看出来了。
弘小旺：（委屈）我明明都算计好了的，怎么会这样……
实在忍不下去了的雍正爷：（冷哼）意图露得这么明显，一点都不像老八教出来的。
八爷：= =
弘小旺：QAQ
雍正爷：（鄙视脸）就这点心机和能耐，朕要是现在把你给弄回来，还不眨眨眼地功夫就让京里的那群老狐狸给连皮带骨头地啃没了？老八家里就你一根苗，出了事朕上哪儿再找个儿子赔给他？
弘小旺：……T_T
八爷：= =
雍正爷：（恨铁不成钢）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在热河待着吧！再敢整幺蛾子，还整得这么明显，朕就把你圈景山去跟老十做邻居，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弘小旺：（悄咪咪戳他阿玛）阿玛阿玛，景山不是在京城么？四伯的意思是，我要是再整个幺蛾子出来，他就让我回京啦？
八爷：……
雍正爷：（怀疑地看八爷）他真是你亲生的？别是抱养来的吧？
八爷：（扶额）是爷亲生的没错，但估计是太想回京了，所以……╮(╯▽╰)╭
弘小旺：……为什么突然感觉被自家阿玛嫌弃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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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收藏求留言吖~大宝贝们真的不考虑关爱一下弘小旺这只八爷家的小崽崽嘛？
下章四爷主场。
弘小旺：皇帝四伯你这么吓我，就不怕我胆子小被吓死嘛QAQ
雍正爷：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串通看守私自往家里送信，你胆子小？
弘小旺：……

感谢刘佳雨大宝贝投的地雷~么么哒~炒鸡爱你呀(づ￣ 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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