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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父子君臣 ...


  •   ☆、父子君臣

      弘旺仍是沉默。

      直到古彦耐心即将告罄,他才深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低声开口:“真的没人指使……我打他,其实是为了报复他当初欺侮我……”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语速也慢,断断续续地混杂着轻喘,用了近十息的功夫才说完。

      “哦?”古彦闻言皱眉。

      这件事他有印象,弘旺当初差点被陈京给折腾掉半条命,恰巧被赫奕撞见才救下来,过后他为了避免陈京再惹麻烦,便将弘旺的身份告知了对方。

      这个理由听上去倒也能说得过去,只不过……

      古彦眯了眯眼,手指沿着瓷瓶口来回摩挲,半晌又复冷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掀起眼皮看了眼还跪坐在地上的刑官,冷声吩咐,“拿着这个往他背上撒,不招供就不准停……”咬牙瞪弘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弘旺闻言狠狠一颤,随即哑声苦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他暗暗吸了口气,强撑着抬头看古彦,“这等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事,我不会认……”也不能认,认了就是死,他只想回京,不想死。

      可是,要说他不怕,那也是假的。

      弘旺不知道番椒粉直接抹到伤口上到底会是种什么滋味,但他曾经尝过这种舶来品的味道,只是一小口就几乎要烧到心底里去,那种过度的刺激,直到如今都让他记忆犹新。

      那时候他尚不过冲龄,恰逢他阿玛生辰,九叔、十叔、十四叔都来府上给他阿玛庆生。

      十四叔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小半个番椒逗他,告诉他,这东西不仅长得好看,还好吃,味道堪比皇玛法赏赐下来的宫中御宴。

      他正是贪嘴的年纪,又听得好奇,忍不住抢过来咬了一口,结果自是被辣得够呛,灌了整整两大碗的冷水都没缓过来,眼泪汪汪地躲在他阿玛身后直吐舌头。

      十四叔就看着他笑,被他阿玛骂得狗血淋头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我就是逗逗他,谁让八哥你养出来的儿子这么有趣?”

      他阿玛没接茬,只狠狠瞪了十四叔一眼。

      那天,他阿玛教给他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你们关系再亲再近,也要提防三分。”

      他点头应下,却不甚明白,犹豫半晌还是问道:“阿玛的意思是,就算血缘至亲也不可全信?”

      他阿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院子角落里那株早已凋落殆尽的腊梅出神,许久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对,血缘至亲也不可以。你要记住,有时候,越是至亲之人,带给你的伤害才越大,他们往往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他阿玛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语气也淡然,可他不知为何却总觉得他阿玛其实很难过。

      他那时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即使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也还是想不通透,直到后来他阿玛病重,雍正来要他阿玛移榻回府,他才终于隐隐约约地想明白,他阿玛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会儿还是康熙五十五年的九月,他阿玛染患伤寒,沉重难医,日渐病笃。

      雍正进屋的时候,他阿玛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贴身的大太监高严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阿玛用药。他那位性情泼辣的嫡母郭络罗氏瞧见雍正进来,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也不等雍正说话,嘴角一勾就开始冷嘲热讽。

      “哟,不知圣上又有什么话要王爷带给我家爷的?是不准延医啊,还是不准用药?”她冷冷哼笑两声,“或者是眼看我家爷病得厉害,怕损了他一世英名,又派了个不入流的太医来勉力医治?”

      雍正阴沉着脸不说话,倒是跟他一起来的诚亲王沉不住气,高声呵斥道:“放肆!”

      早就听说老八家的媳妇儿是个嘴毒的,如今看来,这郭络罗氏不仅嘴毒,还没规矩,竟敢肆无忌惮地讥刺圣祖爷。

      胤祉气得不轻,抬手哆哆嗦嗦指着她,空有满肚子经纶诗赋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郭络罗氏不理他,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走到屋门旁边,手里的帕子往上一甩就开口撵人:“我们家庙小,供不起两位爷,两位爷要是没事儿,就请回吧。”说完就唤了奴才来送客。

      雍正皱眉,抬眼朝还靠在床头上喝药的人瞥了眼,不急不缓道:“皇阿玛圣驾回京即将路过此地,还请八弟即刻迁回城中的府邸静养,以免再有不便之处。”

      郭络罗氏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咬牙:“养个病还能有何不便?!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家爷病成什么样了?!”

      “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我家爷,罚俸停薪革职免差也就罢了,人病了还不准延医用药又是个什么理儿?好容易良心发现,让十四弟带来个太医给瞧瞧,却根本没什么用,到如今人都……竟然还要逼着人移榻?!都说天家无情,今儿个我算是当真见识到了!”

      郭络罗氏几乎当场红了眼,也不管这些话到底说得还是说不得,冲着雍正和胤祉就是一顿抢白。

      弘旺躲在内室的屏风后面听得心惊,胤祉闻言也是又气又骇:“放肆!你在怨怼皇阿玛?!”

      郭络罗氏连连冷笑了两声:“汉人有句古话: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他既做得,旁人却说不得?还有你们这些做兄弟的……”

      话没说完,就被雍正冷声打断:“皇阿玛如何,尚由不得你来指摘。我等要八弟移榻回府,自也是挂念八弟病势,忧心他于此静养会多有不便。且此处又是圣驾经由之御路,所关非细。你如今这般行径,将置皇阿玛于何地、置八弟于何地?”

      郭络罗氏闻言骤然变色。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弘旺虽然年幼,却也初初懂得了些人情世故,雍正这话明着说的是郭络罗氏,暗地里却是直指他阿玛纵容妻妾污蔑圣躬、公然违逆。他忍不住偷偷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朝他阿玛看了一眼。

      他阿玛脸色苍白殊无血色,闻言浅浅勾了勾嘴角:“雍亲王何必与个妇道人家为难?臣便只剩下半口气,也万万不会做出此等有碍圣躬之事。”转头吩咐高严,“扶爷起来,咱们这就换个地方。”

      高严闻声却不动,只红着眼眶看他阿玛:“爷,您的身子哪里经得住……”

      话音未落就被冷声打断:“别让爷说第二遍!”

      这是弘旺第一次见他阿玛冲高严发火。

      高严闻言哽住,眼看他阿玛强撑着要从榻上起来,赶忙上前相扶。

      他阿玛到底病得厉害,纵是有高严相扶也站不稳,一双手无力地撑着床柱,不住声地咳嗽,过了良久才稍稍缓和些。

      抬眼瞥见雍正和胤祉还站在门口,胤禩心中终是忍不住一阵气苦,咬牙冷道:“两位王爷还在这里作甚,莫不是想亲眼看着弟弟一步一步走回家去,才肯放心地回去复旨?!”

      他身子虚,说话的气息也弱,但一字一顿地却仿佛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一般。

      胤祉心中本就窝着团火,听闻此言,当即就要喝骂,但才开口就被雍正拽住袖子打断了。

      “三哥!”

      雍正看着胤祉摇摇头,又抬眼看了看他阿玛,半晌才拉着胤祉离开。

      只是,他们两人前脚才离开,后脚他阿玛就撑不住又复昏厥过去,直至回府后第五日才清醒。

      后来,他阿玛病愈。许是觉得心中有亏,圣祖爷不仅复了他阿玛的俸银俸米,还下旨让他从康熙五十六年的三月初七开始入内廷行走,与众多王子皇孙们一道读书习武。

      对他而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弘旺忍不住苦笑,死咬着牙忍耐着后背上彷如凌迟重辟、抽筋去骨一般的剧烈痛楚,脑海中拼命回想着从前的那些往事,试图能够稍稍分散些注意力,减轻几分痛苦,可惜却没什么用处,研磨得极细的番椒粉被直接洒到绽裂流血的伤口上,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瞬间便一层压着一层翻涌而来,如同用最锋利的尖刀凌迟着皮肉,至直见骨。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痛呼,整个人都抖得厉害,手腕上的锁链跟着哗啦啦轻响,眼前明明灭灭泛着昏黑,呼吸也混乱不堪,面色淡如金纸,周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到地面上,转眼就晕开了一滩水渍。

      过度剧烈的痛楚沿着脊背的伤口游走,只刹那就融进了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大口喘息,呼吸极尽粗重和急促,在安静到近乎死寂的地牢中,显得异常清晰突兀。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极致痛楚,疼到极处,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部湮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向古彦示弱求饶,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指使你的,嗯?”

      古彦的声音传进耳中,模模糊糊不甚清明,弘旺竭尽全力凝聚起精神,缓缓眨了眨眼,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吃力地嘎了嘎嘴唇,断断续续吐出几句话。

      只是,他声音低弱已极,若非古彦站得近,根本就不知道他出了声,更别说听清他的话。

      古彦下意识地皱眉,侧目看了眼弘旺身旁的刑官:“他说什么?”

      那刑官闻言顿时面色发白,抿着嘴唇犹豫许久,才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他……他说,幕、幕后、主、主使,是、是……”

      “是谁?”

      那刑官不敢回答,额上薄薄地附了层冷汗,原本就发颤的手愈发抖得厉害,直到古彦面露不耐,又复催问了两遍,才终于狠狠心,用力闭了闭眼,咬牙说道:“是……是大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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