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子车赋

21、醉酒也很乖巧

　　酒杯不大，可几杯下肚，卢秋纶脸颊便染了一层霞色。她仍笑着与宾客碰杯，究竟说了些什么，覃絮已无心去听了。

　　因着沈英杰尚还清醒，即使宾客喝高，宴会也并未因此变得混乱。人们兴致高昂，觥筹交错，一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外门弟子被唤来将醉酒的宾客送回房间，沈婉儿、瑶娘和覃絮负责收拾碗筷，卢秋纶则因为替沈英杰挡了酒而被勒令去休息。

　　许久不曾做过家务，偶尔做这一次，覃絮浑身酸软，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像是个练家子。

　　这么一会就累成这样，说出去都丢人。

　　等收尾工作结束时，宾客大多数都睡了，只有凝香阁仍灯火通明。瑶娘与沈婉儿多半要一起过夜，卢秋纶怕也是回去倒头就睡，她自己倒是清醒得很。

　　不晓得纶儿酒量如何？明天起来会不会头疼？覃絮一路垂头丧气，推门便打算躺到床上。

　　低头一看却两眼发懵。脚下怎么不是虎皮地毯？五年前她猎的那只狐狸呢？这木盆是哪来的？覃絮一抬头，盯着眼前的锅碗瓢盆愣住，许久才无奈一笑。

　　来都来了，便给纶儿弄一碗醒酒汤吧。不多时便煨好，轻手轻脚走上楼，覃絮敲响了卢秋纶的门。

　　凝香阁中一片寂静。

　　覃絮眉头微皱，又敲一次，仍无人应答。不禁有些疑虑，这么晚了，纶儿会去哪？

　　“我喜欢他。”

　　脑中忽然冒出白日里卢秋纶的话，想到那时她的为难与坚毅，覃絮觉得更丧了。自家娃娃真是长大了，大晚上喝多了跟喜欢的人出去过夜，估摸一整晚都看不见人。

　　手里的醒酒汤仍冒着热气，丢也不是喝也不是。覃絮垂眸，默默将醒酒汤拿回了房间。

　　走到房门前脚步微顿，她分明记得有叫沈婉儿帮她点灯，可为何屋内漆黑一片？拉开房门，有风过堂，怕是风将烛火吹熄了。

　　不是大事，再点便是。将醒酒汤置于桌上，覃絮摸索着靠近烛台，刚将火柴划燃，便觉有人摸她腰侧。

　　“谁？”

　　手一抖反倒点燃了烛台。借着烛光，覃絮便看见胸前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个不停，吊着的心也落回原地。

　　“纶儿？”她试探着叫一声，小脑袋停下动作，扬起露出正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她。

　　怕是喝多了，覃絮哭笑不得。

　　卢秋纶个子比她高出半个头，这样蹭着也不舒服，覃絮双手抵在她腋下，像七年前那样将她整个人撑起。可卢秋纶腿脚不稳，覃絮怎么拉扯都直不起身，最后干脆扛起人丢到床上。

　　再起身拿过醒酒汤，覃絮吹吹热气，抬头吓了一跳。刚还躺着的卢秋纶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双眼睛不似平时睁得那般圆，让覃絮觉得此时才是她真正的样子。眼尾则欲勾人心魄般微微勾起，正如后山花期正盛的桃花一样。

　　覃絮心里猛地一动，却仍故作镇定道：“来喝醒酒汤？”

　　卢秋纶皱眉噘嘴，狠狠摇了摇头，口中发出一声绵长的不满。

　　见她不听话，覃絮板起脸，摆出师父的架子教训道：“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小小年纪不学好，酒这种东西，岂能随便乱喝？你可知酒亦有毒，喝多了也会生病的？”

　　这下卢秋纶眼睛又瞪得溜圆，有了些微平时的样子，覃絮见状，忙趁热打铁：“醒酒汤喝了才不会生病，明日才能神清气爽，听话，趁热喝了。”

　　连碗带勺端到嘴边，卢秋纶眼神忽然迷茫起来，连怪声都不发了，只可怜巴巴地看着覃絮，眼睛里满是茫然若失。

　　这幅样子真叫人怜惜，覃絮再舍不得教训，好言好语道：“纶儿是好孩子，喝了汤便睡吧，乖，今晚师父陪你睡。”

　　卢秋纶这才乖乖张开嘴，一口又一口吞掉了醒酒汤。待覃絮再吹好递过去时，卢秋纶上下眼皮已经黏在一起了。

　　不禁莞尔，点着她鼻尖道：“根本就不能喝还要逞强，师父若知道了，定会自责不已。你呀……”

　　覃絮想要抱抱她，却在即将碰触到时停下。指尖隔着空气将卢秋纶的轮廓描摹一遍，她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本就睡得不熟，半夜被吵醒时，覃絮些微不耐。明日还有工作要做，睡不好便没精神。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幼猫般呜咽，待彻底清醒过来，她才发觉这声音来自卢秋纶。

　　卢秋纶侧卧着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在膝间，身子颤抖不停，覃絮将她转过来也没能让她舒展。她靠近过去，听她一句句呢喃。

　　“爹爹，娘亲……救救我……我定要……定要……金……”

　　覃絮知道自己输了，她输给了缠绕卢秋纶七年之久的梦魇。本欲给她一个快乐的人生，却不想无论是叫她习武还是与她嬉闹都不能让她忘掉那件事。

　　设身处地，若是自己亲眼看见爹爹娘亲被杀，她又该如何？

　　她忽然发现，这个假设根本无法成立。没有年幼的记忆，不知父母与她是如何相处的，覃絮意识到，她想象不到自己该是个什么样子。

　　怕也是无动于衷。

　　“阿絮……”

　　再怎样叫她，也终究是要离开她的，可她也舍不得卢秋纶难过。覃絮抱住她，一下又一下摸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师父在，师父不会丢下你的。”

　　卢秋纶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却仍下意识抓着覃絮的袖子，忽又松开，手上推了推覃絮。

　　“别再靠近我……”

　　停下手中的动作，覃絮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才下定决心说不会离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秋纶竟亲手将她推开了？

　　是她再也不被需要了的意思么？即便是与别人一起，也不必非抛弃她这个师父才是！

　　覃絮恨不能立刻将她喊醒，问问她究竟要做什么，可看着卢秋纶长睫上的泪珠，半抬起的手再也无法落下，犹豫半晌，终是缓缓收回。

　　这般禁忌的恋慕，只能藏在自己心里。时间越久，越是浓醇。越是浓醇，便越是痛苦。

　　你要将它斩断么？覃絮问自己。

　　她摇摇头。胸前的贝壳静静的坠在外面，覃絮摸摸上面规整的纹理，将它收至衣领内，冰凉的温度刺激着她的肌肤。躺回床上，窗外一轮皎月漾起涟漪。

　　覃絮对着明月许了愿。

　　愿明日自己不再记得卢秋纶。

　　哪怕这是根本无法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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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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