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秦岭千秋雪》酩酊酊

4、【肆】

　　“爹——”
　　我从最后一个梦境中被唤醒时，我还听得到自己悲伤的哽咽，那样惨淡地唤着，我唤着爹，唤着云妈妈、云腾、大脚，还有荷花嫂子，小豆子……
　　我就那样跪着，长发随风乱舞，我只觉得我此刻正处在烈烈如焚的火焰里，烧得我心惊胆战，只想快快逃开。而身后，犹是乡亲们凄黯嘶哑的呼喊：“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我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一定是宣旨太监说错了，我爹爹不是朝廷要犯，我爹爹是秦远道，不是柳元成。
　　我恶狠狠地说着，眼眶一阵阵地发热，终不曾滴下泪来。眸中一抹锋刃般的棱光闪过，他温雅轻笑忽然之间清冷如北风凛冽。
　　“薛慕！”我握紧了拳，嘴唇咬出了血。
　　“姑娘原在这里，让奴婢好找。”阿润在屋里不见我便一路寻了过来，“姑娘快些了随奴婢回去，晏大夫已经等姑娘好些时候了呢。”
　　我吃力张口，手指扳紧了湘妃竹，呼吸间有怪异的凝窒闷疼，只略略点头随了阿润回去。
　　晏大夫为我小心拆去了脸上缠绕的纱布，微笑点头，“恢复的还不错，总算没辜负老夫费尽心思救你一遭。”
　　“姑……姑娘！”阿润盯着我的脸，眼底闪过一抹陌生的惊艳。
　　我不解阿润为何这般看我，她看我的目光是不同于以往的陌生，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的眼里看到惊艳的色彩。
　　“拿镜子来。”
　　晏大夫一语点醒了阿润。
　　“姑娘自己快些瞧瞧。”阿润拿了镜子我看。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这样一位女子，如云的一头青丝分两把绾起，分别缀了一串银质兰花宝钿，两侧则各垂了两股银白与粉红交替的天娇璎珞，在乌黑整齐的发髻间氤氲生辉，眉含远岫，目若秋波，朱唇潋滟，未语而笑，诉尽风华无限，脱却稚气，更显明媚动人。
　　低头，身上已不再是当初粗布衣裙，我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竟披了一袭低胸的橘黄牡丹团花暗纹锦襦，银红回纹领缘，愈衬得肌肤如璧，锁骨腻□□巧。
　　“这位美人是谁？”我摸着镜中人绝美脸庞喃喃轻语。
　　“当然是你。”
　　冷不丁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镜子里浮现一张熟悉脸庞，他怜惜地抚着我的发，愧疚无奈的叹息如游丝般萦在耳边，浓密的眼睫覆住眼底所有的情绪，“还记得我曾说过我会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医治你的脸，看看可还喜欢现在的样子。”
　　他轻轻飘过的眼神如天边的云絮，柔柔的，软软的，宠纵地将我拢在臂弯，我仰头，冰明玉润的瞳仁明明漾着水光，偏又有两团火焰，如从地心钻出一般幽暗而灼人，说了三个字：“不喜欢。”
　　他一愣，只看身边垂首而立的晏大夫。
　　“草民着实尽力了。”晏大夫慌忙伏地叩头。
　　“我要我原来那张脸。”我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虽说在我出生那天就有了，可那个才是真正的我，现在的这张脸只让我觉得陌生。
　　他挥挥手，晏大夫和阿润退了出去。
　　他双手擒着我的削肩，拥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他柔声唤我：“婉婉。”
　　眼底的忧伤如雾气蒸腾，将我笼得满眼雾气，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我缓缓后退，眼神闪烁了半天，才渐渐恢复清明，声音冷淡毫无温度可言：“我们还没熟到这份儿，王爷。”
　　“婉婉。”他的嘴唇颤了颤，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我成功地看到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我冷笑，摇着团扇曳着轻雾般软薄的月华裙，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