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裳》清熙

9、第八章

　　哇，哇，哇。

　　一阵凄厉的哭声响彻天地。

　　女鬼襁褓中的鬼婴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随着鬼婴凄厉地啼哭，女鬼发了疯一样去冲撞问澈设下的结界。

　　孩子饿了，鬼婴已经几十年没吃上一口奶了。这近千年来，总是东一口西一口没吃过一顿饱餐，女鬼的两只干瘪的□□已经快被鬼婴啃烂了。

　　也因为没有能量来源，鬼婴到现在还是模糊透明的一团肉。

　　“放过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女鬼一次次以自己的身体去冲撞结界，本来就虚无缥缈的身体在强力冲击中渐渐损耗殆尽，但诡异的是，当她一次次被结界弹回来后，竟然又迅速复原！

　　看到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女鬼开始呼天抢地：“苍天呀，当年就蠢了那么一次，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我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事，要这样惩罚与我？我们母子何时才能解脱？”

　　初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可女鬼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底。

　　“夙阳被诅咒了几千年，这些因夙阳被困的生灵不生不灭，不毁不老，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摧毁，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改变。时光，在这里跟停滞了一样，这片土地到底还要沉睡多久，谁来还这些人公道？这女人跟她的孩子何其可怜，又何其可叹。”

　　问澈的一席话让几个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初裳不知不觉竟跟着落下泪来，而那女鬼好似早就已经麻木，只是静静地卷缩在结界内。

　　“我去给孩子找奶。”初裳吸了吸鼻子，转身欲走。

　　“找什么奶，这方圆百里荒无人烟，而且，这孩子也不是吃人奶，它是借由女鬼的奶吸食活人的精魂。”

　　“那怎么办？谁来帮帮他们？”

　　没有回答初裳的话，问澈不声不响地走近结界，以法术割了自己的手，挤出几滴血洒向结界。

　　然后，神奇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只见红色的血由滴成串瞬间妖娆诡异地延伸开，伴着结界柔黄的光束婉转成一支血红的藤蔓。

　　那藤蔓将女鬼跟鬼婴包裹期间，一缕黑烟自女鬼跟鬼婴头上被逼出，张牙舞爪着想要反扑回去，却被血藤蔓的枝条抽打得瞬间消散无踪。

　　然后，女鬼和鬼婴额头被烙上一个绯红火焰的印记。

　　“好了，她们成魔了，倒是解脱了。可怜我的修道史上又添了不光彩的一笔。”

　　问澈摆摆手，像做了一件多么不情愿的事似的。

　　“你是卫道士？！不是，你的血这么有用啊？那误入并被困在夙阳的那些妖魔厉鬼不是都有救了？”

　　初裳兴奋极了，她的话却听得问澈心头一颤。

　　“可别，今天是本君心情好，顺手救了一只女鬼。敢打我血的主意，这世界还真没几只鬼怪魔物有这个胆。”

　　兴奋劲还没过，初裳又有疑问： “可是，她们为什么是成魔，而不是成仙啊？”

　　“她们又没什么大功绩，哪有什么升天成仙的道理？魔怎么了，自由自在多逍遥。”

　　“谢过道长解救之恩。就算是魔。也比困在夙阳这个人间炼狱，靠吸食人的精魂艰难度日强。”女鬼曲身一福，她身边的鬼婴瞬间抽长成一个小鬼，怯怯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女鬼对孩子报以温和一笑，转头对问澈道：“小女子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处，我母子二人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敛了嬉笑痞赖的神情，问澈正色道：“且记你等原本出自人族，成魔后也不要危害人间，仙有仙道，魔有魔道，只是修行之路的不同，你们要潜心修炼。魔界中强者为尊，能抑心魔、控情魔，并纳为我用者为永世之恒强，祝你们早登魔界极乐。去吧。”

　　问澈扬手一挥，天地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女鬼眼眶含泪：“是大造化，今天才能遇到两个恩人，但是夙阳就没这种造化了。恩人可知，夙阳这地界上，被各种妖魔鬼怪吸□□魂的凡人还有多少？他们尸骨不腐，落胎不成，人道被阻，仙道拒收，妖道魔道均属异道，他们该怎么办呢？又有谁能来救救他们呢？”

　　思付再三，女鬼又道：“小女子虽然不知道恩人都是什么来历，都有什么背景，但可以肯定，是有力量的人。小女子几百年前不过是一凡人女子，打小就被教育再难再急再无奈，夙阳都要绕道走，无奈自己不信邪不尊神无畏心，一个小小的犯懒的念头导致了这上千年的苦难，还无辜连累自己的孩子。小女子或许是有责的，可是夙阳呢？夙阳到底又做错了什么？都说当年的夙阳是最崇神敬神的，这片土地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如此恶毒的诅咒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说到动情处，女鬼甚至跪下来朝他们重重叩首：“恩人，不管怎么样，请别放弃夙阳！”

　　女鬼领着小鬼回头又朝他们深深一揖，转身踏上属于他们的道。

　　“别探头探脑的，出来吧。弥远。”

　　“殿下。你怎么又收了两个，你知道现在竞争多有激烈吗？”

　　还沉浸在女鬼刚刚的话里的初裳，因问澈轻轻一声咳嗽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也不算一个人，

　　那人分明半脸青半脸白，厚厚的嘴唇更是黑得天怒人怨，实在是属于丑的惨不忍睹一挂的，不是妖邪，就是魔物，反正肯定不会是人，初裳想着，或许正因为这样，刚刚才出现得这么悄无声息，连自己都没发现。

　　初裳忍不住觑了他两眼，然后再一次被他的丑给吓到了。

　　“小妞，你别这样，已经伤害到小心脏了。”那个丑陋的半青人转头跟问澈抗议：“殿下，哪里捡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妞，能不能让我吃了她？”

　　咦，怎么这丑八怪叫问澈，殿下？初裳狐疑地看着身边身行颀长，玉润清朗的男人：“殿下？是谁啊？”

　　“哦。弥远这个人嘛，就爱恭维我啦，我喜欢唯我独尊，被人阿谀奉承的感觉，就一直叫我殿下啦，你也可以啊，要不，自己封个公主殿下，也让他叫叫殿下，过过瘾啊。”

　　“什么，你说他是人？我怎么看着像妖物？或者鬼怪？或者魔物？”

　　弥远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人奇葩的互动。

　　问澈是令六界闻风伤胆的魔君，却也是最不像魔君的魔君，他惊才绝艳，杀伐嗜血，累世纵横，问鼎四海八荒，所向披靡，一手开创了魔界混元九十九重魔域，睥睨仙界修真三十三重天；可是他也青衣浅布，矜贵克礼，冷情淡绝，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煞气，妄气，血腥气，反而充斥着迷雾般的贵气，甚至是仙气，说他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形容他鲜花怒马，烈焰繁花都不过分，就从他给自己取名问澈就可知，他向往的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弥远看着其貌不扬，实则问澈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他最信任最无忌最托付的魔。事实上，弥远曾是芳芷露水瓶中的半滴凝露，曾经也是仙，也气宇不凡来着，但是为了陪问澈入魔而脱离仙道后，在九十九重魔域常年浸染在厮杀中，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样。

　　但是比起自己长太丑这件早已麻木的事，弥远其实更震惊的是，这女娃子到底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被殿下这么漏洞百出的三两句话就给蒙蔽了。

　　弥远突然就很开心，因为他发现一个比长得丑还伤自尊的事，那就是蠢得无可救药，如果变成女娃子这样，弥远宁愿去死。

　　问澈显然是习惯了初裳这种天马行空的表达方式，淡淡地开口道：“弥远呢，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当然是人了，如假包换，他就是长得比较丑而已。”

　　“哦，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嗯，乖。”

　　问澈突然扬手宠溺地摸了摸初裳的头，却吓得弥远那半边脸也跟着青了。

　　三千年了，殿下这人向来都是冷心绝爱，什么时候对什么生灵做出过这等亲昵的动作了。

　　弥远突然很想抬手将身边的初裳揪过来好好瞧瞧，这丫头，莫不是，她吧？

　　想着想着，弥远就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却被问澈抬眼瞪了一记，吓得缩了回去。

　　“弥远，家里还好吗？”问澈心情貌似不错，竟然还能惦记家里，以前出去十年上百载的，都不管不顾的。

　　“嗯，都还可以。”是可以，除了一众女魔争风吃醋，快把豆蔻宫给拆了。

　　“你刚说家里竞争激烈？”问澈皱了皱眉，不见得吧，他明明记得，能闯过九十九重魔域，纵横并入住天都魔宫的，没几个吧。唉，魔界慢慢也不行了，近千年来都收些什么禀赋资质的，就没几个可塑之才，如若仙魔开战能骁勇克敌的，他的魔域铁骑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涌入了。

　　“嗯，对啊，你今天不刚收了个带娃的。”仰慕魔君的女魔、女妖想尽办法渗入魔界，现在连带娃的都来凑一脚了，能不激烈吗？

　　“那个没什么战斗力，顺手救的。”笑话，我魔界三千万铁骑如果靠这种货色，那不得等着仙界那些老头屠族。

　　“你们怎么一直聊家里家里的？你现在要回家了吗？那咱们就在这分道扬镳，就此别过了。” 初裳忍不住插话进来，她是为了跳鸿艳舞偷偷下凡的，如果被益算或者澄钰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通责备。

　　初裳心里盘算着要加快夙阳游历行程了。

　　“没，没，没，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呢？”问澈赶忙矢口否认，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我还想再体验下夙阳，这次出远门就是为了这个，虽然有点小收获但总体不算大，不能无功而返。”

　　“那敢情好，在下主仆二人也是为游历夙阳而来，不如结个伴，也相互有个照应。姑娘意下如何？”

　　“成交！”废话，当然成交了，有了问澈保驾护航，初裳什么邪魔都不怕了。

　　初裳的笑魇如三月里芳林明媚葱郁，暖暖地绽放，问澈心里一颤。

　　一万年了，梦中离人影，忘川千百度，宿命轮回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可叹我一人独自在年轮中飘零却赎不尽前尘的罪，挣不破恨情的网。三生三世，我苦苦觅你，寻你，盼你，为了你负苍生，屠六界，克情魔，还害珈灵成了不死不灭的游灵，永无生死之日，永无藏身之地，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