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裳》清熙

10、 第九章

　　初裳有点痛恨自己的天真无邪了。

　　不是说好的，这一路由问澈和弥远他们为她保驾护航的吗？为什么这俩大爷，一遇到比较强大的妖物，全躲她身后去了。

　　比如说，他们走到一片盐碱地，由于河水干涸，地表龟裂，已经成了一片被沙尘暴主宰的蛮荒之地，然后他们就碰到挂在盐碱地里，半死不活的一条鱼妖。

　　那鱼妖，要抓了初裳去润土，说什么她看着鲜嫩多汁，应该能挤出几滴水。

　　初裳跟鱼妖大战三百回合，从东方日升到西方日落，战得气喘吁吁，战得口干舌燥，战得天昏地暗，这两大爷却在一旁观战，问澈那厮还美其名曰：你是神仙，当然你先上了，义不容辞的。

　　弥远一开始还没那么恶劣，勉强还算有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道因长相奇特被那鱼妖一眼相中，要抢回洞府去双修，竟然给她闹脾气！

　　就因为她无心说了句，弥远半青半白，鱼妖上白下青，绝配啊。

　　天地良心，初裳只是朴素表达了自己的观感而已，哪知那鱼妖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审美，这问澈跟弥远摆一起，有脑子都会选问澈好吗？

　　然后，那鱼妖以一双惨白的死鱼眼频频向弥远暗递秋波，还热情妖冶展示极度缺水极度脓肿布满森青色鱼鳞的，呃，水桶腰，搞得弥远那脸青也不是白也不是，极其骇人。

　　鸡皮疙瘩也就算了，惨绝人寰也不过如此。

　　问澈那厮倒是淡定，以万年基友的道义揶揄起弥远：这鱼美人，呃，都活得举步维艰了，还不忘向弥远你抛出她爱的，呃，枯枝，如若你想与之结为琴瑟，相欢燕好，本殿下也是准的。。

　　瞧着事态开始向逼魔为娼演变，弥远悲愤交加，并将这愤怒的矛头指向初裳。

　　弥远OS：殿下还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才硬塞了只奇丑无比的缺水鱼给我。

　　初裳OS：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其实我也很无辜的好吗？乱点鸳鸯谱的是你家主子好吗？

　　鱼OS：麻烦你先照照镜子再唾弃我好吗？你是比我好看到哪里去呢？我都这么牺牲自己去拯救你，打算让你万年老光棍一朝脱单了，你丫地竟不领情？

　　弥远，初裳，鱼互相唾弃的犀利眼神在空中交汇，火光四溅中，氤氲激荡起浓浓的火药味，并向四周扩散。

　　感觉，原本就干燥的空气仿佛更躁了。

　　缺水鱼的小心肝被震得颤了三颤。

　　于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缺水鱼，一咬牙一跺脚，又缩回她早已干涸的鱼塘里，去跟极度缺水的鱼窝相濡以“沫”去了。

　　三人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初裳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堵在喉咙口的话一咕噜全倒了出来。

　　“这地方这么缺水，这鱼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呢？我头一次看见，没有水还能这么顽强活下来的鱼。”

　　刚刚是考虑到要保护缺水鱼被严重打击到的自尊心，初裳一直忍着不讨论这个话题，但对于初裳这种没见识还蠢得不知道掩饰的，弥远很是嫌弃。

　　“那是你少见多怪。这鱼妖离不开夙阳，无法继续修炼提升，就算勉强化形，也只能化那么丑的。在我们家，不依赖水的鱼一抓一大把，个个鲜嫩多汁。”

　　“你们家还养鱼？”

　　“那是，还不止是鱼，我们家环肥燕瘦的，俊逸风流的，温婉可人的，各种款式的，应有尽有……”

　　弥远正滔滔不绝地跟初裳显摆家里的常年基本款，却突然听得问澈重重干咳了一声，识趣的他立即噤声闭嘴。

　　再瞧一下问澈，啧啧啧，那眼神，跟淬了毒箭似的。

　　可是初裳其实有点费解，怎么感觉问澈家里背景很复杂呢？

　　还要竞争？至于弥远形容的，肥啊瘦啊、可人啊什么的，又是形容的什么东西？

　　初裳倒是听过澄钰讲过，百无聊赖的时候，神仙们会聚在一堆讨论凡间的话剧本子，里面都是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刚刚从弥远嘴里吐出来的几个词，如果初裳没记错，应该形容的是女主角。

　　那就是说，问澈家里有一打女主角？各种型号各种款式的都有？还要竞争才能上岗？

　　那也就是说，问澈的爹是个花心大萝卜咯，那问澈的娘呢，应该不在人世了。看他那么冷情寡淡，就不像有娘的样子。

　　然后呢，那几个姨娘争宠，虐待没妈的孩子问澈，所以他性格才这么孤僻，所以他才一个人跑出来修道。

　　对了，对了，他之所以要修道，就是为了报复他爹，让他断子绝孙，因为啊，他爹娶的那些姨太太都不能生。

　　对的对的，凡间的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

　　于是，这个以可怜的问澈为主线的故事，正在初裳那颗被凡间话本荼毒过的脑瓜子里跌宕起伏地演绎着。

　　然后，许久，初裳用力拍了拍可怜的问澈：

　　“问澈，澈宝，我跟你说，人呢，是不能选择出身的，既然你已经一心向道，就此了断尘缘，就不要再陷在里面了。”

　　初裳还装模做样想显摆一下话本里训诫世人的话，并给命运多舛的问澈以鼓励和安慰，却惹来问澈又一记白眼。

　　问澈OS：神经病！

　　三人又拖拖拉拉走了一段，初裳渐渐摸透了问澈主仆的脾气秉性。问澈喜静，一般弥远咋呼的时候，问澈是不参与不配合的，那如果弥远装逼当个安静美男子的时候，问澈会自觉耍贱逗初裳笑。

　　他俩基本上算一对活宝，总能将初裳逗得前俯后仰，当然，初裳的笑点很低就是了。

　　不过，这仨实在是磨蹭，都快半个月了还到不了夙阳的戍边之城，在问澈的建议下，初裳一行人随后加快脚程，很快抵达了一片山岭地带。

　　山，就是光秃秃的山头，但峡谷幽长，看着地势险恶，很有“一线天”那样的气势。

　　放眼望去，灰褐色的山体，绵延着幽深狭长的山谷，偶尔曲折的梯径凿开岩壁镶嵌其中，给人感觉像极了一只不只餍足的兽，正等待将过往的生物尽数吞噬。

　　“我怎么觉得这里会有奇遇呢？”弥远沉吟道，转头凶神恶煞对初裳说：“预言大师告诉你，你这个仙脑子缺根弦，进山后要格外警惕，小心四周。”

　　“弥远，你别动不动就吓她，”问澈沉下脸道，转头温润清朗对初裳说：“什么预言大师，别听他吹，充其量不过是个半吊子修道士。”

　　初裳颇赞同还很用力地点点头，一副对弥远这个半吊子敬谢不敏的样子。

　　啧啧啧，这么会变脸，啧啧啧，这么快护短，啧啧啧，这么能骗人。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所以说，好脸皮，天生具有表演性和欺骗性的，顶着一张好脸皮，哄遍傻妞，呃不，走遍天下都不怕。

　　弥远环顾四周，他其实更想说，这么强的虚幻之感，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的，殿下到时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哦。

　　又闹腾了一阵，这仨走进峡谷后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峡谷是被一道瀑布劈开的，两岸相距远近不一，有的千米以上，最窄处只有百米。俯瞰峡谷,断崖壁立千仞，飞瀑湍湍而下，裸露风中的岩石、俯冲山涧的溪流、漠漠参天的巨柳凝成了凤阳伤口上一道绝色旖旎的风景。

　　这里竟然有飞瀑溪涧？还有一株那么魁梧的柳树？

　　在夙阳游历多日，几乎是一眼望去皆黄沙，冷不丁冒出如此稀罕的两样宝贝，初裳突然有点愕然。

　　敢情，夙阳还是有水的？也能有那么一丁点绿的？

　　问澈淡淡觑了柳树一眼。

　　哦，原来是乾虚镜真离子名动寰宇的踏脚石，当初真离子就是靠着这颗柳树在夙阳扎根发芽才扬眉吐气混入仙界。

　　不过，灵是飞升为仙了，形却被抛在蛮荒之地，啧，过河拆桥的典型代表人物。

　　对真离子，问澈总有莫名的敌意，纠缠几千年了。

　　接通峡谷两岸的，只有一座由粗藤条和烂木头编成的简易吊桥，只允许一个人通过，三人颤颤巍巍地上了桥，可走到一半，初裳就发现不对劲了，明显感觉自己在下沉，而问澈他们在上升。

　　然后，再一抬眼，初裳发现问澈和弥远被甩出了八丈远，而自己突然就变成驮在一只公猪的背上，那猪驼着她就跃到了峡谷对岸，然后拖曳着她，死命狂奔。

　　“小美人，哥哥现在就带你洞房去。”猪含情脉脉地说。

　　“呃，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初裳毫无头绪地问。

　　初裳着实费解，不是走在吊桥上，怎么变成了驮在猪的背上？

　　“小美人，哥哥为了等你，化作那吊桥，忍受了三千年的风吹雨打，才等到你啊。”

　　呃，牛头不对马嘴，公猪吟诵着不连贯的诗句，听得初裳尴尬症都犯了。

　　初裳凹着脑细胞默默理了一通头绪，哦，原来这头猪化身为桥，秉持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做着无节操的等待，就为了等来未来媳妇的践踏。

　　看来，饱受诅咒摧残的夙阳地界，妖魔鬼怪之间连最基本的繁衍都成了一部泯灭天性的血泪史了啊，为了嫁给一个良人，缺水鱼跨物种拉郎配，为了讨上一门媳妇，连猪都能伪装成桥了。

　　真真是辛酸啊。

　　驮在公猪背上的初裳，转头看见问澈和弥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无端端地就生出了一丝悲壮。

　　纳了闷了，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念云起诀了，用蘑菇云咻地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还要去走什么吊桥呢？

　　结果，被一只猪给绑架了。

　　不过，这件事的积极影响在于，终于那两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拖油瓶，能为了拯救自己于水火而奋不顾身一回了。

　　什么叫患难与共，什么叫不抛弃不放弃？瞧瞧他们追着野猪满山跑的样子，简直帅得人神共愤，果然修道之人就是仗义！

　　“猪，我说你可以停下了吧，跑得我腿都快断了？”

　　问澈冷冷地出声，那只稀里糊涂的公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还跟着两个甩不掉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