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裳》清熙

28、 第二十七章

　　“眼下又该如何打算？”

　　真离子面无表情地看向问澈，这也是第一次，那么难得的，他们之间没有对峙，只有交流。

　　“那豆子，来历不明，却能在魔君的眼皮子底下长在侍神宫，可想而知，能耐有多大。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四海八荒又意味着什么，得等我回到乾虚镜才能一探究竟。”

　　“真君这话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就此别过？”

　　侍神宫口，问澈缓缓开口，淡淡笑着看向真离子，与真离子他们分道扬镳，倒是挺称他心意的，他实在是不喜欢真离子看初裳的样子。

　　感觉缠绵眷恋得如同恋人一般。

　　之前一直寻不到时机同他们分开，如今他自己提出来也好，省得自己每天都要醋上一醋，那滋味也是十分的不好受啊。

　　真离子看着他，眼底毫无波澜，也不回话，只是兀自转头对初裳说：“丫头，你在凡间厮混得太久了，益算星君和织裳门徒都十分担心，我和洪炙眼下打算回乾虚镜，倒是可以顺便送你回天庭。你可愿意同我们一道走？”

　　真离子这声“丫头”叫得在场的人心肝颤了几颤，隔着几丈远都能感受到魔君殿下浓烈的醋味，还有那翻云覆雨直接阴沉下来的心情。

　　这真离子老虎嘴边拔毛的本事真真是渐长啊。

　　真离子这声“丫头”也让初裳不自在地老往问澈脸上瞄，她实在是不懂了，其实脚长在自己身上，回不回仙界，跟谁回仙界，是她的自由，真不用看谁脸色的，可她无端端地就是怕，怕问澈那张阴测测的脸，怕他会不会介意自己不报备一声就这么回天庭了。

　　初裳对自己这种凭空生长出来的，与魔君问澈谨小慎微的畏惧感到十分恼怒，可转头一想，她跟问澈、弥远他们搭伙同游夙阳，出于旅伴的尊重，分离之前说一声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初裳也就释然了。

　　“我跟，”初裳微启薄唇，正欲允了与真离子他们同行，却被一道声音蛮横地打断。

　　“初裳还要跟我们一起去夙阳国都倪芙。真君就先行请回吧，至于初裳，我会完好无缺地将她送回仙界，放心，勿念。”

　　不等初裳说完，问澈已先行斩断了她跟真离子回天庭的可能性。

　　而且，魔君问澈脱口而出的是命令，而不是询问。

　　什么时候初裳的去留要由魔君来决定了？

　　真离子愠怒地看向初裳，却看她一副没甚主见，妥妥小媳妇样子的，心有戚戚焉，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当年的芳芷跟凡生纠缠不清，为何经历了那么多欲孽痴狂，如今初裳还要跟问澈纠缠到一块去，那他真离子呢？

　　从芳芷到初裳，可曾有过他真离子一丝一毫的位置？

　　倪芙。

　　初裳呢喃着这两个字，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好似曾经被分割的一部分，隔着无数个时光又重新再相遇一般。

　　倪芙。

　　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会下意识地强烈地排斥抗拒呢？

　　“等等，你说，夙阳的国都叫什么？倪芙。好女性化的名字？”鲛人聿杰反复咀嚼着“芙妍”这两个字，这奇葩的国都名将他逗得直乐。

　　“这原本就是夙阳一个公主的闺名，自然会偏女性。”问澈一字一顿地说着这话，深深地看着初裳。

　　“怎么会以公主的闺名来给国都命名？然不成，这个公主很得夙阳国君宠爱？”弥远不解地问道。

　　自然，只有集荣宠于一身，才有可能得到这个的礼遇不是？

　　“不是，这个公主带着不祥之兆降生，一出生就被囚于阁楼之中。”

　　“哇，那不是应该更忌讳才是，怎么会反而以她的闺名来为国都命名？”

　　“她的名字就是为了克她的不祥之兆，由国师取名，专门请示过接天镜的，以她的名字为国都命名，也是接天镜的指示。”

　　问澈和弥远两人一问一答惹得一旁的鲛人聿杰和洪炙纷纷拉长了耳朵，连真离子这个乾虚镜镜主都不知道的夙阳辛秘，问澈倒是一清二楚。

　　当聿杰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真离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回道：

　　“那是当然，也不想想魔君殿下，前世可是夙阳凡生啊，一手制造了夙阳三千万冤魂，毁天灭地的凡生啊。”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真离子那么赤裸裸的挑衅，问澈可以无视但弥远可不干，他噌地一下就跃到了真离子面前，几招就幻化出一把短刃抵在真离子喉咙口，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像要吃了他。

　　“真离子，我忍你很久了，干嘛总是端着一副正义凌然的姿态？端给谁看？我们家殿下不爱招惹是非，但不代表我们魔界就能任由人捏圆搓扁的，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假面具。”

　　“弥远，不得无礼。夙阳那段历史，也是属于本君过往的一部分，本君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随便别人如何议论，本君问心无愧。”

　　真离子冷笑着着：“戴面具的可从来不是我，魔君殿下戴得可还习惯？你倒是问心无愧，只不过三千万冤魂不平不甘不愿罢了，所以才会催生席卷一切的咒怨让夙阳三千万年都缓不过劲来。不过，你也是命好，捅了篓子，留下一烂摊子也有人帮着收拾，就算为此魂飞魄散都在所不惜。”

　　真离子的一席话如利刃一刀一刀刺着问澈的心，惹得魔君殿下不自觉地频频蹙眉，敏锐捕捉问澈细微面部表情的真离子笑了。

　　“有时候真想知道，你这张迷惑人的皮囊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呵，轻易就颠倒了众生。”

　　说话间，真离子无意中又瞥见初裳因自己对魔君殿下的评价而羞赧着一张脸，突然就越发地恨，可是如果恨，要恨什么呢？恨命运那双喜欢翻云覆雨的手？

　　只是，真离子自己不觉得，他这话说得，酸，酸得快掉牙了，也酸得让吃瓜群众快揭竿抗议了。

　　“其实，这位兄台，如果要论妖娆魅惑的话，我觉得你比魔君殿下更胜一筹，所以你也不要老是这么自惭形愧，妄自菲薄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真那么恨魔君，那就约他出来，打个你死我活，整天挖苦讥讽他到底有什么意思咯？”

　　鲛人聿杰一番话说得大快人心，弥远都要热烈地鼓掌了。

　　可聿杰实在憋不住了，这一路上真离子对问澈的敌意简直不要太明显，心里明明恨他入骨，却偏偏要端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苦了他们这一众吃瓜路人，整天被迫接收同伴的负面情绪垃圾，搁谁受得了？

　　“去倪芙，只是为了找诛神箭，当年夙阳覆国后就不知所踪了，那诛神箭是我因缘巧合下得来的，既然认了当年的凡生为主人，我自然不能丢下它不管。”

　　不想再同真离子纠缠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问澈顾自生硬地转着话题：“我们几个都是要去倪芙的，初裳也是，想来跟真君是不同路了，就此别过，希望后会无期。”

　　“谁说不同路了，我们也是要去倪芙的。”

　　冷冷丢下这句话，真离子就兀自走到前头去了，留下一脸狐疑，面面相觑的问澈和洪炙。

　　孩子心性，洪炙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真离子这人啊，矛盾又嘴硬，实在傲娇得很啊。

　　看着真离子临时变卦，问澈啼笑皆非，也只能由他去了。他转头，又饱含深情地望了一眼侍神宫，在心里默默同这个承载了自己无数欢笑，伤痛，罪孽，欲望和无奈的地方依依惜别。

　　随着侍神宫的沦落，无数的故事都被掩埋在昔日的辉煌中，问澈相信，那些被时光掩藏的真相总会有揭开的一天，可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再去揭夙阳这个伤疤，到底是对还是错？

　　还有倪芙，这个曾经日日夜夜潜入梦中，似诅咒般，又十分滑稽的，如影随形的过往，终究要去面对了。问澈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他打从心底害怕面对在倪芙所经历过的一切，因为那里不仅有他跟初裳，迦灵的全部回忆，还有迦灵被铸龙剑一剑穿心，惨死在神木桩上的那一幕，那一幕日日夜夜在梦中回放，拷问着他的良知，鞭打着他的残躯，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看到初裳怡然自处的神情，他再一次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回那段他们两个共同的记忆，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