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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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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万俟安我并没有非要得到他的青睐。多年前是如此,如今亦是。几年前曾与叶峥交心,彼时我身子在好转,偶尔还能去山下的集镇逛逛,叶峥知道我的心思后,便想将我引荐给万俟安。但那时我早已听说他已有钟爱的女子。我清晰地记得我对叶峥说的话。我说:“我并不否认我对万俟安的感觉。但现今他已有所爱,我又何必再插足呢,惹自己不痛快,也给他们造成困扰。况且我的身体在渐渐转好,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人生漫漫,我并不愿将我的时间耗在此事上。”
叶峥看了我好一会儿,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好像有许多话要说,最后也只是笑着说:“你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
如今我的想法不曾改变,只是这婚事终究还是有些耽误。今日与万俟谦和万俟安的交谈,我知道退婚这事仍需得从长计议。
脚步方踏进大厅,我便看见庭院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跪着,是叶溪。我停下脚步,坐在主位上的父亲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怒斥的声音散在空中,“逆子!”父亲因为怒气声音抖了抖,平缓了些又道:“他祁宋是什么身份你不会不知道。我叶家辅佐几代君王,从未出过如此荒唐之事,你将叶家门面置于何地!”
确是如此,叶家辅佐君主近百年,无论是朝代更迭还是吞并小国,叶家的男儿均有骄人成绩,到现在父亲作为右丞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家输不起这样的面子。
跪着的叶溪拳头握得紧紧的,却什么话也没有反抗。
我始终站在那里,没有上前去劝阻,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威严,没有人能劝阻;另一方面作为叶溪的姐姐我希望她能从这段无结果的感情中抽身,祁宋颇具慧根,他一心只为天下苍生,潜心修道。叶溪不会不知道。
训斥了一会儿,父亲便吩咐下去,将叶溪禁足。待父亲出了大厅,我才走上前将叶溪扶起。叶溪抬头见我,一双满含泪水的眼里是惊喜,她一把将我抱住,“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是终于。
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将我松开。
“当年那个缠着我陪她一起玩耍的小姑娘转眼已经都这么大了。”我仔细将她的眼泪擦干,望着她清丽的面容,想她这年也不过十六。我明白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绝非易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见到万俟安心中还是会慌张会喜悦,但兴许我被病魔缠身久了,对得到与拥有看得开一些罢了。
因被父亲罚跪久了,她走得不稳,我扶着她向她的院子走去。这一路上她心情恹恹的,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
我将叶溪的手握住,“祁宋他……”我还未说完,叶溪便摇头,她带着哭腔地说:“姐姐,求你。不要说下去。”
这一句惹得她又掉了眼泪。
我叹息,只能打住。
我将她送至房门,看着她低着头踏入房间,“你我许久未见,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让弈秋备些好吃的,你来同我叙叙旧。”再抬起头,她强挤出一抹笑,泪中带笑,“好。姐姐也早些休息。”
这夜的梦混乱得很,无数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都在我的梦里出现,温柔的冷漠的万俟安,周身散着药香味的万俟谦,还有叶峥,叶溪,甚至还有让我重生的那位姑娘,还有一个容貌艳杀天下的女子。
我被惊得从梦中醒来,一阵虚汗。望了望半掩的窗子,时候尚早。可我也早已没了睡意,便起身将烛火点亮,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方才梦中的那个陌生女子,我也曾梦到过,只是从前她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只能望见一个轮廓,这次却清楚地看见了她长得如何,女子长得很年轻,一双蓝色眼睛更添了几分神秘,眉眼里均是风韵,一身艳红的衣裳,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只是那一身衣裳却不是我大成的样式。
梦里,她似乎在和我说些什么,但我始终听不清。
我是被弈秋喊醒的,我从书桌上抬起头,感觉头重脚轻,心腔内如灼烧烧般疼痛难忍,我想我的病又发作了。
与叶溪叙旧怕是得推迟了。
弈秋没有见过我发病的样子,如今叶峥不在,从玥山带回来的药又只剩了一些,木容姐姐也失联了许久。
我只能拖着我最后的清醒告诉弈秋该做什么。弈秋急得快要哭了,一边将我扶到床上,一边说道:“我去请大夫,小姐你等我。”我宽慰她:“我会昏迷一段时间,你骑上快马去大寒寺外的一座小木屋里找一位叫木容的女大夫,若找不到,就到寺里找一位叫释然的僧人。”她重重点头,随即脚步飞快出了门。
在我昏迷前,我忘了和弈秋说,让她不要声张。
我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梦境中,就如同每一次发病时的情形一样。
我走在漫天风雪里,脚步艰难,周遭没有房屋建筑,前途漫漫,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该去往那里,这让莫名我心慌。虚空中有缥缈的声音传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说:“来路即是去路。幸儿。闭上眼,不要害怕。”她的声音仿若有一种魔力,让我安定下来。我没有管她喊的是另一个人名字,也不知道她是谁。我闭上眼,烈烈北风如刀子般刮过我的脸颊,我的双手冻僵已不能动弹。慢慢地耳边的风在渐渐小去,我明显感到前路有一道亮光,我睁开眼,已是花红柳绿。有人从前方走来,三三两两,我听见了嬉笑怒骂声。有孩童搀扶着老妪向我走来,她在我面前站定,仿佛专门等在这儿一般。那妇人满身银饰,走得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自左右两颊向鼻骨有点滴成线的刺青,但眼神却异常清朗。我向她作了一个揖,她却忙回礼。再抬头,她似乎同我说了什么,只是我听不见。忽而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倒去,我在不断往下坠。
我慢慢醒转,迷迷蒙蒙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叶溪和弈秋两人围在床边,弈秋见我醒来便兴奋地朝外喊着:“木大夫,小姐醒了。”叶溪一双手将我握得紧紧地,我心下一暖,本以为这么多年没见姐妹情谊会散。我按按叶溪的手示意她扶我起来。
木容从屋外端着一碗药进来,我望着她竟一时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木容心领神会,原本冷漠无多少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清丽的浅笑,她道:“再不喝,药就该凉了。”我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碗一饮而尽。忽而一颗蜜饯塞入我的嘴里,顿时解了我口中的苦味。一旁的叶溪笑着道:“姐姐,这样便不苦了吧。”
“甜着呢。”
“那姐姐我便先走了,父亲还禁着我呢。”话语里并未有什么悲伤,仿佛昨夜因情所困的不是她。
“好,你当心些。”
叶溪走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木容正帮我把脉。我瞥了一眼窗外,院子里那个身影倒让我怔了怔。那人此刻正坐在树荫下,不慌不忙,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珠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弈秋,万俟少庄主来做什么,可是有何事?”我心下一紧,生怕来说婚期。
“并无什么事,只因听说小姐你病了,这三日万俟少庄主每日都陪着二公子来看望小姐。只不过二公子不宜待久,常常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去了。倒是少庄主就坐在那儿,”弈秋指了指窗外的石凳子,继续道“一待便是好久。”
我又看了他一眼,有斑驳的光影从树叶间隙洒下来,落在他的肩上。那里仿佛开出了花。
“弈秋,你去告诉万俟少庄主说我醒了,让他费心了。请他早些回去休息。”
“你的病还是老样子。”
再回神,木容已将我的袖子仔细整理好。
“木容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坐下来,视线与我平视,“不好,也不差。离开玥山,我去了几个地方,后来又回到大寒寺。在山下开了家医馆。”
她叹了口气,“只有在那里,我的心才会平静下来。”
“挺好的。”
“阿檀,你呢?当日我离开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病已经在痊愈,怎么今日又会复发。”
我回答不上来,只能敷衍着过去,“我也不知。”
“叶府并不适合你养病,若你愿意,你可来虞山医馆。”
“好。”与叶府的九年隔阂始终让我和家人亲近不起来,看见过那么多命在旦夕的人在木容手中救活,让我从小就有了想要做医者的愿望。“只不过,我得先将婚事给退了。”
倒是木容讶异了起来,又指了指窗外那仍坐在的人,“不是他?”
我摇摇头。
一室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