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 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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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案还是停滞不前，他依然下落不明。我的婚事自那日后便没了音讯，却也正好给了我思考的时间。我对万俟家二少爷不甚清楚，也只知晓他叫作万俟谦，是个药罐子。这么一想，我有些失落，父亲明知他是个病少爷，却仍然将我许配给他。
我在京城认识的人并不多，要想见到万俟谦，还得叶峥从中牵线。只是这几日叶峥带着部下调查程慕案去了，并不在京里。
叶峥也曾是驻守边关的将军，战功赫赫，他驻扎在和南边大魏毗邻的边界，而程慕则驻守北边，因此和程慕并称“南叶北程”。后来横生变故，叶峥放弃将军之名，甘愿做文官。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和万俟谦见面的事只好搁置下来，我闲来无聊，便常换了男装，带着弈秋去听书楼。
是日，天气阴沉，是山雨欲来的征兆。今日的听书楼同往日热闹，但说书先生今日讲的是大魏第一将军景恪，讲他如何年少成名，又如何下落不明。说书人所讲述的大多掺杂许多个人情感并因此多少加加减减，以至于流传到听者耳中多了些魔幻色彩，正如我此刻听到的，“说是那景恪喜欢的是个男人，男人并非魏国人。那年大魏国运稍有起色。而景恪竟与那人里应外合以致魏国频频败走，连失多座城池。自那以后，景恪消失不见，魏国举国上下通缉景恪，景家抄家流放。”周围一片唏嘘声，当年景恪之事我尚有耳闻，只不过并未传得如此荒谬，但故事听听也就罢了。我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观察这里来往客人，看他们面露鄙夷。我斟了一杯茶，这茶比府上雨前茶自然逊色了些，我望着茶盏出神，想着这几个月如梦一般的经历。我仍然没有明白为什么那个银面姑娘会来，为什么所有人都像是不知道我已死过一回。还有，还有我措不及防的定亲。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深渊一般，它吸引着我向前走。茶色氤氲中，对面的弈秋朝我喊了好几声，我方才回神。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天空已经被大片乌云覆盖，想着我这副身子如今还需要如从前一般仔细照顾，落雨不得，便同弈秋道：“我们回去吧。”只是我还未起身，忽觉有阵阵药香由远及近飘来，我还未抬头，略显喑哑的声音凭空响起，那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他唤我：“叶檀姑娘。”
一双肤色苍白的手已然先我一步在我眼下作了一个揖。我抬头，看见的是一个瘦弱书生模样的男人。弈秋以为来人来者不善，将我护在身后，也顾不得我们如今是乔装打扮，“小姐，不怕。”
“无事的，弈秋。”我拍拍她的手臂。
“万俟谦？”他的这幅模样，让我将他与万俟谦联系在一起。
他点点头，手握拳掩唇咳了咳，这才说话，“是我。”声线完全与万俟安不同，“不请我坐坐么？”
“公子随意。”本以为会再隔些时日才能见到万俟谦，如今唐突相遇，却也了了我的心事。
我给他斟了一杯茶，万俟谦似乎一直在观察我，我今日着的男装，倒被他瞧的有些怯意。
我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公子请喝。”
万俟谦将茶盏拾起，只放在鼻边嗅了嗅，忽而轻笑道：“委屈叶姑娘同我这样的人定亲了。”
我猜不出他究竟是偶遇还是等在这里，专门来和我聊亲事的。
“我与公子并未有过任何的交往，不知道公子为何会选中我？公子可知我刚从远方回来，我的身份似乎也帮不了你们什么。”我说的如此明白，但万俟谦不愿接过我的话，只草草应付。
“以后会帮到的。”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还想着要如何说服他，忽听一声“子遇。”我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仿佛手掌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万俟安，我终于看清你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万俟谦先是瞧了我一眼，才问道。
万俟安朝我点点头，这才将万俟谦扶起，声音里有些无奈，“你这样乱跑，柏老先生都救不了你。回去向柏老先生道个歉。”
万俟谦对万俟安很尊重，“是，大哥。”
我起身送走他们。忽然，万俟安脚步一滞，转头询问我：“叶姑娘可否等我片刻。”
“好。”我猜测他会这样也定是与我的婚事有关。若是万俟安这边能打通，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我也并未有多大把握。
万俟谦他们的马车正好停在我所坐窗子的楼下，我望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心中略略感到世事无常。为万俟谦，也为自己。万俟谦表字子遇，子遇，风雅之名，却让我觉得与万俟谦对应不上。他方才的话里“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因病缠身，身子虚弱，就连外出都要偷偷摸摸，可想那些男儿心中都有的英雄梦他都不能兑现。
我又好的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叶檀其实是死过一回的人。
雨忽然就在这一刻倒下来，万俟谦的马车已经开走，万俟安停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自然是来不及躲雨。待他移动脚步往里走，我才移了视线。弈秋正伸出手掌接住窗外的雨水玩得不亦乐乎。等到万俟安从楼梯口踏上来，弈秋方收了手，一脸谨慎的样子。
“弈秋，他不是坏人。”
“不，他是。他让小姐如此不高兴。”弈秋心细如缕，晓得我这几日为这婚事愁眉不展。
“我不怪他。”
我的话正好落在万俟安的耳中。我做了请的手势，他坐了下来，温润地道：“等雨小些，我送你回府。”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带着疑惑的眼神问他：“难道公子就没有其他可说的？”
他眼眸低了低，我看见他的发梢沾了雨珠，虽然穿着青衫，但仍可看出身上大片湿了。
想了想，我还是掏出手绢递与他，“公子小心着凉了。”他接过，道了谢，只是将额头的水珠擦了。他捏着手绢，“脏了，待我回府洗干净，再送还姑娘。”
我们之间生分得就如同像一道鸿沟。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话，“对不起，委屈你了。”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只是我不明白，万俟谦和我说这一句我可以理解，那他呢？
“许是我愚钝了，不知道公子说此话是何意思？”
“我明白叶姑娘心中自有规划，却被在下强行将你与我万俟府连在一起，应当说一句对不起；程慕一事牵动朝中百官命脉，势必会牵扯到我们，届时姑娘也会因此多少受到牵连，但在下保证，若真有一日，我必然会让姑娘全身而退。方才你也看到子遇了，他今后还得姑娘多加照顾。”他说这些时，眼睛是注视我的，我仿佛看见他眼中倒映着的我，不安又期待。
“那，为什么你不娶我？”许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他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这才回答：“跟着我，太危险了。”
他说的话永远是如此理智，他说的不错，作为少庄主面对的危险远比其他人多，可我并不畏惧啊。但这话也只能藏在心里。因为我知道，即便是他娶我，也不会是因为情爱。
我没有答话，想这场婚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雨停了。”
“是。少庄主若无事，可先行一步。我与弈秋再坐坐。”可万俟安似乎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走吧，我送你回府。”
我望着他刚毅却又柔和的面颊，猜不出他什么意思。那样幽深的瞳孔里仿佛是一整个世界，从前朦胧模糊的印象在此刻终于清晰了起来。
我依旧坚持着，“不用担心，弈秋的武艺很好，她会保护我的。”
万俟安只是看了我一眼，忽而徐徐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你可确定，我们要这么僵持着？”
那是我见过他为数不多的笑容，如此柔和又带着戏谑。倒让我愣了一会儿。
我败下阵来，“麻烦你了。”
他将方才我递与他的手绢收进怀里，这才起身。
雨后的天空异常得蓝，远山重叠，透着青翠。我庆幸今日穿的男装，和万俟安走在一起不至于引来注目。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好像他做什么都是很认真的样子。而我却独独喜欢这样的模样。
记忆总是如此玄妙。我记起十四岁时初遇见时的情景。
我遇见他，在山雾缭绕的大寒寺。那年深秋，我的身子稍有些许好转，长年为我治病的木容姐姐恰要出玥山去大寒寺见故人，我百般央求，她才应允。我从八岁起便住在玥山，习惯了玥山的清冷孤寂，反倒对大寒寺里人来人往恐惧。
大寒寺距离玥山只需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到时也不过是正午。大寒寺里入目皆是一片金黄，那是一株百年银杏树。木容姐姐领着我一一拜了佛祖。那时的我并未有任何女儿家的心事，所以祈求的不过是自己能熬过去，身子好起来。
祈福完，木容姐姐熟门熟路地往后院去。我疑惑，寺庙后院是僧人们的私人场所，为何她能走动。我刚想开口，走在前面的木容停下脚步，这是一座小院，院子里石桌子旁一位僧人背对着我们而坐。桌子上早已斟了一壶茶，旁边用镇纸压着一沓纸。袅袅青烟里，我看见那僧人缓缓转头，男人墨色的浓眉斜飞入鬓，面颊上无其他表情，只是望着木容，又朝我瞧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你的病人？”木容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我第一次看见相爱是何种样子。
我自然是没有跟着进去，我一个人趁此拐出小院。大寒寺地处山顶，后院与前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景，后院小路曲折，树木苍翠。我看着远处升起的青烟，莫名感觉到心安，因为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方踏上一级台阶，忽听得被树木遮住的旁边传出有人舞剑声。好奇心作祟，我拨开纷乱的枝叶，看见彼端的男人英气逼人，手握长剑，却没有杀戮之气，在空中一个跃升，带得环佩琳琅。我看得入神，只是那男人忽然停了下来，将剑收鞘。他慢慢朝我这边走来，言语里并未有怒气，“你在这许久，不知可否出来说话？”我这才慌了，原来早已被发现，连忙散了枝叶，匆匆忙忙朝着另一边的小路而去。
后来，我描摹了一副他的画像，只是这么多年了画像兴许早已损毁。
“到了。”
我的回忆被万俟安打断，他将我送到叶府门前，向我道别，“叶姑娘告辞。”说着便要离开。
我望着万俟安的背影，想这大概便是我们之间薄得可怜的关系。
“公子，你等等。”
万俟安听到我的声音，回了头，似有些不解。
我小跑着过去，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声音有些不稳，但还是说了出来，“你可还记得六年前大寒寺里偷偷看你舞剑的那个人？”
万俟安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明知道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仍然觉得难过，可我也没有理由继续问他什么。
“如此，打扰公子了。”我微微作揖，与万俟安告别。
风中带起他的衣袂，他腰间环佩作响，一如当年。
我想我要好好记得这个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 会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