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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迷局 ...

  •   第一章
      这是元和二十一年的初春,大成初初定都长安,人心未定。
      叶峥一早便来我这里叙旧。
      他来时我尚躺在院子里的藤床上回忆那夜的一幕以及那个赫赫天下的万俟安。忽然我的双眼被一双细嫩的小手遮住,我想了想,笑了出来,“念儿。”
      我将她的手拿下,顺势起身将她拢在怀里
      她咯咯地笑,甜甜地喊了我一声:“姑姑。”
      念儿是叶峥的女儿,全名唤作叶念卿。
      念卿,也不知念的是谁。
      四年前见她时她还是襁褓中的孩童,如今已变作四岁的小姑娘。她的容貌大部分承袭了叶峥的样貌,只是那一双眼睛不知是像了谁,也不知长大后要折碎多少男儿的心。
      即便我和叶峥的关系最为亲昵,可我却从未听他说起过念儿的娘亲。听母亲说,叶峥这些年的性情比之前更加淡漠,父亲安排的婚事他一概拒绝,父亲不知为此摔过多少茶盏。
      我抬起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石凳上的叶峥,他还是如往昔那般风姿飒飒。
      他对着念卿说:“念儿,下来。”俨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眉目却是满满的宠爱。
      念儿听从父亲的命令挣扎着要从我的怀里下来,我便只好将她放下。她蹦蹦跳跳地朝着叶峥过去。
      叶峥让奶娘将念卿带走,他这才同我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才问我:“对于程慕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叶峥是什么意思,我从藤床上站起来,在他的身旁坐定,才回答他:“我相信他。”
      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将军怎么会叛国?
      从玥山回来的途中,我也听说了这桩轰动朝野的谋逆案,三个月前大成与大昭在天苍岭一战,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主将镇远将军程扶苏生死成谜。
      而有人谏言,说是程慕与大昭合谋,才令这场本该在胜算之内的战役死伤无数。
      当今天子龙颜大怒。
      叶峥笑得坦然,丝毫也不掩饰他心中所想与我一样,只叹了一声:“你呀!”
      叶峥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有婢子来禀报,说是府上来了客人,父亲要叶峥去前厅。
      “来的是何人?”叶峥不慌不忙,依然还坐在远处。
      “是万俟山庄的少庄主。”
      我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万俟安?那夜万俟安并未伤害我半分,待屋子里黑了灯火走出来个少年,他便放开了手,只留下我一人呆呆望着远去的背影。
      他……似乎并未担心我会告发他。
      叶峥瞥了我一眼,嘴角兀自带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慌。
      “怎么了?”
      叶峥撩袍起身,在走时只同我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着他。”
      “我……”我刚想反驳,可是转念一想,好像也真的无法辩驳。
      当年那个无可指摘的少年如今早已长成温润如玉的男人,我与他之间那段隔着生死的三年要怎么跨过去。
      说到底,我是一个死过一回的人。
      而我与他,也不过因着多年前大寒寺里那一场相遇。
      再以后,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执着。
      虽那三年里我有幻镜看世间万象,然而我却刻意跳过关于万俟安的一切。我死的那年,他风华正茂,据说心尖上早已放了一位姑娘,再后来,我便死了。他们如何我也不甚知晓。我不敢看他生活的点滴。
      只因我怕他过得太好。
      又怕他过得不好。
      那日那么近的距离,我却仍然没能将他看得分明,我只感觉到他手掌心有着厚厚一层的老茧。无人不晓,万俟安虽不在江湖,但那柄剑却使得出奇的好,摘叶飞花,流星四溅。即便我心上有他,但我知晓的也只是同其他养在深闺的寻常女子一般的多。且在我死之前,一直住在玥山,消息往来愈发的不便。

      我作为女眷自然是不能和叶峥一起进厅堂议事,但我也隐约猜得出大致为了什么。晋元公初才定都,却出了这么一桩大案,一衣带水的大昭虎视眈眈,程慕如今又生死不定,这一切都关乎着大成的命运。而万俟家族与前朝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保晋元公不会怀疑到万俟一族。为了全家的安危,最好的选择便是与我叶家联姻。我上头已有三个姐姐,下头有两个妹妹,除了姐姐们均已被许配给人家,两个妹妹加之我耽搁了三年,现今均未出嫁。
      只是,不晓得,他们万俟家会选择谁。

      因我自小不如其他姐姐妹妹活泼,起初他们也会寻我一起玩耍,但我因自娘胎带出来的疾病,多走不得,每每都是拒绝。久了,他们也觉得我有些无趣,渐渐与我疏离了起来。而这些人中,唯一与我亲昵的除了我同母的哥哥叶峥,还有一个小妹妹,叶溪缠我缠得要命。我住在玥山的九年,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但叶溪却时常来与我说话。这次我回来,竟不曾见到她。
      这次我死而复生,家人们表现的出奇的平静,以至于让我觉得他们是不是并不知晓我曾死过。对于那场死亡,我并无太多记忆,我只记得我走的时候不觉痛苦,只略略惋惜,我还有好多未完成的事。常来给我瞧病的大夫明明说过我调理地尚好,若是如此下去,兴许可以熬到二十一。
      可偏偏,我死在十七岁那年热燥的夏季。毫无先兆。
      我也晓得生死不由人。
      这次我醒来,依旧带了那病。那位银面姑娘同我说过,她只能生死人肉白骨,却无法改变这个人生来的命格。若要强行改,需拿等价的来换。可我已把死后的枯骨赠与了她,我也没有再珍贵的东西了。
      能醒来,已是莫大的幸运。

      我回来不过一月有余,城中许多地方都还很陌生,便让丫鬟弈秋去和母亲打了报告。不过一会儿,弈秋便回来了。
      “老夫人说,允许小姐出门。”弈秋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带着江南的温柔,谁能想到,弈秋却有一身好本领。所以母亲才会同意我出家门。
      是叶峥将她放在我身边照顾我。
      我换了身素装,只带了弈秋一人。我们并未从正门走,相反择了偏僻的后门出去。方开了木门,却见一位身着道士服的青年逡巡在后门,样子不过比我长了几岁。他见了我,却也没有走。反倒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作了个揖。弈秋将我拦在她的身后。我对她摇摇头,“没事。”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是淡淡的疲惫。他道:“叶溪,她……”后面的话他却停住了。
      他苦笑了一下,再开口却是换了话题:“想必姑娘就是叶檀吧。”
      “是我。”
      “如此,甚好。”
      我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我也知晓,他会知道我,定是和叶溪有关。
      “既这样,待祁宋日后定好好拜会叶檀姑娘。”
      “好。”
      出了小巷,我还在思索那个名字好一番,就连弈秋也起了好奇心,许是女儿家的心思,她笑着同我说:“姐姐,那位祁宋公子定然与叶溪小姐有一番渊源。”
      是,她说的不错,瞧那位公子的面貌,定是近日忧思过重。而叶溪恰也不在府中,应是躲着那位公子。
      祁宋,祁宋,我思索了许久才想起。彼时,我恰好拾起一盒胭脂,想到了,险些将那瓷质的胭脂盒给打翻了。
      只因,那祁宋是世间罕有缺了七窍玲珑之心的人,并未有任何的姻缘。这样的人,却是难得的修道之人。
      只是苦了叶溪。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长安城里是如此的繁华。我让弈秋带着逛了又逛,让我寻到了一处好去处。听书楼---名字无任何的特殊,但实则暗藏玄机。
      我与弈秋选了靠窗的雅座,弈秋同我说,这听书楼里讲的可都是事关江湖与朝廷的密事。今日,正巧说的是大成的第一将军程慕,便是那至今生死成谜的镇远将军。
      我从未见过程慕,但是却无数次曾从叶峥的口中听到过。
      叶峥说过,这世上若还能有谁称得上风骨之人,那程慕便是之一。
      大成的臣民均知晓,十年之前的那场内乱,若不是程府的拼死护主,当今王朝不复存在。程慕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后,便由程慕承了大将军的位子,统领大成的兵马,这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一。
      从二十一到二十六,这六年时间,他一个人镇守边关,不曾娶妻,一心为国。身上的旧伤好了又添新伤,一双脚不知在鬼门关踏过多少次。如今终于能功成身退,定居长安。却是如此的结果。
      二十七岁的他,招此大劫。
      “若说这事也蹊跷,大昭以前年两国会盟时晋元公的小公主无意摔碎了卫公的一枚玉章为由挑起战事。这事本该平息了的,卫公当日分明是不计较的,就在三个月前,卫公派人将战书直送进大昭的朝堂。点名道姓的要会会名倾天下的程慕。”
      说到这里,我的余光瞥见一位身着一身白缎红绸宽袖衣衫的姑娘站起身,腰间环佩琳琅,走时带起一阵阵清脆的声响,引得好些人望向她,她全然不顾,径直出了大门。因隔得远,我未能瞧见那位姑娘的面容,但我知晓,有这样一身不俗的打扮的,身份定然尊贵。

      待到傍晚时分,我才回到叶府。
      方踏进我的寝居,便有丫鬟来禀报,说是今日府上有贵客,家眷须得都到场。
      我一愣,万俟安竟还在?也不知事情商讨的如何。
      我让弈秋替我备了件红色的披风,只因我本就身子弱,如今又是春寒料峭的,晚间回来难保不会落雨。
      我到时人几乎到齐,只余叶溪和叶峥未到。主客上的父亲显然脸色大悦,而我的目光却在万俟安的身上逡巡又逡巡。
      他的皮相并不是很出色,甚至可以说,逊色于叶峥。但是,那眉目里,却是让我留恋。十几岁时我躲在纷杂枝叶间看见的是他舞剑时肌肉紧绷棱角分明的侧脸,而今,我终于能隔着人山坐在角落里独自观望他的正脸。他面色温柔,安静地坐着,与身旁的父亲闲聊着,风尘落拓之上,仿佛将他与这世界遥遥隔开。
      我的神思被突然闯入的叶峥断开,他先是绕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嘴边一抹笑,“我倒是看你一颗心都挂在那人身上了。”
      我微恼,这人总是取笑我,方要开口,他却早已去了主桌,和万俟安打招呼去了。
      万俟安和叶峥同是性格微冷的人,只是叶峥更执拗些,而万俟安不同,在我耳闻的事情里,他很温柔。叶峥同我说过,他和万俟安并无太多交集,最深的一次交集是在三年前,叶府风波。
      许是我那时住在玥山,生命垂危,以至于我从未听过这桩有关于叶府的风波之事。我本想问得仔细,只是叶峥不愿多讲,只叹了口气,道:“都过去了,待以后你该知道的事都会知道的。”
      这件事的厉害关系,叶峥只与我说了一件,他说:“自那件事后,这府上的人除了叶家之人均被换了。”

      酒宴已经开始,叶溪却还是未出现,我还在思索着她与祁宋之间的事,父亲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彻底将我惊醒。
      “今日,是我叶家与万俟家定亲之日,”说着,他呵呵笑着举起酒杯,“来,檀儿,为父与你共饮一杯。日后,定要与万俟二少爷好好相处才是。”
      我面色苍白,一切来得太快了,本以为我初才回来,不会这么快就将我许配出去。
      叶峥的脸色也并不好,他想和父亲说什么,却被父亲一声喝令,“你闭嘴。”叶峥重重置了茶盏甩袖而去。
      我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无奈,起身举了杯盏,“女儿以茶代酒,敬父亲一杯。”
      余光瞥向万俟安,他竟也在看我,四目相对,他也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了别处。那样的目光里,并未有任何的情感。
      整个酒宴,我早已失了兴致。借着身子不适的理由,和母亲妹妹们告了别,早早的走了。
      从大厅出来,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果真飘起了雨,我的咳嗽又加重了些,弈秋细心地将披风给我披上。
      她扶着我,似是有些不解,“小姐是因为方才老爷说的婚事不高兴吗?”我由她搀着,声音因为刚才哽咽着,有些许喑哑,“许是今日外出乏了,我在前面的亭子坐坐,你先下去吧。”弈秋还想再说什么,见我已一人往前走去,便也不再跟上,只远远地站在原地守着我。
      春雨并不大,却是细密的,亭子里有微雨飘进,披风上被微微沾湿,我一个人独自坐着想着该如何应对这婚事。
      我知,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人敢违抗。
      但我已死过一回,所剩的也不过将将短暂的十年而已,我并不愿把生命浪费在我不爱的人身上。可我也知,婚事是事关着两个家族的命运,并不是我一句不嫁就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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