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谎言 ...
-
因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肖善柔早早的熬了稀饭,舀了腌菜,切了咸鸭蛋,却不见洛书出来吃。左等右等,等的那白粥上的滚汽都没了,冷凝成了白玉冻。
想了想,肖善柔捏着帕子,往西偏房而来。刚转过回廊,西偏房里悬挂着的一对琴剑,就撞入她的眼帘。桐木琴,云南剑,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然而却是死去的丈夫冯承嗣放在案头经常把玩的。尽管他的琴音喑哑难听,他本人是一个弱书生,也不会舞剑。
肖善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哭泣声。肖善柔不由得诧异万分,忍不住透过窗缝往里张望,只见先前救回来的男子靠在床头,在轻声说着什么,脸上水光一片,似是泪迹;再往旁边一看,洛书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坐在床沿,手里握着帕子,轻轻啜泣着。
“后来呢,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洛书哽咽道
“他被送到了舅舅家,但他并未开始新的生活。只因舅母对他的打骂更加凶狠,经常让他饿着肚子干活,也不让他念书,小小年纪就到码头上搬运货物,以供养舅家。有一次,表哥打碎了一个花瓶,却将责任推在了他身上,他被舅母拿细竹抽了一下午,抽断了一根肋骨”风青肃抓住洛书的手,按在自己的肋下“从此以后,每到下雨天,这个孩子的肋部就闷闷的痛,笑也不敢大声的笑,可以说,这个男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得到过别人的温暖,”他对着洛书点头“你那样对我,我不怪你”
洛书“哇”一声哭了出来“你,你别说了,我不知道你的童年如此悲惨,是,是我不好”说着就准备稍稍掀开他的衣袍,欲看那旧年的伤处。
风青肃忙按住她的手,调笑道“怎么,你要以身相处么?”
洛书这才回过神来,脸瞬间红了,她呐呐道“是我一时心急,莽撞了”
风青肃靠在床头,深深的看着她。
她这样一番恸哭,是钗也歪了,鬓也松了,束发被晨风吹得散开来,几缕乱发拂在他的脸上,带起了心底深处的痒。
她抬起头来,鼻头红肿,双眼含泪,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像被雨水揉碎的芙蓉花,她不知道,她娇柔成这个样子,是任何男人见了,都想犯罪的。
他侧过头,在微暗中平复呼吸。
“哎呀”她惊呼了一声。
风青肃转过头“怎么了?”
“头发散了呢”她咕哝着,从地上捡起束发的簪子“我今天早上盘好久的。”
风青肃指着那簪子“给我,我给你盘。”
“你会盘发?”
“当然”他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母亲经常对着铜镜梳妆,我在旁边看着,看久了也就无师自通了”
“咦,你不是说你七岁的时候,你娘就去世了吗?”洛书狐疑的问道
凤清寒在心中暗暗的骂了一声,浓黑细长的眉眼舒展开,调笑道“你估计是太伤神了,听岔了,母亲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离世的,我”他向她伸出手“不骗你,我看了她许多年的梳妆,是知道怎么盘发的。”
洛书将玉簪轻轻的放在他掌心。
男人的手掌搁在案几上,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可饶是这样,洛书还是看见了他掌心的掌纹,三条横断,首尾不相接。
风青肃嘴角噙着一抹笑,拍拍靠里的位置“你坐过来点儿,不然我使不上力”
洛书红着脸,一声不吭的往后靠靠。
因为隔得近,他的呼吸喷在脸上,暖暖的,轻轻的,也痒痒的。他身上有淡淡的味道,不是那种香饼熏香,而是一种草木的香气,清新而带着凉意,仿佛雨后荷花沁入五脏六腑的味道。
风青肃接过发簪,撩起披在洛书背上的长发。
这一头青丝凉如雪,铺满掌心,带着温温的湿。
洛书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外头有日光疏疏地照进来,屋子里开始亮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洛书听见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好了。”
洛书垫着脚,去照屋里的铜镜。
先不说发髻如何,但见镜中人俏脸微红,双眸含着水光。
站在窗外的肖善柔,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想了想,她推门进来“洛书,早饭得了,你饿不饿?”
洛书这才像是惊醒似的,“啊呀”了一声“说了半天,连早饭都忘了”她又问道“二娘,今天早上我们吃什么?”
“惯常吃的白粥,咸的流黄的鸭蛋, ”
“哎呀”洛书抚弄着衣角,脸红扑扑的“咱们这儿不是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么?饮食平淡了些”
肖善柔愣了楞“那依你该如何?”
洛书咬住嘴唇“灶下有糯米吗?可有姜葱醋?”
肖善柔蹙了蹙眉“糯米和姜葱是现成的,只醋昨晚上用完了。”
洛书飞快的看了风青肃一眼“那劳烦二娘到铺子里打一壶醋来,我来熬一锅神仙粥吧。”
洛书今日穿了一身的素缎,人就像汝窑美人瓶里的栀子花,芬芳而淡,滚着银边的裙角拐过门槛,后消失于青紫的竹林外,风青肃坐在床上,看着一只黄鹂叽叽喳喳的歇在竹林中,嫩黄的身子,红红的嘴儿,想了想,他拿起拐杖,一步一挪的走向厨房。
虽是初夏,但炉内的火一升起来,洛书就觉得这边热了起来,她拿出汗巾子,揩揩脸上的汗,然后走到灶台前,弯腰查看锅内沸水的情况。
冷不防耳畔传来一声低语“什么是神仙粥?”
风青肃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前的廊板上,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神仙粥又叫葱白神仙粥,就是把糯米熬成汤,加入七根葱白七片姜,然后再放入半杯醋,使劲熬,就好了。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但是对你伤口的痊愈,特别有疗效。”
炉灶内塞了四五根大木柴,烧的灶上的锅盖噗噗响,洛书又觉得热了起来,汗巾子却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热汗自她饱满馨香的额头往下落,沾湿了她的眼睫毛。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风青肃抬起衣袖,温柔的为她拭汗。
头发又散了,纷披似的泻下来,偏她还不知道,身子一直往后仰,往后仰,胸脯子上的那条细金链子,像蛇一样的钻来钻去。
“对了”洛书说道“我问过郝大夫了,他说你后背那一剑,伤了脏腑,天长日久的下去,恐怕会积劳成疾,要想痊愈,得有一味极特别的药引不可。”
“极特别的药引?”
“对,名字叫做金乳生草花的,药铺里买不着。但叶城外的大青山有,稍后我得了闲,给你采来,那你就能好啦。”
正在这时,肖善柔回来啦,提着一壶醋。
但她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儒巾,身穿襕衫,脚蹬千层底布鞋的年轻儒生,低着头默默的走着。
肖善柔将醋放在厨房的小木桌上,声音喜滋滋的“洛书,我娘家嫂嫂的舅妈的三外婆的侄孙儿也来了叶城,你说就是这么巧,我要去买醋,他要买笔墨纸砚,两下里一碰见,我没认出他,他先喊了我。”
肖善柔看着这个儒生。
“晚生孟希贤” 这个叫做孟希贤的人分别向洛书和风青肃都行了个礼,当他看到风青肃缠绕在身上的绷带时,脸上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肖善柔依旧和蔼的看着他。
“孩子,你快叫呀,路上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孟希贤别扭半晌,极不情愿的从牙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姑奶奶好”,向洛书作了一揖。
肖善柔尚且不觉,但洛书已背过身笑了起来,就是清冷如风青肃,脸上也浮现出了一层笑意。
醋来了,这粥也就熬好了。
四个人并排着往外走,然而肖善柔却拉了拉洛书的袖子“姑娘,你慢一些,二娘有话跟你说”
两人来到竹林外。
院子的这片小竹林,还是洛书坚持要栽的。这倒不是她喜爱时下的那种风雅做派,而是她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冯老爹无意中说了一句,你娘最喜爱竹子,说绿幽幽的瞧着就心里透亮。
肖善柔在边上听了脸色很不好,但洛书却牢牢记住了,一等到自己能当家做主了,忙将后院的这一片,全种了竹子。
风一来,竹叶就沙沙的响。
“姑娘,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孟希贤是她的亲戚,自然不会有小白脸的称谓,那么肖善柔口中的“小白脸”,自然是风青肃了。
洛书将脖子一扭“二娘,你说什么呢?”
“二娘是过来人,知道女儿家动情是什么模样。这人一出现,你的眼珠子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扯都扯不下来。”
洛书不意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滚烫的绯红。
“女儿家思春,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却不能是这个人啊”肖善柔继续苦口婆心“看这小白脸的样子,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跟了他,只怕日后有你的苦受。二娘可不愿看你走我的老路。”
洛书本是静静的听着,这最后一句却惹火了她“什么样的老路?跟着我爹爹不如意,年纪轻轻的守了寡,然后去偷汉子,是么?”
肖善柔不意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想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姑——姑娘,你,你在混说什么?”
洛书鼓了鼓嘴,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