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红裘客1

2、怎样去死

　　“我是牧师，按着规矩会为每个将要去见上帝的人作临终的祈祷。”牧师缓缓的走近。
　　何龙看着他，心里有种被出卖的悲哀——牧师，他一定被导演买通了。“我不是基督教徒，不需要临终祈祷！”他冷冷道，“不过，你要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基督他老人家的，我倒可以替你捎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牧师有些尴尬。
　　“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他淡笑着桀骜。
　　牧师无话可讲。
　　“看也看过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劝你快点走，除非你想看我死后吓人的样子。”他开始逐客。
　　“阿龙，我这次来，除了为你祈祷，还，还有件天大的事求你。”牧师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了。
　　“天大的事？”何龙逼视着牧师，语气满是讥讽，“老兄，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一个快要死的人能为你干什么天大的事？”顿了顿，“哦，我明白了，其实你是来作说客的，你和……”几乎要拆穿牧师和导演的阴谋，一支烟很快的递到了他的口边。
　　何龙一愣。“怎么，快要死了，连烟也没心思抽了？”牧师笑道。
　　“笑话！”何龙把烟杆儿叼在了唇边，牧师殷勤的为他点着了烟，待他一口烟完整的吐纳出来，才哀求道：“我不是来帮警局作说客的。那些帮你的孩子，他们都是主的孩子。我若要你出卖他们，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陪伴上帝呢。”
　　“呵！……”何龙不屑的吞云吐雾。
　　“我求你的事情，就和孩子们有关。你已经这样了，难道你希望他们步你的后尘？你知不知道——在外面，那些孩子都在模仿你？你知不知道——你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牧师的语气充满了质问。
　　何龙无言以对。心中暗想——导演多安排出来的情节，是为了让他顺理成章死得难看。由悲天悯人的牧师出面劝他，他失去了最后的理由。
　　“你到底要我作什么？”何龙木然道。
　　“我知道，你想像个英雄似的死去，你在乎临死的尊严。可是，可是，既然都要死了。何必还在乎那点事儿？如果你肯放下最后的尊严，我想上帝也会感激你的。”
　　“少拿上帝来说事。”
　　“一会儿，你会从这个禁闭室走出去，外面很多年轻人都在盯着你。我要你……”牧师的说辞，和黄克强那套一模一样。
　　古语有云——千古艰难唯一死，没想到，还有比死更艰难的事，那就是放弃死前的尊严。
　　“滚出去！”何龙冷冷道。
　　“你不答应？阿龙，我求你！求你了！……”牧师几乎哭出来。
　　“滚，我叫你滚！滚啊！”何龙终于起身，恶狠狠的推向牧师，直至将他推到门口。
　　“阿龙，你想想我跟你说过的话呀，你要想清楚——是要临死逞一逞威风，还是放弃最后的尊严，拯救那些和你一样冲动容易犯罪的孩子。”牧师被赶出去，仍不放弃说服他。
　　门再次关闭。摄影机在头顶不住的盘桓，360度的拍摄何龙身上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最后，镜头又逼近他的脸。何龙仓惶捂住了脸，踉跄着跌回了座椅。
　　还没有被带出监门，可是他现在就想大哭一场。不，不能哭！他用力的克制着，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地上有什么东西，一明一灭的。原来是不知何时从他口角掉落的烟卷儿。那是他失态的证据。
　　镜头后的黄克强知道何龙的情绪已然酝酿的差不多了。向身边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监门再次打开，负责执法押解的几个警员走了进来。高声喝道：“囚犯XX，过来！”
　　何龙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警员将他架出了囚室，摄影机后面尾随着他。眼前的场面有些壮观，铁丝网后人山人海。一个恍惚，让他误以为眼前的场面是多年前的粉丝见面会。大概有二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向着他真臂高呼：‘英雄！’“英雄！”“英雄！”
　　何龙很想靠近铁丝网，对他们说：“够了！你们真是够了！”可是身边的警员立刻扭住了他的肩头，他知道，他无法靠近他们。
　　警员们的步子走的很慢，押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着，似乎给他留足了时间出丑。日光下，他的脸是苍白恍惚的，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死囚，人还没死，但三魂七魄已然出窍了。往昔一幕幕的‘死亡’浮现在眼前，古战场，他独自一人，身披猩红的战衣，用一杆铁枪拄着地，就站在太平桥的中央，周围百万雄兵，无一人敢靠近他，他是站着死的，死的忠勇刚烈；又一次他负了伤，还被炮弹炸吓了双眼。十几个鬼子围上来，他毅然引爆了腰间的炸弹，与鬼子同归于尽；他无意间走进了敌人的圈套，盘肠大战二十刀斧手，最后流血力尽而死……那些死法，都是英雄的死法……就这样想着，想着，终于已经走到了通往死刑室的门口。
　　直到听到后面有人气急败坏的哼了一声，何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戏了，再不演就来不及了。他猛地顿住了身躯，身躯开始颤抖：“不！我不要死！求求你们，放了我！快放了我！”两个警员一愣，打算将他拖进回廊。他用力的一甩，竟然甩脱了。他早年练武下过苦功的，一般人制不住他。一转身，看到牧师站在铁栅前，他有病乱求医似的，奔向牧师：“牧师，你替我求求情，求求情啊。你说的话他们会听的，会听的。”
　　牧师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他举着被拷住的双手，又向老天爷求救：“老天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怕死，我不想死啊……”他声泪俱下的祈求，乃至屈膝跪在地上，头拄着地。脑门上都沾了灰土。铁丝网后面的人群静默了，似乎没有人料到这怪异的一幕，连天地也在看他滑稽的表演。
　　几个警员假意要制服他，却被他泼力再次挣开，企图攀着铁丝网向外爬。网眼儿小的容不下拳头，何况他的脚？结果只是徒劳蹬掉了拖鞋。他终于折腾的筋疲力尽，人被倒拖着，也使不上力气。囚服都纵起来，腰跨露了出来。最难看的还是那双常年穿皮鞋捂着发白的脚，蹬也不是，挂也不是，白白沾了污泥。终于，他被拖进了回廊。外面的人开始齐声的喊：“懦夫！”“懦夫！……”一场戏，终于收尾了。
　　黄克强对这段拍戏的效果很满意，挑指赞他：“真不愧是老戏骨，一次拍的就这么好。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他淡然笑笑：“不用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和阿霞打算明天下午回大陆。”
　　“这么急，怎么也在台湾玩两天啊。再说演出的费用还没有给你。”
　　“回头把钱打到我账号里就行。”
　　“那，就祝你和阿霞一路顺风喽！希望有机会我们还能再合作。”黄克强伸出手来。
　　何龙装着没看见，自己拢着手点了根烟，吸了口，一面回身走，一面脱下帽子，向黄克强摇了摇，算是告别。
　　……
　　阿霞与何龙同住在清水湾的明星住宅区。这次两个人一起来拍片的。片子拍完了，一起返港。天气很是晴朗。就要上飞机了，何龙俯身提起了两个人的行李。阿霞忙道：“龙哥，我来吧。”
　　“放心，还提得动呢。”
　　一前一后上了飞机，座位是相邻的。把两个人的行李举上头顶的柜子，何龙的手臂一沉，阿霞连忙托住了：“怎么，胳膊又疼了？”
　　“有一点，无大碍。”何龙一咬牙，还是将箱子举了上去。
　　两个人隔桌面对面的坐下来，阿霞从包里拿出纸巾来，在何龙脸上擦拭：“还充英雄呢，汗都出来了。回去艾米怕又骂我了。”
　　“怎么会？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最要好了。”何龙老实的笑。“再说，我胳膊受伤，也是我自己搞的，怎能怪到你头上？”
　　“可是，是我劝你接这部片子啊，你不接这部片子，又怎么再会受伤？”
　　“艾米还不是和你一起怂恿我接片？再说，我这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龙哥，你真的一点也不埋怨我？”阿霞到底有些歉疚。
　　“说哪的话，阿霞，你该恭喜我，终于卸掉了大侠的包袱，什么角色都可以演了。”
　　“那就恭喜龙哥喽。”阿霞拿着矿泉水瓶跟何龙的碰了下，彼此会心一笑。
　　“阿霞，说实在的，我真佩服你！”何龙认真道，“你如今的风头，比我当年猛多了！却没有一点的女神包袱。演这样没有存在感，依附男人存在的角色，非但不生气，还天天安慰我。而我……”说道这里，他有些惭愧。
　　“我本来就没有女神包袱啊，因为我是男神嘛！”阿霞咯咯笑出来。她在无数的影视剧中，反串男角，无论是英武大侠，还是文弱书生，都入木三分，迷倒了全国一片片的观众。
　　“你呀！……”何龙用手点指，莞尔而笑。

　　……
　　晚上十点钟飞机终于降落在帝都国际机场，艾米亲自开车来接，还带来了五岁的儿子。儿子太小，已经在艾米怀里睡着了。艾米上前分别拥抱了丈夫和好友。见到妻子儿子，何龙的心更暖了一层。